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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落花流水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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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的风微凉,带来软泥的芬芳。季姐姐她,莫不是喜欢上那疯子了?还是说,她就是艳儿?无论如何,对这着不认人的疯子,也是可怜……
“娘,那疯子在我们村儿多久了?”我突发奇想地问道,姐姐在一旁打趣:“怎么?咱们家洗嫣也到了思春的年纪?怎么居然对一个疯子念念不忘的?那疯子样子到不错,到底也是个疯子嘛~”“去。”我白她一眼,母亲微眯起眼,露出思考的神色:“疯子啊,大概来了有六七年了吧……大伙儿都不知他的名字,便唤他一个‘疯子’。”我有些好奇,“那他这些年是怎样活下来的?”“哦,”母亲挑挑油灯,“他平时也没啥错,自然没人去拿捏他,有时见他可怜,便施舍点东西给他吃。”我点头,原来那疯子来了这么久了,心中暗自思量,季家是两年前逃到这里,季姐姐更是一年前才与我们一道学习女红,也不见她谈起旧时有何情事,可见其绝非艳儿,而今她的言行……唯一可能,是真堕入情网了,可惜人家挂着的人并非是她……心中为季姐姐感叹一番,再胡乱将今天的帕子拿出来绣绣,夜已经深了,姐姐的房间早灭了灯,我草草梳洗一番便也上床睡去。
次日,女红课季姐姐的位置空着,我趁着娘亲在检查他人绣技之时问身旁的苏酥:“苏酥,季姐姐今儿可怎么了?”苏酥瞧瞧我娘,压低声音道:“据说是得了伤寒,不如等等去瞧瞧她?”我正待点头,便见娘瞥过来,苏酥也识趣:“洗嫣,你这雀儿绣得真好,改日送我一张。”我点头,自然,我娘可是全村手艺最好的绣娘,人称“顾连绣仙”,而我顾洗嫣深得娘的真传,据说我太奶奶在宫里当过绣娘,绣艺可见一斑,一辈一辈传到我这,成了我家的独门绝技,倒也有趣。
我与苏酥结伴去了季府,看着头上模糊不清的老匾,可谓是一日萧条,我叹了口气。
“是洗嫣和苏酥?”季姐姐的声音从帘后传来,失去了往日的轻灵,嘶哑得吓人,我心里有些添堵,好好的人儿,怎生的患了此疾?几乎要冲上榻前掀开帘好好看看她,却被苏酥看了下来,话在喉间徘徊许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究竟是何以至此?”有些惊讶的,语言中竟怀着隐隐怒气,季姐姐幽幽一叹,艰涩地开口娓娓道来。
无疑是女子爱上疯癫男子,半夜幽会花前月下同赏烟火,男人看着烟火先是痴,后是笑,不知为何竟哭了起来,再之后又暴跳如雷,最后大吼一声:“你这个混账!”把季姐姐推下了湖,可怜的姑娘在他哭的时候就已经吓傻了。
我正于她点燃烟火时离开,不料是这般结果,听着床榻上的人哭得梨花带雨,我不禁发觉,近来我的叹气是愈发的多了。“那后来呢?他怎样?”我问。“他?”季姐姐沉默半晌,低笑一声,“我注定此生再见不得他……他只怕,为官府所拿,此世不得超生罢……倒也无妨,我可以先下去等他……等他……”不难料帘后之人的无神双眼与颊边两行清泪,我竟一时语塞,想不出安慰话语。
从季府出来已是暮色时分,我与苏酥作别,径自行在小巷中,西巷口不远处,我又见了那个男人。嗯?他没有被官府捉走?转眼瞧见街边准备收摊的许大娘,便索性询问此事,许大娘的眼中多了几分嫌恶,依旧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蔬菜小摊:“呵,我哪里晓得,疯子疯起来,居然五个男的按不住他,明明左手都伤了,偏制不住他,当时满地都是血,那个惨啊……后来因为有伤风化,想他少了一只手成不了害事,也就无人理他了。”许大娘啐了一口,“那季家小姐也是活该!”我暗自思忖半晌,转眸见那人袖间的斑斑猩红,心里抽搐了一下。夕阳很红,很艳,裹着丝丝云霞,路边白色的花儿正开,花瓣上的水珠滑下来……
季落雪死了,葬在村边的树林边缘,一个坟头,几株野草,一抔黄土,掩埋了一个妙龄女子与她的情。
她为他香消玉殒,却换不来他一瞬的记忆。
我为她立上薄木碑柱,娘亲隽永的字迹简明镌刻上三个字‘雪之墓’,他念及着桃花,恐怕不会记得她的去世吧?冬去春来,雪释桃花开,倒是相衬。
我忆起与她相处的点滴细事。大雨的黄昏她独自撑伞去村南的山上找我,那时我瑟缩在一棵樟树之下,衣裙发肤湿了大半,看见她从远处匆匆行来,下摆溅了些泥点,她见了我,化开了着急的神色,轻轻地笑了,那双浮出放心安稳的眼是那般鲜明,至今恒刻我心。那个笑容如昙花一现,唇角浅浅的弧度令我想起九天的仙子。
再后来是夏末荷花谢的时候,我们一道去塘中采菱,记得那天湖面是粼粼波光,我弯腰隐在荷叶间,轻轻拈走了她篮里的菱角,却被她瞧见,她的眼弯了弯,反倒又拿出几个给我。
花儿开得烂漫时节,我挑了衣服去河边,却采起河边不知名的花儿,嬉戏之时,她将我的衣服挑了去洗。
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碎进了土里,是涩的。
桃花,好像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