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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溪云初起之卷,6—— ...

  •   ——6——

      贪行程的结果便是错过了宿头。三人在夜色降临时分好容易才找到草原上的野木。于是简期照料马匹,马小军翻出干粮,而熟悉野外宿营的荼蘼则生起火堆。
      “晚上轮流守夜。否则火灭了你俩非冻死。”
      荼蘼向两人分别说了。
      简期存了心,知道凌晨是最冷时分,便提议让荼蘼守上半夜,马小军守中夜,自己守后半夜。马小军却大大不干,说是睡了半夜被叫醒是不人道的事情。没办法,简期和马小军换。
      吃了干粮,三人闷闷地坐了会儿。百无聊赖间马小军翻出不知道何时买的象棋要找简期玩,被简期坚决否决了。马小军倒头睡。
      火堆噼噼啪啪地烧,马匹安静地拴在野木另一侧。荼蘼靠着树干,仰头从树梢间看向依旧不认识的星图。那星图壮美,清澈,明晰而寒冷。她轻轻舒口气。
      天地间除了火星噼啪跳跃的声音,竟然连风声都微弱了。
      荼蘼看着星空,不知不觉开始唱歌。从昆仑歌谣唱到小时候妈妈教的常世民曲,一首换一首,歌声低沉柔转,大约变换了十余首,才悠悠歇了。
      “……您在思念谁?昆仑的故友么?”
      简期裹着毛毯问。荼蘼摇头。
      “我只是挂心尚在昆仑的父母罢了。”
      “……是胎果的父母?”
      荼蘼侧首浅笑。“总之,还在昆仑便是了。”
      简期便不追问。他拿树枝戳着火堆。不知不觉间手中的树枝顶部也燃起了黯黯的红色。简期凝视着树枝顶端的红。
      “您想成为明君吗?”
      “我不知道。”
      简期愣。
      “我不知道我想不想,但是如果王只需要存在于玉座上,国家便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那么,我会成为明君。”
      “……我不认为会当众扬言‘要把登基典礼当结婚典礼操办’的人会成为明君。”
      简期随手把树枝丢进火堆。他一头黑线。
      荼蘼曾在蓬山,当着一干芳国人甚至巧国人的面,扬言要“把登基典礼当结婚典礼操办”。此言一出,蓬山上下不知倒了多少人和仙。
      当时简期正在山壁下哀哀吐着被荼蘼打出的白沫,听得此话,更是头昏眼花,一交跌去。
      也因此,日后他从黄海中挣出来,头一件事,便是冲入王都,提心吊胆的等王的异想天开化为现实。
      荼蘼不禁失笑。
      “呐,简期。”她微笑着看着简期,蓝色眸子里有火光一晃一晃,“在你心中,我是不是那种,特别不讲理不靠谱的人啊?”
      “……绝无此事。”
      简期仿佛呛了一下般隔了大概半秒才能回答。然而荼蘼好整以暇地继续往下讲。
      “我平时,也许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出点什么乱子,但是大事上,我不会——过于别出心裁的,这点请你放心。”荼蘼轻轻地笑了起来,“既然决定登上玉座,那么,该有的觉悟,该负的责任和义务,该走的正道,我不会忽视或舍弃。”
      简期看定她。
      “可是你并不了解芳——”简期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神情又有些像是当初在蓬山上所见的那样了,“你是山客,你不是生长在芳国的芳国子民,你不能理解芳国真正的苦痛!”
      “那么,你说说看芳国的苦痛啊。”
      少女清亮的眼神,和星光一起投射到简期脸上。
      一时间静谧。简期像是要寻找字句般凝神片刻,终于脱口而出:“惩处月溪!”
      荼蘼扑哧笑了出来。
      “唔,难道简期是烈王时代的遗老遗少?”
      简期语塞:“……不是的。”
      “那么,为什么要惩处月溪大人?”荼蘼一字一字的问着,“月溪大人,所做的事情,虽似是违背天理,却符合人情。如果说是弑王之罪,那也在他暂代王职期间,以治理国家,安定民生等一系列措施赎罪了——更何况,烈王时代大肆屠杀人民,月溪此举,是为了保住剩余百姓。如此,月溪大人何罪之有?”
      简期愤愤:“违天纲,弑麒麟,导致妖魔盘桓国土,天灾频仍,这难道不是他的过错?而现在的主上——你终究是山客,况且仍是年幼,凡事自然依赖月溪,长久之后,必是月溪把持朝政——这样一来,你成为王这个事实,根本就没有用处!其实还不如当年随便哪个升山者合适!最起码,他们还是抱持着‘成为王’的自信和决心……”
      “真是不好意思,如果要论决心的话,我想一直留在风行身边,保护他,和他一起活下去的决心——我也有信心不输给任何人。”
      “光凭着这样的决心哪里能治理国家!”
      “那么你有能力就来推翻我啊,没有能力推翻我,没有办法比现在的我做得更好,就不要啰嗦!”
      不知何时切换为恼怒模式,少女与青年怒目相视。空气中充满了险恶的气氛。熟睡中的马小军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简期深深呼吸。他把视线移回火堆。
      “无论如何你也是王。这个假设不成立。我很抱歉。”
      “不用说出如此不符合你人物性格的话来。你没必要道歉。”
      少女快速的语速显示她仍处于激动的情绪中。简期怎样也想不明白到底哪句话惹恼了女王陛下。如果懂得审时度势的话应该不会再有人在这个危险的话题继续下去了吧。但简期还是嘟哝。
      “可是月溪终究也是杀了王和麒麟吧。真的有这个资格辅佐新王吗?”
      荼蘼如同含着薄刃般绽开了笑容,几乎咬着牙一字一字地回答了他。
      “月溪的资格,是王给的。王,是上天选定的。你若如此质疑,不如直接去问天帝。”
      于是简期抱头无语。
      嗯,是王。终究是王。无论如何,面前这人是王,是早已立于不败之地的王。面对荼蘼的答案,他甚至找不到任何立场来驳辩。
      ——为什么这样的人是王啊!
      简期内心深处哀嚎不已。

      后来值更交班,荼蘼完全无视沉默了半宿的简期,便缩进睡袋睡去,不忘在睡袋下偷偷叫出驰狼来抱抱。而简期就坐在那里一副冥思苦想的神情抱头看火,一夜没合眼,完全忘了叫醒一旁呼呼大睡的马小军轮值。
      事情——就在丑时过半——大约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发生了。

      “主上,敌袭。”
      沉闷的从地底传来的声音。半昏睡状态的简期首先惊醒。
      双手拍打自己的面颊,四下里寻找声源的时候,他看到了雪色的老虎从土中探出半个脑袋凑在荼蘼身边。
      ……是使令。
      即使理智如此判断,可看见妖魔的恐惧感缠绕着他,仿佛将他双足的力气都抽了去。简期动弹不得,喉间也失去了所有声音。
      “主上。”
      荼蘼发出迷迷糊糊的嘤咛之声:“胜雪……什么时候……”
      “请醒醒,是敌袭。”
      荼蘼怀中立起一对长耳。一只小一些的、像狐狸又像狗的生物跳了出来,对着夜空警惕地抽着鼻子。简期目瞪口呆。
      “……离祯?别跑啊我会冷……”
      “如果冷就请快起来动动身子。敌人大约有20人。”
      荼蘼清醒过来。她在睡袋里坐起身的样子活像一只巨大的虫蛹。
      “原来是白申……”揉揉眼,“到底是什么人?”
      “大约是马匪一类。”
      简期摸到自己的行囊。他隔着布包握住刀柄。荼蘼似乎发了会儿愣。
      “能解决吗?”
      “如果沾染了杀气,回去后台甫可能生病。”
      “……麻烦死了。总之想办法把他们拦住。”
      荼蘼这么决定着,然后倒头继续睡。白色大虎领命而去。
      简期僵在当地好一会儿。静夜里可以听见东方传来噪杂的马蹄声。简期知道那确实是马匪团。
      草原上四处流窜的流匪,集团行动,神出鬼没。多少年来官府一直缉拿不到。
      想让荼蘼起床,乘使令绊住对方的时候逃走,可是看到驰狼趴在荼蘼怀里,一双幽绿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简期便半步也不能动。然而想要带荼蘼逃走的欲望化作千虫万蚁在胃部爬挠撕咬。简期暗骂自己无用。
      就算是妖魔,对方也只是一只小狗大小的妖魔。简期恶狠狠的捶击自己的腿。
      捶击的瞬间远方传来马的悲嘶。简期霍然起立。
      夜风中人马的混乱清晰可辨。简期握住拳头。
      “离祯啊,去和白申说一声,随便那群人逃吧——不过要抓一只来给我。”
      以舒服的姿势赖在睡袋里,荼蘼伸手将小驰狼扔了出去。
      简期汗下。
      不多久骚动声渐渐远去。大概是眨眼的功夫,雪白的九尾虎便叼着一名昏厥中的年轻人跑了回来。
      简期很想坐回地面,可自尊和理智不允许。况且站起来了之后膝盖反而很难打弯。他僵在那里看九尾白虎将人吐到地上。而另一边荼蘼抱着不知何时跑回来的小驰狼笑眯眯地钻出睡袋。
      “……抓人回来做什么,轰走不就好了?”
      简期听到自己这么说。
      “呀啦呀啦,我虽然听说北三州有盗匪,可我从没见过一个活物啊。”她理所当然地。
      活物——难不成还要制作标本么?
      简期无语:“可你抓了他有什么用?不是还要赶路。”
      荼蘼但笑。挥退了白申和离祯,她走到马贼身前,伸手摸来对方旌券。
      “唔……金……德森……?”
      仿佛对自己名字有反应般,地上的人动了动。然后在简期还没来得及提示前,名叫金德森的马匪暴起,一把抓住了荼蘼的领口。
      “……荼蘼!”
      “不用那么大声我也听得见。”
      少女好整以暇地回答着,手上却是一气呵成的反拧了对方的胳臂。仅仅眨眼的功夫马贼口啃泥地倒在地上呻吟。荼蘼用膝盖抵住他的后腰。
      “投不投降?”带着笑意问。
      “投降……”哭丧着脸回答。
      “真乖。离祯来,坐他头上。”
      小使令乖巧蹲坐在趴地不起的马匪后脑勺,狐狸一样的长尾巴扫着马匪的头顶。荼蘼坐在马匪背上看向简期:“那么,天亮之后你就带这家伙回猷嵬吧。”
      “……啊?”
      “你不是要进军队嘛?抓个马匪去立功邀赏不也很好。”
      “可……可是我还要陪你走……”
      “没关系,你也看到了,有使令保护我呢。”荼蘼微笑,可看起来不知为何就像是在算计什么一样,“还是说你没办法一个人押送他?那我让离祯跟着你。”
      简期和小妖魔对视三秒后不甘不愿的转移视线:“我自己足够了。反正人是被妖魔叼走的,料同伴也不会找来吧。把他捆紧点就行了。”
      “那就这么定。”她的笑容愈发甜美。

      把德森绑成粽子状之后扔上马,再用绳子将两匹马拴在一起,简期在晨曦中看着荼蘼和睡眼惺忪的马小军。
      “我走了。”
      荼蘼打量了下两匹马间相连的绳索:“你这样骑马真的可以吗?”
      要一只手控制缰绳,另一只手牵拉另一匹载有俘虏的马。简期带着几分自负笑了。
      “好歹我也是永怀乡人,生在这草原上头,哪里不会骑马的。倒是你们不用马真的可以吗?”
      “我有使令啊。”
      简期点点头,踌躇半晌,终是一撩衣摆,向峰女王伏地拜倒。荼蘼注目他。
      “草民得见圣颜,诚惶诚恐之至。此次旅行,蒙准相随,莫大荣耀。草民永铭于心。”
      永铭于心?
      荼蘼笑。
      “快走吧你。”
      也不扶他。
      简期便自行爬起,向荼蘼和马小军各自行一拱手礼,跳上马背,一手持缰,一手牵着另一匹马,慢悠悠地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去了。

      “于是我们去哪里?”
      揉着眼睛,马小军看着简期的背影问道。
      荼蘼嫣然而笑。
      “呐,你信我不?”
      “不信。”他丝毫也未有考虑。
      “嗯,不信就对了。”她笑呵呵的,“我要把你抛弃掉。”
      马小军满头黑线地瞪她:“荼蘼你不要以为自己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王就很了不起啊……那家伙是你的子民我不是!你要是耍我我可照打不误!”
      荼蘼且笑,召唤出九尾白虎便侧坐上去,然后招呼马小军:“来,你要不怕我半途推你下去,就上来。”
      “……谁怕你啊!”
      片刻后一个凄厉男高音拔地而起,直上云霄:“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啰嗦!再吵真推你下去!”
      “不想飞呀飞~却飞呀飞得高~~~!”
      荼蘼切齿,然无可奈何。她也不能当真推他下去,毕竟现在已然是接近云层的高度。这么说来似乎不畏惧这高度的她才不正常吧?不管怎么说,放任马小军嘶吼着他自己恐怕也不知道在唱什么的歌来缓解恐惧似乎是唯一的出路。荼蘼捂耳,将脸埋在白虎柔软的颈后皮毛中。
      “往西北飞!”她闷声对老虎道,“往西北的山那边飞!”
      “请抓牢。”
      少女腾出一只手抱住虎头,使令加快了飞行的步伐。加速的瞬间马小军连哭嚎都哭嚎不出了。
      一如追逐着阳光的步伐般,他们向着芳国的西北边陲疾速飞行。
      初升的阳光跳跃在枯草间,但大地复苏的朦胧的绿意已肉眼可辨。从陆地吹往海洋的风正好从他们身后吹来,而风尽处的山脉如此历历在目,反射着日光的积雪仿佛触手可及。
      那是这片高原草甸的尽头。山的背后正是虚海。
      而他们,就要抵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溪云初起之卷,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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