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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杯弓疑蛇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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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夫将马车停在品香楼面前,看着朱红的牌子,嘴角抽了抽。
起先接到这个生意的时候,那小公子的气度,绝对是若寒冬腊月里傲然绽放的碧梅,或是那搭在松树枝儿上的冰雪,清袍鼓动,恍若腾云驾雾而来。
如今到了品香楼,小公子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丢给马夫几两碎银子,大摇大摆地就进去了。马夫捶胸顿足地手下了银子,好好的少年,不用功读书,这样小的年纪也逃不过着温柔乡的勾魂。
长夙入了品香楼。即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即使他们隔得再远,即使她换上了男儿的装束,贺颜也能一眼认出她。
贺颜低声吩咐雪轻去请了霍长夙上来。
长夙四处望了望,就见雪轻一袭青雨霁轻褶罗裙,草色绣玉兰衫,眼睛天生就带着笑意,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时,轻轻盈笑,流转动人。
“小姐,你终于来了。”雪轻眉开眼笑,冲着霍长夙行了行礼。
霍长夙回头看了看身后,故作疑惑道:“小姐?什么小姐?姑娘是认错了人?”
雪轻知道霍长夙是刻意的,她也明白,霍长夙已经不认她是可信之人。雪轻勉强地笑笑,说:“公子,七爷在楼上等您。”
长夙一边走着一边问:“不是雪轻相邀吗?”
雪轻低头说:“公子一定猜出是七爷相邀,不然您不会来。”
长夙嚯地笑了声,“你竟然肯陪着他来品香楼。呵,我敢打赌,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你对他的心意。用不用我帮你说一说?”
雪轻伸手抓住了长夙的衣袖,她知道,长夙的笑是对她的讽刺。雪轻几欲哭泣,哀求道:“这是雪轻自己的事。雪轻求您,让雪轻自己做主。”
长夙拂开她的手,冷道:“六年前,你不也自己做主了么?何必求我?”
雪轻眼眸波光流动,“七爷常说公子是玲珑心思,为何公子还对六年前的事耿耿于怀,咄咄逼人到这种地步?”
“我霍长夙只容得下可容之人。”长夙冷了眸,“既然你也看不惯我,何必曲意逢迎,让人恶心!”
雪轻一边低嗒嗒地抽泣,一边将长夙引进了雅间。
贺颜临窗而坐,窗外伸出一棵繁盛的芙树,棕褐色的枝桠支起一片绿荫,鲜红色的骨朵点缀其间,满树的相思。明媚的阳光透过层层密密的树叶洒落,在地上斑驳成碎片。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墨发青袍,有淡淡的药香。
他回首望过来,怔了好一会儿。雪轻抬起通红的双眸,带着少许哭腔:“奴婢先退下了。”说是退下,却也站着不走。长夙嗤笑了声:“您倒是走啊,碍了我同七爷说话。”
“退下吧。”贺颜的声音有些许低哑。雪轻低着头就跑了出去。
长夙见她出去,丝毫不觉得高兴。当初雪轻不惜背叛她来换得的东西,这么多年却还是没有得到,真是窝囊。
贺颜的语气里有欣喜也有苦涩,“没想到你真得肯来见我。”
长夙坐下,悠悠倒了一杯茶,“这话说的,贺家庄贺七爷相邀,岂有不来的道理?听闻这品香楼的菜品极佳,我纵不能一尝香泽,来尝尝美食也不错。倒看不出贺七爷意在美食还是意在美酒?”
贺颜敛眉,“采薇,能不能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
长夙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习惯使然,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了。”
贺颜低了头,默然了半晌。贺颜触碰着桌上透过树叶洒下的阳光,柔柔的温暖着他没有温度的指尖。良久,贺颜说:“朝中有人密奏了霍长君几本,说他结党营私,通敌卖国。”
长夙轻笑了一声,抬眸定定地看向贺颜,说:“哦,你觉得我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卫尉寺蔡穆,参军狄仲,军器监柯华荣,泸王丘正奇。”贺颜不紧不慢地念出这些人名,顿了一下,说,“还有一个人,你一定想不到。”
“谁?”
“兵部尚书,殷梅石。”
长夙轻笑,抬眸说:“我为何想不到?”
贺颜先惊愕了一会儿,看着她含笑的双眸,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听王城传言霍长夙是喜欢殷承言的,他知道自己可耻,听到这个消息后,贺颜竟觉得有些欣喜,欣喜于长夙并未完全依附容杳。
他竟不知道是悲是喜。喜则喜长夙不喜欢殷承言,至少她不会因殷承言的欺骗而悲伤;悲则悲长夙和容杳之间对彼此的信任,让他觉得自己可悲至极。
“长夙,你喜欢凤泽王?”终于,他问出了这句话。
长夙说:“七爷提及凤泽王,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只是你与我毫无瓜葛,这些事我为何要同你讲?”
看着她故作疑惑的面容,贺颜怔怔难出一言,心中一阵钝痛。
她知道如何让他痛彻心扉。
长夙将右手的杯子换到左手上,又啜了一口茶,说:“贺七爷为何要选在品香楼?您出入这烟花之地,不知要伤了多少倾慕七爷的女子的心。”
长夙话中所指的自然是雪轻。
自雪轻见到贺颜,至今已有十年之久。雪轻从来都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因为她觉得自己不配,怕将那些话说出口,她连留在贺颜身边的机会都没有。长夙怒她辱她,全因了她此时的窝囊。
雪轻不明白,十年的时光是多么可贵,多么值得珍惜。
有些话,你不说他不会明白;就算他明白,也只能装作不明白。
贺颜真的不知道。他呷了一口茶水,想了好久,才说:“品香楼是凤泽王的地界,说起话来方便一些。”
“什么意思?”长夙的手一抖,杯中的茶水震了震。
“采薇,你可知,君王的疑心是什么?”
“君王的疑心是亡,死亡的亡。”贺颜说,“凤泽王已经离开王城,公宣王派出一小股人一直跟着他,是护还是杀,我不知道。可是,凤泽王手里的兵权能帮他在朝中稳坐王爷之位,亦能害他命丧君王之手。”
她忽然觉得冷,周身都冷,冷得彻骨。那从窗外拂过的暖风窜进她的衣袖里,全部都化成了彻骨的寒。
恍然间,长夙突然抓住了胸襟,心里闷得发疼,呼吸一下就觉得有匕首在心间翻绞。她使劲捶了捶心口,似乎这样才能喘过来一口气。
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她一直担忧沈赐出手会伤害容杳,殊不知容杳早已处在腹背受敌的境地。
公宣王,公宣王,若不是忌惮容杳手中的兵权和他的威望,公宣王恨不得容杳即刻就葬到王陵中去。
贺颜被她的模样吓住了,赶紧起身走过去,握住了她的肩,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长夙推开他的手,捂住了肩头,也许是她方才太用力,原本肩上包好的伤口已经崩裂,透过薄薄的衣衫浸出血迹。
秀眸冷冷地看向了贺颜,就像一枚箭矢带着冰凌一样的寒意穿透了他的身体。骇人如万年冰雪,像是数十年在刀尖儿上舔血的人才会有的神情,怕没有人能比得上她此刻的冰冷。
贺颜觉得那刺骨的寒冷携着阴骘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心口泛出丝丝密密的痛。
长夙用那只未受伤的手紧紧抓住了他的领口,“容杳要是有事,我不会放过你们任何一个人。他若是死了…”
长夙没能说出后来的话,狠狠瞪了贺颜一眼,她的身影就像一支脱了弦的箭飞了出去。
在一无所有担惊受怕之时是容杳一直在她身边。
没有人告诉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六年下来,她渐渐地明白,她这辈子都不能失去容杳,这大概就是喜欢了。
六年前她看到高知鹤的尸体的那一刻,那种彻底的毁灭感,她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容杳...那是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