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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此后的几个月里,瑶光旧伤一愈,便自闭关修炼,等待“大化”之期,日常琐事一应交由庞清霜和黄宗石打理。
      姬燕歌连日心情不佳,在人前却只一味压抑,与大家语笑交谈一如往常,只有容真、华真与她自幼相处察觉了端倪,出言相问,她也一笑置之。
      凭姬燕歌的活泼明朗,除了平日教燕赤华武功,竟未曾下过燕墟城一步。
      燕赤华小小年纪却待在练功坪上,往往一练一整日。有时燕赤华受了剑伤,姬燕歌便蹲身给他上药包扎,心里却暗自思忖,道:我只觉他根骨极佳,向来对他要求甚是严苛,一味把他当作名器打造,却忘记他是个六岁孩童。人性自然,怎能和器物相比?
      又见燕赤华受伤仍咬牙练功,心里在赞许之余,更添几分内疚:这小子拜我为师,却受这么多波折。难道我只合一个人独自练武,却不配教人武功、不是一个好师父?想到这里抿了抿嘴唇,心下更是难过。回到住处,连平日喜吃的栗子酥也不想吃了,伏案闷闷不乐。
      但燕赤华却不见怨言,朝夕练功不辍。等过了一段日子,新人弟子试练武功,他的年纪虽小,在同辈之中已是佼佼者。
      姬燕歌见此情状,才渐渐高兴起来,亦有信心教他武功,复又对他“小燕小燕”地指东指西,这且不提。
      等姬燕歌心情转好,又有心思上玉京城去找瑶光,却发觉一些大弟子们已经纷纷收拾行装,准备动身赴中原参加武林会。
      原来弹指之间,夏去秋来,已是九月时节了。
      姬燕歌到了瑶光处,见已有弟子替他收拾了两个包袱,眉梢一扬,问道:“你要带慕容一起走?”
      瑶光随即一笑,只当默认。姬燕歌对他的判断评价一向深信不疑,见他主意已定,也就无话。
      瑶光道:“前日掌门与我说,你的脚程甚快,与我们一起走只怕无聊。你要是想走,提前下山也无妨。”
      姬燕歌自幼一半得师父白帝教养,一半得掌门紫冲真人教养,紫冲向来对她宠爱有加。她一听这话,当即展露笑颜,道:“等你们到了洛阳,我怎么找?”
      瑶光微笑道:“我们会在洛阳盘下一间客栈,你只需找客栈二楼的檐角上悬着青绸的那家就是。”
      姬燕歌答应了一声,当即回燕墟城整理行装,又嘱咐燕赤华好好练功,这才一路下山去。
      途中正遇上黄宗石,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满道:“我连奉令下山的机会都少,掌门竟又特许你提前下山?”
      姬燕歌骑着青鹿盈盈一笑,得意俏皮:“黄师兄,你与不与我一起走?”
      黄宗石转了脸色,朝着玉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故作正经地道:“咱们当然与瑶光大人同行。”他心里与旁人一样,颇有些忌惮瑶光变化无常的手段,却不能当面说破。
      姬燕歌嗤笑一声:“你少来!”两人交谈了片刻,便即道别。
      姬燕歌本来心情甚好,等走下山脚,连月晴好,地上阳光暖照,却见她与沈秋水来时的几行足迹尚在,心里忽然一酸。
      再放眼望远,只见眼前茫茫一片雪地,悄寂无人,唯独她一袭雪青色锦缎披风伴着青鹿,苍凉而宁静。再回头一看,昆仑连城的虚影仿若白银世界,轮廓温柔而恍惚。
      姬燕歌霎时之间心情大变,酸楚不已,便高兴不起来。一路上往往避开与沈秋水同行而来的旧路,连经过药王谷也避之不及,只声催青鹿快走,古道荒草、江烟渡口,却见这个少女骑鹿渐渐地走远了。
      她如此赶路,不过十日就到了锦官城。姬燕歌思量心事,虽然袖中揣着青城派囚牢里两位前辈托付的家谱,却忘了去唐门找唐厉,一路远行,又过了三五日,就到洛阳城里。
      时至午日,东市虽歇,但毕竟繁华闹市,姬燕歌怕行走不便,随即纵出青鹿任它去郊野游逛,自己径自穿过朱雀大街,沿路寻找昆仑派投宿的客栈,走到一座坊间,却见街头正有一群人在打斗。
      姬燕歌不料刚一进城就见江湖人打闹,不由驻足远观,却见三个灰衣男子围攻一名唐门弟子,心思一转想起唐厉来:小唐也到洛阳了?
      只见那唐门弟子短刀使得极好,正与两名灰衣男子缠斗,另一名男子闪身避过,转到他后方忽然偷袭。那弟子回护不及,却见他衣袖上现出一道深深血痕,已经受伤,仍在咬牙硬撑。三人见他已伤,更是纵起夹击。
      姬燕歌看到这里,当即掠出抢上前,从袖中出剑扬鞘。三个灰衣男子未料还有后援,顷刻被她用剑鞘连点了几处大穴,动弹不得。
      那弟子用手捂着伤口,指缝中仍有鲜血渗出,道:“多谢姑娘。”姬燕歌也不多话,忙依他所言,扶着他穿过两条长街,这时从长街那头奔来两个男子,就听那弟子叫道:“刘大哥,刘二哥!”
      那两个男子到眼前,姬燕歌看他们面貌有些相似,心道原来是两兄弟。
      两人给同伴上了金疮药,转身打量姬燕歌一番,似乎难以相信一个小姑娘有如此武功,却仍是一抱拳,无不感激道:“多谢姑娘救命恩德!在下刘玉川、刘鸿云,请教姑娘的名讳?”
      姬燕歌道:“你们可是唐门中人?”见刘家兄弟点头,又道:“你们是谁的属下?”
      当这时,就听临街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又有男子喊话声由远及近,朝他们走来:“大刘二刘,他伤得要不要紧?”
      唐厉见刘鸿云站着不动,便道:“二刘,你怎么样?”说话间已走近了。
      刘玉川一见,就对姬燕歌道:“来了,他就是老大!”姬燕歌闻言回头。
      唐厉只见那少女转过身来,上穿水红色软缎穿花撒金两重衣,一袭孔雀青绣球锦束腰九幅裙,踏着鸦色小银如意纹圆角靴,眼角眉梢,佳人如斯,不是姬燕歌又是谁?重逢之际,两人不由都是一笑。
      唐厉走过来看了看同伴伤势,道:“你们且送他回小九庄休息,再来谪仙楼吃饭。”
      刘家兄弟看唐厉眼中似有惊喜之色闪过,他二人忠实憨厚,也不曾多想,应声便走远了。
      唐厉与姬燕歌先去谪仙楼吃饭,边走边朝她一看,眸中无不幽怨,故意道:“真是人情如纸,你到了蜀中,竟不来找我。”
      姬燕歌被他装出的夸张表情激出一身恶寒,疑惑道:“你在跟踪我?”
      唐厉耸了耸肩:“不是跟踪。你的青鹿嚼坏了锦官城那么多名贵凤竹,我想不知道也难。你看,咱们为追你赶路,踢坏了川江帮的衣物供给,我的属下还受了伤。”
      姬燕歌那时心情糟糕,哪还记得绕进锦官城找他?现在想来不由赧然,只得微微一笑。
      唐厉与她进了谪仙楼,径自坐下吃饭。他心想姬燕歌这一路来,蜀中饮食大多麻辣,恐不和胃口,便专点一些南方的清淡菜肴。
      店小二刚叫一声“得嘞”,就听临桌有两个怪声道:“小二,不许给他们上龙井虾仁!”“然也,不许上,不许上。”
      店小二跑堂多年,哪经历过这等奇事,一时愣了看向唐厉:“客官,这……这……”
      唐厉以为遇上了市井无赖,也不回头,只道:“换莼菜羹来。”
      却听又有一个声音响起:“莼菜羹也不许给他们上!”先前的两个怪声一起应和:“然也,不许上。”“师弟们此言有理。同一盘菜,店里只有咱们在品尝,那才能吃得香甜。假若他们和咱们品尝同样的菜,咱们便吃不香甜,那可怎么是好?”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道:“三位师弟,不可胡闹!”
      姬燕歌看了唐厉一眼,心道:这三个怪人疯疯癫癫,总算还有一个正常人出来说话。
      却听方才那声音接着道:“但你们真的胡闹起来,我也没有办法。”
      一听这话,姬燕歌长吁出的一口气又提起来,当即从钱袋里摸出一小锭银子,对店小二道:“这里是五两。快上菜罢。”
      临桌那几个怪人道:“咱们出五两一钱!”
      唐厉道:“十两!”
      “十两一钱”,几个声音哼了一声道:“不管你们出多少,咱们师兄弟总比你们多一钱!”
      他们争论之时,不免吸引店里其他食客的注意,有心无心地侧目看过来。
      唐厉无奈地回过头去,等看清究竟是谁胡搅蛮缠,脸色却忽然一窒,马上又转过头来。
      却见那四个人已经走过来,纷纷拱手道:“唐老弟,原来是你!”“原来是你,唐老弟!”“有缘啊有缘。”“小唐,幸会幸会!”
      原来这四人叫做“商山四杰”,分别名叫贾太易、程太初、谢太始与康太泰。四人乃师兄弟,一起习武已有数十年,心意相通,到哪里都同进同出,不仅武功上乘高明,更是饱读百家经典,渊博多智、巧言善辩,比诸子时代的名家善辩,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与他们相斗,不被刀剑杀死,也被唾沫星子淹死,江湖上都知其是极不好惹的一号人物,久而久之取了绰号,叫做“商山四怪”。
      姬燕歌见四人一副修道之人打扮,模样很是正常,甚至有几分仙风道骨,说话却如此怪异,便小声问唐厉道:“你认得他们?”
      唐厉苦笑道:“我小时候,这四人曾来过唐门,当了我几天师父。后来……”
      不用他说,姬燕歌已对他投去同情的目光,被这四个人盯上,只怕太上神仙也要被逼疯。
      这时,却听贾太易道:“唐老弟,你怎么在这里?”“是啊,故人巧遇,难得难得!”
      唐厉忙起身还礼,道:“四位前辈请当没看见我,多谢,多谢!”
      谢太始立即道:“此话无理!我们师兄弟已经看见了你,怎么能作看不见?若方才你我未见面,那自然没有看见你。耳闻目见,皆属真实。你请看,庄生在《知北游》中曾道……”
      幸得康太泰伸手制止了他,朝唐厉一看,只道:“小唐,你切不可上武林大会。你当知道,唐门历代门主均受杀戮而死。”
      店里的众食客一听,不免心道:这四个人的嘴可真毒!
      姬燕歌心中一动:小唐是唐门门主?但她看这四人状似痴颠、言行极怪,倒也未信几分。
      她偶一侧眸,却见唐厉脸色微变,想来怕是谁听了这话心情都不会很好,便上前几步,笑盈盈地朝四人一拱手,道:“小唐的先祖如何,那是先祖的事,与他却有什么干系?魂魄气也,气聚则人生,气散则人死。若死生为徒,人又有何惧?既说因果宿命,敢问天下谁人祖辈不死,却有谁人因此整日担忧怕死,就此误了英雄年少?纵是天道使然,可别忘记人道的力量!”
      食客们一听,心中大觉有理,暗想:这小姑娘倒伶牙俐齿,说得着实有理!再一看姬燕歌娇艳明朗,唐厉风神俊秀,都以为芙蓉玉树天作之合,不由怪商山四怪跑来搅局。心里虽有不满,却无人当面敢说。
      商山四怪闻言一怔,转而朝姬燕歌看去,纷纷臆测:“这个小姑娘倒从未见过。”“嗯,实话说,确实从未见过。”“莫不是唐家妹妹?”
      康太泰摇头皱眉道:“三弟,你的眼神近来不好。怎是唐门中人,分明是唐媳妇。”
      姬燕歌听了一会儿怪言怪语,她已摸准了四人说话的门路:贾太易一开口,程太初总是应声附和,而谢太始往往另有自己的想法。四个人中,唯有康太泰勉强仍算正常。于是径自问康太泰道:“什么是‘糖稀妇’?”
      却听康太泰又是缓缓摇头,道:“且慢!小唐的武功很不错。你这小姑娘虽生得俏,武功却不知怎样。来来来,且得试一试你,是否配得上他!”“不错,来接我四人几招!”“是,你纵是媳妇,咱们纵不是师父,以武迎客,也理应比试比试!”
      唐厉看姬燕歌听懂几人的意思,只微微一笑,眉眼之间却不羞反恼,心里不由微微失落。
      众食客一听,这四人无故要拆散这小夫妻,又听说要比武,此地离少林寺不远,洛都繁华,常有江湖中人出入,倒也见怪不怪。店里更不乏好事之徒,竟大声嚷嚷要叫店小二上茶上点心,把桌椅几凳远远挪开,准备在一旁观战。
      只见贾太易不拿武器,一招穿山拂云掌已经打来。这一掌看似轻易,掌力却着实不浅,姬燕歌心中一惊,连退几步掠开避过,点足跃起,袖中出剑握鞘,几招隔开程太初的剑,立即借助腰力纵身腾起,纤腰几弯成弓,避开康太泰左手的判官笔,右足轻轻一踢,将他右手刺来的判官笔踢开。
      “小姑娘好厉害的腰力!”“好俊的功夫!”
      谢太始一听便不乐意,拂尘自袖中扬起,一壶茶水迎面向那桌食客飞去:“道爷还没出招,小姑娘有什么厉害?”
      唐厉纵身迎上,一面雕漆紫檀系伽南坠子泥金扇忽然展开飞出,将那壶茶水打落在地。
      却见谢太始拂尘一扬攻向姬燕歌,回头却朝唐厉哼声道:“小唐,你给我等着!”
      姬燕歌与四人僵持片刻,忽地一笑,笑犹在耳,人却向房梁上掠去。她的轻功自是四人所不能及,商山四怪见此刻追她不上,再追却很丢脸,便站在地上道:“小姑娘,你下来,咱们好好比划比划!”
      姬燕歌坐在房梁上:“你们上来,坐着比划。”
      贾太易道:“晚辈好无理,为何要前辈上来?”
      姬燕歌展颜一笑:“那便求我下来吧。”
      谢太始不由生气:“你!”
      姬燕歌忽然扬起手,谢太始以为她要发暗器,“哎哟”一声,袖起拂尘就要抵挡,再一抬头,她已不见了。
      姬燕歌身如虚影一般疾掠而下,谢太始一时回不过神,已和她连连过了几招。他的内功为四人中最深,拂尘又善远攻,只要姬燕歌现出长剑,一有破绽,他立时能反败为胜。
      姬燕歌却偏偏短程近攻出招极快,谢太初右手化掌朝她肩上拍来,却见她离地纵起,双脚紧紧拧住他的拂尘,护体真气与袭来的掌力一接触,更生无穷外力,这一拧,竟把谢太始的拂尘头给拧了下来。
      众食客见状,不禁抚掌大笑。谢太始手执拂尘柄当剑,再次攻上。
      姬燕歌剑未出鞘,已与程太初过了十几招。
      她受四人围攻,打得辛苦,滋味自然不会好过,这时心念一闪,忽然一收剑,闪身纵起在程太初背上轻轻一踩,整个人倾身而起掠出,只用右脚点地,身体后仰几乎与地相平,势如蛟龙。
      康太泰一对判官笔南北分别攻来,姬燕歌出手如电,从左近劈手抢下他的右手判官笔,右手紧紧抓住另一支;同时左足发力一蹬,正踢在程太初手腕之上,将他的长剑远远踢开。
      贾太易翻拳化掌攻来,料想她把自己逼入死局,定无处可躲,岂料姬燕歌倒也不躲,只略一偏头,张口咬住他的手。
      店里众人轰然大笑喝彩。
      贾太易皱眉道:“唐媳妇……嘶,小姑娘……嘶!小仙姑,小仙姑,你快松口!你耍赖!”
      姬燕歌横他一眼,道:“你们一齐松手,我就松口。”
      四怪闻言,只得一齐撤手。
      贾太易被她咬了一口;程太初背上被她踩出半个脚印,又被踢了手腕;谢太始被她拧坏了拂尘头;康太泰被她夺去一支判官笔。这四人武功极高,虽和她打闹,也未曾有意相让,却无不被她占去好处。
      商山四怪见赢不得她,却在洛阳子民面前大大现了一把丑,唯恐有碍自己的名声,只得道:  “这唐媳妇,不,小姑娘!小姑娘,当真机灵。”“不错,确实机灵。”“如此,咱们待武林大会上再见。”
      唐厉一听他们也来参加武林大会,顿时大感头痛,但也奈何不得,见他们不再纠缠,赶紧和  姬燕歌下楼就走。
      两人走到楼下,正遇见刘家兄弟。
      刘玉川道:“老大,不吃饭了吗?”
      唐厉摇头轻声道:“快走。”刘鸿云面露疑色:“是不是有敌人?”
      “敌你个头”,唐厉道:“商山四怪就在楼上雅座等你喝茶,你去不去?”
      刘家兄弟一听商山四怪,双双露出苦色。他们与唐厉一起长大,自然领教过四人的厉害,当即一言不发,争先恐后地走了。
      刘鸿云走了片刻觉得饿,道:“老大,咱们上哪儿吃饭?没被他们吓死,咱们倒先饿死了。”
      唐厉想了想道:“小熹他们可到了?”
      刘玉川道:“老大一吩咐,唐门弟子不敢有误。几位堂主已从汴京、临安、川南赶来,已在小九庄里候着。”
      刘鸿云道:“不仅老大点的几位到了,倒还添了几个人口。七小姐生怕小九庄是唐门别庄,一切不如蜀中干净,还从蜀中带了十几个仆妇厨子来。”
      唐厉随即笑道:“七姐一向如此,随她去吧。走,咱们就回小九庄吃饭。”
      唐门在江湖上向来潇洒随性、行走得开,此来武林大会只为切磋武学,人虽来的不多,却个个是唐门顶尖高手,于是早早就在洛阳城外盘下一座庄园,雇了不少侍女小厮,以免吃穿住行不便。
      刘玉川悄悄看了姬燕歌一眼,不免在心里寻思:现在在小九庄里的,不是唐门的顶尖高手,便是老大的远近亲戚,他怎不叫这位姑娘避嫌?
      刘鸿云看着兄长的眼色,心里亦不住打鼓。唐厉在庙堂之上、江湖之中皆有结交,偶有美人相识同游虽不奇怪,但见姬燕歌顾盼嫣然,行止柔绵之际,眸底却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冷静,仿若蒙上一层薄纱,咫尺之遥,却似相隔千里。
      刘鸿云虽不敢确定,却隐约觉得唐厉待她与素来待人不同,和刘玉川对视一眼,终是难抑心中好奇,开口问道:“老大,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唐厉一笑,随即介绍道:“这两位是与我少时长大的刘家兄弟。这位是昆仑派的姬燕歌姬姑娘。”
      刘鸿云只道:“原来是姬姑娘,久仰久仰!”说着就被刘玉川用肘一击,怪道:“大哥,干什么打我?”
      刘玉川对他低声道:“你可知她是谁?”
      “老大不说是姬姑娘吗?”
      刘玉川被他气得缓了缓神,方道:“这位姬姑娘,就是昆仑派的姬少息!”
      刘鸿云脸色一变,这才如梦初醒,再一抬头,却见唐厉和姬燕歌两个已经走远了。

      等到了小九庄,只见除了唐门中人,站着更多的是仆妇婢子、小厮丫环。唐门虽是江湖门派,先辈自唐中宗起便有人出入庙堂,为官入仕、加谥封爵者,不在少数,出门在外,排场却也不小。
      姬燕歌见怪不怪,在微微一笑之间,已和众人行礼见过了。
      等转过一道垂花拱门进了别院,便又只剩刘家兄弟和唐厉在场。姬燕歌摸了摸收在袖中的唐门家谱,又记起一件心事,便径自向僻静的别院南屋走去,朝着唐厉道:“小唐,你跟我来。”  说话间,仿佛反客为主,和唐厉互换了身份。
      唐厉也不以为意,拔腿跟了上去。刘家兄弟见状,更觉得两人关系不甚一般,相互做了个眼色,意味暧昧。
      两人走到南屋里坐了,姬燕歌便从宽袖中摸出青城派囚牢里前辈所授的那本唐门家谱,推到他眼前,道:“你看看这个。”
      唐厉接过了一翻,笑意便凝在唇边,再翻了几页,在神色转而凝重之际,又强自隐忍,只问道:“谁给你的?”
      姬燕歌便把如何上青城派、如何发现囚牢、那人如何托付此物给自己的经过大致说了。
      唐厉默然片刻,才把这本家谱小心收好,缓缓地阖眼叹息道:“果然是他们。他们有心结交于我,信任如斯,却是我负了他们。”
      姬燕歌屏息静听,又听他道:“那年是我的生辰,我正当弱冠之年,江湖上各门各派登门道贺行礼的自然很多。这两人皆是青城派弟子,跟着师长一起来唐门道贺。
      “生辰宴之后,他两人私下邀我密谈,对我说,青城派里学武需凭资历,同门之间多有欺压,师徒之间又各有保留,他们拜在青城门下十数年,武功却仍平平。他们不甘一生庸碌无为,想要转投唐门,恳求我收留。”
      江湖之中讲究忠孝仁义,对改投门派之辈多有不齿,姬燕歌听到这里,便心想唐厉当时的处境一定非常为难。
      只听唐厉又道:“那时我血热上脑,佩服这两人均是血性汉子,便答应了他们。临走时以这本家谱授为信物,让他们去往川西分舵投师。大概青城派发现他们有逃叛之意,便抓了投进地牢。我本以为他们已在分舵投师,岂料世事无常,原来竟已死在牢里。”
      姬燕歌听他所言大概不假,中间一些言辞隐约、逻辑含糊的部分,想来牵扯青城与唐门旧事,不便多说,倒也不去追问。
      唐厉静了一会儿,道:“小歌,他们临死之前可有什么话?”
      姬燕歌心思极快地一转,心想那两人在地牢中骂的话,多半是骂他的了,又怕唐厉听了内疚,便摇头道:“没有什么。”这时忽然想起来,地牢中已有一人锯断了腿逃出来,不禁心中一凛,在说与不说之间犹豫片刻,门外就有仆妇进来端茶,稍一分神,终是没有说出口。
      唐厉掀起茶盏撇去浮花茶乳,抿了一口,心情渐渐回转,又与她逐句闲聊,道:“你们昆仑派还不到?南海剑派的排场大得很,一个月前便已到了。”话虽如此,却有讥诮。
      姬燕歌道:“要是早来便能赢,只怕有人一年前就到了。”
      唐厉和她埋头分析道:“江湖里当属少林、武当、峨嵋为大。少林是东道之主,和尚们以慈悲为怀,只怕不会出手。倒是峨嵋的尼姑,也许会与你为难噢。”
      “南海剑派、关中剑派、龙虎山、括苍派等等也不可小觑”,唐厉想了一会儿,下结论道:“还是武当派最是劲敌。”
      姬燕歌心中一恍,不由又想及沈秋水,微微侧头,眸中映着青竹雪窗定定地出神,眼底明媚神色逐渐暗淡,竟有苍凉之意。
      唐厉见她忽然眼神不对,忙道:“好好好,算我说错了话。他们武当只是中原正宗,你们昆仑是江湖正宗,好不好?”
      姬燕歌噗哧一声笑开,自觉失态,只撒谎道:“我不过在想武当的招式,接招拆招。”
      唐厉道:“这个简单。我的三姑母出自武当,其中招式我略识一些。我来陪你拆招。”说着出手极快,右手呈鹤手探出,一招武当九禽拳中的“岚山鹤唳”。
      姬燕歌见他徒然伸手到自己面前,心中一惊,下意识也伸出手去,竟去捏他的脸颊。
      唐厉似也惊了一跳,他生长二十年间怕还没有被人捏过脸颊,一时有些无措,也伸手捏住她的面颊。
      姬燕歌左手握着寒虬剑欲挡,被他握住手腕。
      姬燕歌甫开口,却听唐厉道:“小歌,你放手!”
      “你敢捏我?”
      唐厉却似比她更为莫名委屈:“这招‘岚山鹤唳’你未曾见过,输我半招又怎样?捏人脸颊,这是哪派的招式?”
      姬燕歌一手握着寒虬剑鞘举在半空,半信半疑。两人正当僵持,刘玉川推门而入,忽见这副情景不由一愣,又是想笑又是脸红,等稍一回神,赶紧合门退了出来。
      刘鸿云道:“大哥,老大怎么回事?”
      刘玉川忍了又忍,直憋得脸红脖子红,等走得远了,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姬燕歌于他明艳清冷的印象,算是彻底毁了。
      等两人互相松了手,唐厉陪她拆招,却不敢再出拳掌招式,起剑便是“临渊采芙蓉”。姬燕歌轻轻跃开,剑花一挽,对以“梦影雾花”。
      唐厉第二招“日极沧海远”,姬燕歌甫避开,却见他一连两招“清风拂山岗”、“明月照大江”。武当归云剑法里,姬燕歌对这两招最是熟稔,刚要对招,却见唐厉招数一变,却似沈秋水用过的忘生剑法,起初柔绵温存,到后来竟越发狠厉,锐不可当。
      姬燕歌一时无法跳到剑气圈外,应付起来有些吃力。唐厉不是武当弟子,他的忘生剑法使得一般已有如此威力,若换了沈秋水,胜负就很难预料。姬燕歌收了剑,喃喃自语道:“这剑法一开始看似柔绵,变化却多。我专注应招,到后头剑法凌厉,却已不能避开,像是入了套一般。”
      唐厉微笑道:“索性一开始不曾入套就好了。”
      姬燕歌道:“一开始应付随便,只怕早就输了。”
      唐厉道:“输了又怎样?”姬燕歌“啊”了一声,就见唐厉撑着肘喝茶,信口道:“很多剑法都为取胜求赢而创,比武时,剑客也以取胜为目的。许是你急于求胜,所以一眚障目,看不出破绽。”
      姬燕歌闻言似所有思,默然不语,过了许久,才道:“小唐,我问你,以慢攻快、以快攻慢已是寻常招数。如果有人的剑法古怪,是设法破了他的古怪剑法来得快,还是比他的剑法更古怪来得快?”
      唐厉想了想,道:“自然是后者来得快。”
      姬燕歌随即一笑,似是已有所悟:“你且出剑,再来!”

      楼红萼姗姗来迟:“此地人多,避过不易。公子恕我来迟了。”
      青年眸中深幽,笑意淡淡一晃:“很快就会见到门派故人,我本以为楼夫人不愿同行”,说话之间,伸手从袖中取出一块锦帛递给她:“或许你看到这个,能够高兴一些。”
      楼红萼展开细细看来,捧着锦帛的手不由剧烈颤抖,冷静如她,数十年的定力修为仿佛霎时崩塌,声音似有欣喜、又似有着无限惊惧,几不成声道:“这是……这是寒虬剑鞘上的纹刻?这是寒虬剑的纹刻!公子竟拿到了?”
      从未现身于江湖的、无人知晓下落的寒虬剑,剑鞘记载着四分之一心法的如此细致的刻纹,他竟然拿到了!
      青年接过锦帛收好,秀逸清俊的容颜一如往常,却不见欣喜若狂,只道:“楼夫人一介前辈,我只晚辈,还要多谢您的指点。”
      楼红萼的身体仍有些颤抖,勉强调息平静心神,声音曼妙而清明:“公子几时拿到的?”
      “现在我想见到寒虬剑,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凭记忆摹画纹刻却不是什么易事,粗看的机会多,近处细看的机会极少。我曾近观过剑鞘几次,一次就在今日。”
      楼红萼思量之下,他从见到剑鞘上纹刻的那天起,每次记下一部分,到今日完全描摹而成,从头到尾,竟从未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喜怒声色,心性之隐忍,令她不由深感寒意。过了片刻,方问道:“公子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青年直言道:“敢问楼夫人,昔日昆仑派中,可有术法或者丹药,可令人遗忘某段记忆?若有,我需要四粒。”
      四粒?
      楼红萼微微一愣,眉目之间随即流出隐约怅然,失笑道:“公子毕竟年少,想法真是有趣。若有这种药,哪怕前事尽忘,我也已吞下千粒百粒,如何还能在这里协助公子?”
      烛照之下,但见她容色惊艳,唇间一抹绛红微微黯然,却似开到极处的花,霎时将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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