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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二十阙(1) ...

  •   2014年的时候,阿眉记不清2011年那个除夕夜做了什么,只记得昏昏沉沉的,听了许多不想听的话,犯了很多次糊涂,岁也没守成,烟花也没看成,连红包也没拿,鸡飞蛋打,且感冒又反复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高烧不止,辗转反侧,人生简直凄惨可怜得紧。
      大年初一早上,她一边听着轰隆隆的鞭炮声,一边可怜兮兮地打着盹,将将闭眼了,又被一声爆竹炸醒,吸着鼻涕,眼睛热乎乎睁不开,心里仇视这b市这禁放烟花的行动做的不到位,让这些混蛋钻了空子。
      半睡半醒间,有人坐在她床边,拿手往她那汗津津的额头上搭了一搭,似乎说了什么,可她却听不灵清了。
      梦还是一样的梦,人还是一样的人。
      她一个人,穿了红舞鞋,跑过荆棘,跑过荒漠,跑过许许多多的流云似的悲伤,像是在逃避什么,又像是在追逐什么。
      有人贴近她耳边,冷冷渗骨的气息:“你简直是妄想。”
      她一惊,从梦里醒来,一时竟搞不清楚何时何地。梦里觉得极真实的东西,现在倒好像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怎么绞尽脑汁想也想不起来。
      她静了会,才想起睡着时方是早上,怎么一觉醒来倒天黑了。
      阿眉披了衣服,拖了鞋子想下地,却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黑了一片,她不得不扶着床沿稳一稳身形。
      门被推开来,溜进一丝冷气。
      阮三溜脚过来,暖着眉眼,笑吟吟看着她:“可巧,刚想拉你起床吃饭呢,你自己倒起来了。”
      阿眉有些头疼,喉咙也肿着:“我嗓子痛,吃不下去东西。”
      阮三瞪她:“不行,不吃饭怎么吃药,你说你身体是有多差,动不动就生病,学学小爷我,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阿眉哭笑不得:“也就这么偶尔生一下病,你就喜欢夸张。况且,”她看看阮三的细胳膊细腿,“你比我还瘦呢。”
      他瞪圆了桃花眼,义愤填膺的:“瘦得健康,美得脱俗,这可是本少爷的人生信条。”
      阿眉拆他台:“就你还健康呢,动不动犯胃病。”
      阮三没得狡辩了,便开始骨头里挑刺:“嘿,嗓子疼还这么多话,看来是装病了,赶紧和我吃饭去。”
      阿眉咳嗽了几声,勉强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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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的时候,众人围着一张大长桌,都默默着没有说话。
      那知之,晓之看见阿眉,一个劲吐舌头,小孩子爱玩,在饭桌上叽叽喳喳又不好好吃饭,阮老有些不耐烦,便打发他们出去了,阿眉余光里看见,阮却东的神气倒像是冷笑了一下,他与阮言之一样,总喜欢这么半阴不阳地笑,也难怪是父女了。
      阿眉低着头啜碗里的清粥,阮城熙在旁边嘎嘣嘎嘣咬豆子咬得起劲。

      嘎嘣嘎嘣。
      嘎嘣嘎嘣。

      阿眉都替他脸红起来。
      阮老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开口道:“对了,小三,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城熙把豆子闷在嘴里,嗯了一声。
      阿眉扭头看看他,倒好像是不大乐意似得。
      阮老敲了敲勺子,叹气:“一转眼都得十六岁了,这日子确实快了些。你心里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有?”
      城熙含着筷子,无所谓的样子:“没什么想要的。”
      阮老皱眉,带了责备的意思:“你这孩子,不识好歹。”
      城熙扬脸笑起来:“确实没什么想要的。”
      季母停了筷子,和蔼道:“你爷爷对你这么好,还不知道领情。”
      阮城熙似笑非笑:“二姑,你下句话是不是该说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季母嗔怪:“这孩子,就知道乱搅话。”
      阮却北将一双竹著子端端搁在青瓷碗上头,依旧笑得恰到好处:“说起来,城熙这生日倒是赶巧的很,恰好是情人节,是个极好的兆头,以后可不得举案齐眉,甜甜蜜蜜么。”
      阮城熙淡淡笑道:“托大姑吉言了。”
      话虽聊的好听,可阿眉却一点看不出阮城熙的喜气神来,依稀觉得,他眼睛下头,隐隐有凉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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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孩子出生了,于父母是喜事,可有的孩子出生了,于父母却是一件悲事。
      阿眉想想,自己降生到这世上时,父母兴许也是喜过那么一两刻的,可她终究是福薄了些,承不住那许多喜气,没过几天,便成了人人嫌弃的烫手山芋。

      阮城熙生日那天,是2月14号——洋人的情人节。
      那天,天气回暖了些,略略送着点春意,但毕竟还留在冬天的尾巴上,春意里也还带着点寒意。
      阿眉去阮三的房子里寻他,看见他正盘腿坐在地上,看着一堆礼物里头发呆。
      她绕到他身后,拍了他肩膀一下。
      她端着压不住的盈盈笑意,瞅见他脸色的时候,却愣了一愣。
      不是喜,不是悲,不是激烈,不是平静,不是愤恨,不是宽和,像是风平浪静黑云倾轧的海面,预着什么,兆着什么,蠢蠢欲动得颤动着,苍的,冷的,空的,嘲讽的,刺痛的。
      他用这样无喜无悲的神气看着她,突突笑了一笑:“你怎么偷溜进来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今天是个很好的日子。”
      他噗嗤笑了:“你疯了啊,答非所问的。”
      阿眉蹲下去,认真看着他:“城熙,你开心么?”
      阮城熙撩撩额发,笑得春风荡漾:“当然开心了,怎么不开心,每个人都祝我生日快乐呢,还收了这么多礼物,换了你你开心不开心。”
      她低头默默思忖了一下,抬起头,仍是认真:“如果我有这么多人的祝福,有这么多的礼物,可能梦里头也要笑醒了。”
      阮三怔了一下,笑道:“你是不是眼馋我的礼物不好意思明说啊,随便挑着去玩吧,反正放我那里也是垃圾。”
      她摇头:“人家送给你了,无论好坏,都是心意。”
      他微微笑了一笑,淡淡道:“阿眉,你背过身去。”
      她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听了话,转身背对了他,亦坐在冰冰凉凉的地上。
      等了好大一会,她几乎要以为他又是在戏弄她的时候,背后传来清凌的声音。
      阮城熙说,阿眉,你知道么,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值得祝贺的生日的。可能所有人都习惯了庆祝生日吧,所以就一直一直祝福下去。
      其实呢,阿眉,人的出生有什么好祝福的呢,步入红尘,万种苦难,大起大落,做着许多身不由己的事。要学会世故,要学会周旋,要学会做个做给别人看的人,多累,有什么好的,有时候我看这祝福,真觉得讽刺。
      我呢,只希望自己归于黄土的时候,有人会跟我说一句“安息快乐”,因为那时候啊,我是真的很快乐,不用背着许多重负过日子,不用心里算计着什么,也不用成为别人的眼中钉,那多幸福。
      阿眉。
      他轻轻把背靠在她身上,眼睛望着天花板,是她看不见的巨大的荒芜的漠。
      ——阿眉,如果你的出生,对自己是轮回之苦,对别人,是无妄之灾,那么,为什么还要开开心心说什么祝福。
      ——为什么呢?
      ——况且......
      ——况且......

      她还在等着听他况且后面的下文,他却迟迟没了回声。

      阳光掠进来,地上割着光阴,窗外头有清脆鸟鸣,时间是这样狭长狭长的一段沉默。
      他缓缓的呼吸,连着她的脊背,连着她的心跳。
      她抱着膝,却月眉藏得深寂。
      ——城熙,不管一个人的出生会给多少人带来不幸,也不管他自己是否活得快乐,终究会有人因为他的存在而得到幸福的是不是?我相信这个,所以才会努力活着。
      ——而且我们应该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真心存在,就算只有很微小的可能,我们也应该选择去相信。就算被许多虚情欺骗过,也不要轻而易举就放弃。

      她说给他听,亦说给自己听。
      说不说,是一回事。
      信不信,是另一回事。
      她用好听的话骗着他,亦骗着自己。

      他嗤笑,顾姑娘,您近来愈发会讲大道理了。
      她说,你肯听进耳朵里了才算道理,听不进去,便都是废话。

      她说,城熙,如果有人因为某个人存在于这个世上而快乐,那这个人应不应该祝福那个让她快乐的人?
      ——应该吧。
      ——那么,城熙,生日快乐。
      不骗人,不骗己,是真的,城熙啊,生日快乐。
      若是你欢喜,待你岁末,待你长辞,我必至你冢前,说一句,城熙,安息快乐,不论我是生,还是死。
      这是偷偷说给自己听的,不是说给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二十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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