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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从那日之后,燕赤华每天都偷偷上梅园来。他并不出言哀求,或死缠烂打,只在院子里专心致志地练拳用功,似乎想以此博得姬燕歌的认可。
      姬燕歌见他舞拳练剑皆是姿态狂放恣肆、内息调用自如,心下确觉这小男孩是个奇才,却仍不愿意答允收徒的事,多添一桩麻烦。
      终于再过了几日,她向唐厉重提起回昆仑的事,实际早已做好打算,这一开口,不过当作告别罢了。
      唐厉停下手中小酌的酒杯,道:“你什么时候再到中原来?”
      姬燕歌道:“非来不可,我当然会来的。”
      唐厉仰头饮尽杯中琥珀色的残酒,笑得几分苦涩:“非来不可,中原的人,你都这么讨厌吗?”说罢,索性凑到酒瓶边大口豪饮。
      姬燕歌抢上前拿过酒瓶,点了点他的额头,道:“唐呆子,你受伤未愈,还在这里喝酒!”
      纵是平日姬燕歌点他的额头,唐厉必然伸手去戳她面颊,两人互捏脸颊不肯松手,顽童一般,非闹一阵才罢。谁知唐厉看了她一眼,自是痛喝狂饮,已然醉了几分:“你回你的昆仑去罢。中原的人,喝醉了酒,也与你没什么干系。”
      姬燕歌想到这些日子来和唐厉策马游兴、拔剑打架,只记得他朗声大笑意气长扬的样子,听了此刻一番话,忽然鼻根一酸,连眼眶也红了。她朝唐厉看了一眼,见他仍是伏桌喝酒,并不朝她看,赶紧伸手抹了抹眼眶,心想: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此刻不道别,来日总有这一天的,还等什么?
      她心里打定主意,便不再犹豫,当即向梅持漪告辞,出了梅园骑上青鹿,沿着洛川畔缓缓地走。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却听身后马蹄声作响,回头一看,却是唐厉骑马追来。姬燕歌叫停了青鹿,回头道:“你怎么来了?”
      唐厉的脸照在乳白色淡蒙蒙的天空下,淡金色的阳光照得侧脸轮廓分明,朝她微笑道:“好霸道,这条路只有你走得,我就走不得?”说着,只策马上前,一路走在姬燕歌身后数步。
      到了洛川渡口,姬燕歌与船家讲定价钱,便同青鹿一齐踏上船去,回头一看,却见唐厉留在岸上,不由道:“你……”
      唐厉只道:“让唐门大侠护送你到这里,已经了不得了,还想我送你回昆仑不成?”言语之间,却不同往常的肆意调笑。
      姬燕歌心中一酸,只朝他挥了挥手,却见船公解了索,小船已向江心飘去了。
      青鹿从未随船渡过江,不由兴奋地蹦着蹄子,姬燕歌蹲下身抚摸它的脑袋,起身回头,但见洛川之上,烟波浩渺一望无边,只有一轮金日悬在天空,连唐厉的影子也看不见了。
      少年江湖,画船载酒,姬燕歌和青鹿坐在船头,不时转头欣赏山川美景,很快就把适才的不舍离情忘了一半,这时忽听船家道:“姑娘,后面似乎有人啊!”
      船已开到江心,哪还会有什么人?
      姬燕歌回头一看,竟是燕赤华奋力在江中顶浪争游,微风白浪,原本小小的人湿衣湿鞋,显是匆匆追赶,连衣袜也来不及脱。
      姬燕歌不由心生怜意,但转念一想,他与寻常男孩儿不一般,只怕此刻一个不忍,将来生出无尽麻烦,又看燕赤华的水性极好,便向船家道:“他爱在水中当鱼儿,就让他游罢,不必搭理他。”
      话虽如此,等到了洛川对岸,却向船家的儿子买下一套行头放在岸边,以便燕赤华上岸后换衣换鞋。
      姬燕歌沿着洛川走了半日,忽听身后江上浪声翻涌不止,兼有骏马嘶鸣,像是有人踏浪渡江而来,心道:是唐厉吗?去而复返,他却不像这个性子。一边回头去看,只见江上一道白线冲来,溅起水浪浑似碎玉,白浪渐息,一匹四蹄雪白的玉鞍白马踏浪而来。
      姬燕歌见了来人也不惊讶,笑道:“是你。”
      沈秋水策马和她并肩缓行,道:“险些追你不上。我答允你的师兄,一路送你到昆仑山口。”
      姬燕歌道:“我让三清真人的好徒儿一路远送,他要知道,准气得和空性老秃驴一样。”
      “师父为了这点小事生气,也不叫做师父了”,沈秋水听来不觉失笑,便问:“空性老……空性和尚怎么了?”
      姬燕歌把少林寺达摩院的牌匾一事对他说了,兀自不以为意,咯咯笑道:“你没有见到,空性的脸都气青了,像茄子似的。牌匾不过是死物,他竟这么生气,少林一干俗家顽徒可是活物,他怎么不生气?”
      沈秋水听了,脸上也忍不住微微露出笑容,只见姬燕歌在曦光之下侧过头,明眸点漆,姣好明媚。
      两人抄小径而行,途经彭州、崇州,仅五六日便到了峨眉山脚。
      却见峨嵋山上佛烟袅绕,满山皆悬着白幡风动,檐角回廊、亭台楼阁之上,无不佛铃轻动,佛号声肃穆庄严,平添了一份凄寂。
      姬燕歌遥指着峨眉山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沈秋水心道:静虚师太已死,想必你师兄还不曾告诉你。因只对她道:“大概是哪位师太圆寂,峨嵋此刻定在闭关,我们改道走吧。”
      又走了一日,但见沿途的神刀门亦是挂着白条布幡,大门紧闭,不知其中情况如何。姬燕歌怪道:“神刀门也有人过世吗?”
      沈秋水心中也觉奇怪,想了一想,只道是巧合不以为意。
      两人一策白马、一骑青鹿,脚程甚快,不出几日就到了川西,再往前就是青城山下。
      姬燕歌对青城派素无好感,更想看看它家的山门是什么模样,抬头一看,却不由“呀”地一声。沈秋水循声望去,纵是他一向性情沉稳,此刻也是脸色一变:只见青城派山门而上,十二峰倒有一半挂着白幡。
      沈秋水心中暗暗奇怪:是蜀地忽然发了极重的疫病?再一想却不对,他们这一路上见到的百姓皆是安居乐业、民生隆泰,实在不像得了疫病的样子。
      这时姬燕歌一拉他衣袖,指着山上飘动的白幡,轻声道:“你看,这白幡好奇怪。”细看之下,山门上的白幡歪歪扭扭,只挂了左边一半,似为什么事暂时搁置。川西青城、川南峨嵋,也算武林中一流的门派,出过好手无数,此刻却见青城山上一片沉寂,连主观里日夜供奉的香火青烟也看不到,莫不是有什么不测?
      姬燕歌道:“咱们上去看看,哪个歹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她一边问,一边睨着沈秋水,闷闷地心想:要是小唐在,一定好奇心起,二话不说上山去了,还用我问吗?
      不料沈秋水也点头道:“咱们一齐去。”
      沈秋水走在前面,把姬燕歌护在身后,一直走到青城派山门外,只见往日守备严格的恢弘大门此刻虚掩着。姬燕歌伸手轻轻一推,门一开,竟从横梁上倒下一个已死的人。
      姬燕歌吃了一惊,不再去推门,两人对视一眼,当即纵身腾起,踏着门上繁复凹凸的花纹跃进里头,只见地上横着三四具尸体。
      姬燕歌道:“青城派的掌门呢?他的弟子被杀,他却逃跑不成?”
      武当和青城的格局有些相似,沈秋水转了一圈,回来道:“练剑坪上没有人,却落下几把剑。大概是这里忽然发生了一场意外。”说着又俯身察看死去的青城弟子,蹙眉道:“不是青城派的剑法。”
      姬燕歌疑惑道:“青城掌门的武功总不很差,什么意外见得弃观逃走?”
      “逃走倒未必。各个门派建立之初,都设有数条秘道”,沈秋水道:“只是青城八峰,要一一去找,没有可能。”
      姬燕歌想了想,道:“子珣,青城掌门的武功比你如何?”
      沈秋水当即猜出她的心思,微笑道:“你放心,我答应了你师兄一路送到,就一定办到。我们在明,歹人在暗,既然来了,该怎样就怎样,走也无用。”
      姬燕歌跟着他到处察看,一面道:“峨嵋派虽然挂了白幡,佛烟却不断绝,说明派中有人。奇怪,难道那人先挑峨嵋,峨嵋虽有死伤,却终能敌他。所以他一路西去,先挑金刀门,又是青城派?”
      沈秋水心下凛然一寒:若真有一个人,重创峨嵋之下还能再挑青城,这人武功定是奇高。
      待两人走近柴房,却见空中一缕黑烟腾起,沈秋水道:“不好,怕是要烧观。”两人当即运功闭气,纵身掠进柴房,发觉左近屋角有个小洞,烟雾正是从洞中传来。
      两柄剑青锋争出削铁如泥,不多时便把小洞挖成一个纵横几尺的入口,沈秋水纵身跃入。姬燕歌跟着进洞一看,原来柴房底下有一条宽敞的秘道,已被大火烧得一片焦糊,想必是歹人追逐青城派众人到此,在秘道放了一把火。
      姬燕歌脸色微变,细看秘道中有两个岔口,便朝沈秋水打了个手势,示意一左一右分头察看。两人武功俱是不俗,即使歹人有通天武功,也难把他们立时斩杀,只须张口一呼,就能相互应援。
      姬燕歌沿左岔口提气走了几步,听见前头隐约有人声,一边袖中按剑,一边疾步前去。却见在秘道深处有个铁栅栏圈起的小小囚牢,牢里竟困着两个人,各有一只脚锁在铁栅栏上。
      姬燕歌见他们穿着青城弟子服装,料是青城派犯了过错的弟子,被拘禁在此,不由想道:要是在昆仑即使犯错,也不过面壁罢了;哼,他们掌门威风倒大,却不料自己的弟子险些烧死。她当即从袖中摸出昆仑九死转生丸,此物本是江湖中无上仙品,纵万金亦是难求,此刻为了救人,也顾不得其他,伸手探过铁栅栏给两人服下。
      两人虽受了烧伤,倒也渐渐清醒过来,左边那人清醒后便大声唾骂不止;右边那人已烧得体肤焦黑,几不可辨,仍是强撑着道:“多……多谢你了,小姑娘。”
      姬燕歌愀然道:“两位前辈暂缓片刻,定有好转。”
      却听左边人大骂道:“小孽障将我骗到此地,苦苦受这活罪。我有生之年,绝不饶他,绝不饶他!”声音甚是凄厉可怖。
      右边人道:“也怪我们贪功贪利,他现在是……的主人,定是大有作为。”他的唇舌都被烧去一些,言语自是含糊。
      姬燕歌听的不太分明,两人口中的小孽障定比他们辈分小了很多,又说那小孽障“大有作为”,却不知是他们的什么人。
      姬燕歌只道:“前辈们请运气护心,我这就救你们出去。”说罢袖中寒虬剑一现,内力逼出朝铁栅栏横砍几剑,手中无上名器竟砍那铁栅栏不断。
      “小姑娘,你不必费心……我们逃不出生天……”
      右边那人道:“小姑娘,我不成了,你……你来……”
      姬燕歌几步靠近,却见他拼力用残存的手指从怀里取出一本物什塞给她:“你拿去,拿去。你……好好地看明白,我俩就分明……分明了。”
      姬燕歌心道:哦,想必是本武功心法。却见右边那人拉住她,无力的手此刻如铁腕一般死命抓住她的手臂,破风箱一般呼哧呼哧喘气,大声道:“你一定要记住,记住!”
      姬燕歌心下惊骇,下意识地点头。她一点头,那人手掌一张,竟死去了。
      姬燕歌再去看左边那人,他竟挥剑斩断了自己锁在铁栅栏上的右脚,从牢里小小的老鼠洞逃命去了,此刻不知已在哪里,心里大惊,不由“啊”了一声。
      沈秋水闻声立至,看见眼前囚牢中惨不忍睹的景象,亦是微微蹙眉。姬燕歌心中稍乱,此地又不容耽搁停留,便没有把右边人托付的东西拿给他看。
      两人回到主观里,略一合计,都觉得打探不出什么来,不如此番先行下山。刚走了几步,却听山下传来极不寻常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极缓且重,约莫登到半山腰,忽然停住了。
      沈秋水揽着姬燕歌纵身点足掠起,一同跃到青城派主观的房梁上,静待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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