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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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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唐厉后心中了拈花指,勉强提气疗伤,陪姬燕歌在洛阳城里玩了几日。红尘巷陌,牡丹花暖,姬燕歌白日里游兴大起,每到黄昏暮色,一见洛城城门缓缓落锁,转头看看周身所处烟花繁灯,夜市游人醉暖如熏,又想起老秦风霜残年,本还有数百里就能回乡,却孤零零地葬在这繁华城外,心里登时一沉,便高兴不起来。唐厉见状,便提议去梅园小住几日。
梅园建在洛川之畔,是唐厉姑母梅持漪的住处。其系御内嫔御裴氏表亲一族,故梅园的一楼一阁、一用一度自是华贵。出入侍奉的均是粗通武功的年轻婢女,察言观色,自然看出唐厉待姬燕歌态度殊异,上下对她也是礼敬有加。
梅园中恬然舒适,姬燕歌虽然体内真气逆行紊乱,但此番小住养伤,只消运功静坐三四日,倒也无妨无碍。凭唐厉的武功,受了空觉的拈花指本也无妨,只是伤在后心,兀自平添了凶险。
姬燕歌摸不清其中法门,不敢贸然给他疗伤。唐厉却不在意,只道等回唐门再说,仍是要酒要肉大饱口腹之欲,每日自行运功调养两个时辰,吐血渐少,似有很大好转。
梅持漪笃信道教,园内安排的也多是老成稳重之人,自然不容江湖放肆。她一听闻姬燕歌师出昆仑,立即青眼有加,不但待她如待皇家亲眷,更是时常相邀探讨道法。
姬燕歌有时颇觉枯燥无聊,就听唐厉大谈唐门的发家史:“我爹唐靖……”话还未落,姬燕歌摇头道:“不知道。”
唐厉道:“我的曾祖父唐天南,今日唐门在滇鄂一带的分堂,就是他一手打出来的。他……”
“不知道。”
“那唐门始祖唐峥,你总该知道吧?”
姬燕歌微笑道:“我也不知道。”
唐厉哀嚎一声,几欲抓狂:“你当真是昆仑弟子?”
姬燕歌拎着一只樱桃缓缓吃了,微笑道:“不如我的人,我何必知道?比我厉害的人,知道了也比他们不过,又何必知道?”
唐厉道:“你这也不知那也不知,行走江湖,早被人笑落了牙。”
姬燕歌道:“要不是这次事出有因,我便不会来中原。这次回昆仑,也不知道哪日再来行走江湖,到那时,笑我的人早忘记了。”
唐厉愣了一愣,道:“你要回昆仑了?”
姬燕歌和唐厉相处已久,心里亦是不舍,只道:“我偷下燕墟城,只数个月还可交代;时间一长便不成了。”
言语之间,唐厉已缓过神来,只是一笑带过,仍和姬燕歌讲唐门的种种故事,总之是说始祖 唐峥如何武艺超群、风华遗世。姬燕歌听他时有夸张,但毕竟所言非虚:唐门除了剑法了得,暗器不输北冥、蛊毒不输苗疆,江湖中自是绝顶,绝不容小觑。
姬燕歌听得入神,却见唐厉抬手,顷刻之间改了容颜,说是易容,竟更似变脸一般特异。
姬燕歌不曾与唐厉交过手,本知道他的武功不低,不料易容功夫也甚高明,一时好奇心起,偏要唐厉讲出其中的关窍,道:“咱们比一场,我若胜你,你便教我。”
唐厉朝她一笑,似真似假:“你如是我唐门中人,我告诉你,倒也无妨。”话说到此,忽然心中气血翻涌,竟是溢出一大口鲜血。
姬燕歌大骇,心道他这些天强行运功压制,终是不得法门,总有内息反噬的时候,脸上不免浮出焦虑之色,给他服了一颗昆仑九生虚魄丹,这才有了好转。
姬燕歌见唐厉脸色灰白不定,显是拈花指气息作梗,一面担心他的安危,一面却须得尽快回程,两方夹击,不由心头一酸,自是难言。
正此时,忽听远处一阵急一阵慢地传来脚步声,不像是哪位梅园婢女,不由心生警觉,手伸到袖中握紧了剑。
门被缓缓推开,姬燕歌起身一看,院子里竟是那日得两人援手的小男孩燕赤华。姬燕歌心中暗暗称奇:梅园里巡查甚严,他如何能进来?一边琢磨,一边道:“是你。你不好好地努力拜入少林,来这里做什么?”
唐厉见了,只招呼道:“来来来,小兄弟,一起吃罢。”
燕赤华从背后伸出手,只见手里提着两条鳜鱼、一把青麻,想是他担心两人受伤之下没有吃食,不知怎么弄了这些来。
姬燕歌看他湿发紧紧贴着额头,小小的布鞋也尽湿透,心有不忍,忙把他拉进屋里,吩咐使女拿新鞋来,又与他各种吃食。
燕赤华接过吃食,一双大眼睛却打量着姬燕歌,道:“你可是昆仑派弟子?”姬燕歌笑道:“你年纪虽小,见识倒有。”
却见燕赤华忽然起身,朝姬燕歌重重磕了三个头:“师父,请收我这个弟子。师父在上,我一定勤学勤练,不给师父丢脸。”
唐厉一见忍俊不禁,险些笑出声来,姬燕歌虽然也觉好笑,却不得不摆出正经脸色,道:“昆仑派里有许多人,我且是晚生,怎么教得了你?”
燕赤华道:“昆仑派里的其他人,武功有你高吗?”
姬燕歌微微一笑:“比我低也好,比我高也好,教你却是绰绰有余”,她看燕赤华先拜少林,后拜昆仑,年纪虽幼,却一味追求至强境界,不可谓没有野心,便道:“小子,你很喜欢武功最强吗?”
燕赤华道:“有生之年,若能领悟天下至强的武功,那才好呢。”
姬燕歌道:“倘若你拜入少林,不日又觉昆仑武功更强一筹,再拜昆仑,你便是大逆不道的少林弃徒。强中有强,人外有人,你又要怎样?”
唐厉也笑道:“小兄弟,你虽然聪颖,难保天下没有比你更聪颖的男孩儿,你怎知你一定能拜入少林?”
燕赤华大眼睛一眨,眸底忽地闪过一丝不屑:“他们?”
姬燕歌着实不喜欢他的言行举止,心道是哪家父母不曾好好教养,年纪虽幼,却心魔根生,便也不和他说话。
唐厉拉着他在一边坐着,只给他夹菜弄饭,道:“小兄弟,咱们吃罢。”
梅园里的菜色力求精致,菜是玉盘珍馐,酒是七十年的梨花陈窖,燕赤华年幼无知,见唐厉兀自饮酒,也偷偷攥了酒瓶效仿痛饮。
等姬燕歌发觉,却见他竟是不醉,小手兀自舞起拳来,似有如松似风般的刚劲内力薄出,一招一式呼呼生风,大有可观。
姬燕歌心知这小少年根骨甚佳,但靠酒力助功,并非正道,便稍加指点,伸手探向他的眉间一点,将一道纯阳真气缓缓传去,道:“我怕你从此走了旁门歪道,光会一些取巧取胜的捷径, 你得了这道真气,方算有些入门,须得勤加苦练才好。”
燕赤华自是趁机拜师,唐厉哈哈大笑:“小鬼头,你倒机灵。”姬燕歌想了一想,道:“我收你也可。在我之上,还有你的太师父、师祖,他们此刻不在,你便坐东朝西,各磕三个头。”
燕赤华小脸涨得通红,大声道:“我只跪师父,不跪旁人。”
姬燕歌微笑道:“很好,你不从规矩,此刻已是昆仑弃徒。从今往后,便不许再提拜师的事,听懂了没有?”
燕赤华一愣,这才明白自己着了姬燕歌的计,一时立在原地,大眼睛一眨一眨,茫然无措。
沈秋水下了武当山,逆水行舟,五日方至少室山。少林寺的小沙弥前来应门,一见是他,便合十道:“原来是沈少侠,方丈师父等你许久了。方丈在达摩院说法,片刻就来。沈少侠有请。”
沈秋水回礼,随着小沙弥入寺,他此行奉了掌门师父的口令,特来与空见方丈相商武林会事宜,一边穿过狭长的木人巷,一边把姬燕歌的事在心上过了一遍,自觉能说得有理有据,只等着向空见开口要人。
沈秋水走出了罗汉堂,见空见已立在道旁等他,忙上前拱手道:“武当沈秋水,拜见方丈大师。”
“阿弥陀佛”,空见领他向达摩院而去,客气道:“沈少侠请。”
却说沈秋水到了达摩院外,抬起头不由一愣,达摩院的牌匾不知何时不见了,他看了看空见方丈,空见却像全然不知一般,缓步朝正院走去。沈秋水不好先开这个口,不觉有些尴尬。
空见目不侧顾,只呵呵微笑道:“先前来了个顽皮的小姑娘,把这牌匾砍倒了。形骸为桎梏,才名为白骨,色相空妄,砍倒了也好。后生可畏,哈哈,后生可畏。”
这小姑娘不用想也是姬燕歌了,但她在少林此番放肆,少林如何能轻易放她走?沈秋水脸上不露声色,心里却暗自思量不休,却听空见又道:“也怪老衲的两名师弟,失手打坏了她的小同伴。她砍倒牌匾,却是有理了。”
沈秋水听了,心下又稍疑惑:姬燕歌孤身一人,何来的同伴?若是瑶光,只怕少林寺现在可没这么太平。
沈秋水正待再问,空见却道:“我着弟子托信给三清道兄,不料他的徒儿到的这样快,老衲面上贴金,实是荣幸之至。不知武林会一事,你掌门师父有何高见?”
“师父说,武林盛会,去玩玩儿也罢”,沈秋水看空见有话要讲,便道:“方丈请讲。”
空见道:“此次武林会实为盛大,可说是数十年间绝无仅有,老衲请帖一出,江湖朋友算给足了面子。武当、少林、峨嵋、唐门、青城、崆峒、浣花、南海、五岳、巫山、昆仑,等等诸多门派皆接了请帖,答允赴会。武林会意在切磋武学、新秀扬名,故已经成名的,只作旁观客,不在比武之列。”
沈秋水道:“这个自然。”
空见又道:“另外,江湖诸朋友的意思,是在武林会过去半年之后,再在此地齐聚,比武夺帅,共选一位武林盟主。”
沈秋水道:“江湖之中泛泛自由,既没有盟,何来盟主?想必不能服众。”
空见只道:“举头三尺,自有神明,这盟主确也无甚用处。然武林之所向,期盼有人当先号令,大有一呼百应之势,选一位盟主倒也无妨,这是其一;其二,老衲承一友人所托,十数年来于寺中保管他的一件物事,如今友人已逝,交代老衲,务必将此物奉与新选出的武林盟主。”
沈秋水心中一动,便猜到这位友人是剑仙晏清河,这样物事,就是四剑之一的黎阿剑,却不便明问,仍是郑重道:“弟子临行之前曾受掌门师父关照,方丈所言,必然不差,他自当应允。”
空见合十微笑:“三清道兄给了老衲薄面,多谢多谢!如此甚好,时至午日,沈少侠请至般若堂中先用素斋罢。”说着,就有小沙弥上前行礼,欲领沈秋水去用斋。
沈秋水这次来少林,明里是为武林会一事,暗里却记着和瑶光的约定,稍一思量,便硬着头皮道:“请方丈留步。不知……达摩院的牌匾一事,是不是一位姬姑娘所为?”言语之间重提少 林出过的丑,实在尴尬。
空见却不恼,只笑道:“哦,沈少侠要为她说理。若她确在敝寺之中,那又如何?”
沈秋水也微笑道:“晚辈受人之托,诺出无改。就算无理,也得拼力争一争。”
空见听罢朗声大笑,道:“素闻沈少侠少年君子,能得你无理力争的,天下恐怕没有一个。似姬姑娘这般天外之人,少林岂敢留她?”
沈秋水心中一惊一喜,忙拱手道:“还请方丈告知她的所在。”
空见手中紫檀念珠慢慢地转过一粒,方才慈缓道:“她与她的同伴受了些小伤,想必就在近处运气调养,且走不远。洛城之中,洛川之畔,沈少侠自去找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