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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溪云初起之卷,5—— ...

  •   ——5——

      醒来之前,首先便嗅到一股花香。
      浓香馥郁。
      忍不住深深呼吸,直到心脾之间充盈着这股香气。
      然后才睁开眼。
      一睁眼,就看见梅染色的层层纱帏外,弥漫着明晃晃的阳光。
      那一瞬间心中平安喜乐,简直什么都不愿思考。
      这样安静的早晨,仿佛回到了以前的假日,无忧无虑的睡到天光大亮,然后才起床梳洗,开始假日生活。
      这么说起来,假日的时候,他都是要做什么的呢?
      无非是和祖母一起吃素粥早餐,然后拿着作业课本跑去荼蘼家里,一边做作业,一边看荼蘼缝衣服裁纸花什么的。
      那时光安详美好,仿佛永恒。
      只是因为她在身边。只是因为自己在她身边。
      所以呢,所以呢。
      现在心中这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是因为什么呢?

      风行将手臂放在额上。他闭上眼。

      “台甫要起身吗?如果起身,奴婢这便将热水端来。”
      温柔的女官的声音。风行轻轻吁气。
      “环衣。”他呼唤女官的名字,“现在什么时候了?”
      “巳时三刻。”
      他默默在心中换算时间,然后浑身一僵。
      他跳起身。
      “怎么没叫我朝议呢?”他道,一把掀开床帏,“都这么晚了!”
      “台甫昨夜醉酒而归,步摇大人说让台甫多睡些时候……”
      “那也不能迟了朝议啊。”风行惶急,“今天明明有那么重要的事情……”
      风行穿靴的时候,女官们围了上来,为他更衣。另一边环衣将盛满温热的水的铜盆和毛巾递上。
      简单洗漱过后,风行急遑遑向前朝走去。然而其实朝议时间已经结束。风行在回廊上正好撞见下朝回来的天官长和冬官长。
      “台甫?”
      步摇和凌谢向他行礼。他们身后的天官和冬官则迅速的伏到地上。
      风行煞住奔跑的步子:“步摇大人……凌谢大人!朝议结束了?”
      “刚刚结束了。”凌谢呵呵的笑,竟有些促狭意味,“台甫睡了个好觉啊。”
      风行一时竟不敢迎视男子的目光。他尴尬看向步摇的同时,身为天官长的步摇关切开口。
      “台甫大人有无宿醉?头疼么?昨天晚上可把下官吓的不清……幸好黄医说‘如果是高粱酒的话大概无碍吧’……要不然的话,下官这次绝对要引咎辞职了……”
      看着步摇一脸认真的样子,风行只能苦笑。
      原本估量着自己喝一点酒应该醉不了,谁知高粱酒后劲十足,在最后竟然还是放倒了自己。最后的记忆大概是歌棐抓住自己的手吧——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那么,昨天晚上最重要的事情……?
      “今天朝议——歌棐大人出席了吗?”
      风行急急问。另一边凌谢不知为何,露出的却是恍然大悟般的玩味笑容。
      “臣还在想大司马大人真是好久不见了呢……看来大司马大人病愈归朝有台甫一份功劳啊。”
      风行抓住他的话尾:“歌棐大人出席了?”
      “是的,而且就堤防之事,已经和地官长达成共识了。”步摇道,“大概今明两天就会派出修筑队了吧。”
      一瞬间,仿佛重担从肩上卸下。风行长舒口气。
      没有误事真好。
      一直以来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些什么。在蓬山的时候虽然有被女仙们灌输“麒麟的天命就是选王”,但是延台甫却私下告诉他,如果不想要国王也无所谓吧,反正如果选出的王是个混蛋的话,事情也只能更糟——这么说来选出荼蘼究竟是幸事还是悲哀也不好说,唯一能想到的却是之前的紧张都白费了……
      如果王是荼蘼——他除了要头疼她偶尔的任性之外,其余的感觉就只有——安心。
      可是无论如何他也终归是台甫,名义上的虞州侯也是他,一味的安心待着也并不符合他的性子。可是除了每天陪着荼蘼学文字朝政之外,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就算讯问身边的女官环衣,甚至三公,得到的也都是“请您健康成长即可”……这样的情况令他无所适从。
      因此,当小庸说出“再没有比台甫更适合”这句话的时候,不可否认他其实是惊喜的。
      也因此,会格外希望此次顺利。
      能帮到忙就好了。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派遣修筑队了啊。”风行微笑,“真不愧是歌棐大人。”
      “其实,昨天晚上将台甫送回寝宫后,歌棐大人径直去了冢宰府,在那里和月溪大人商议到凌晨呢。”
      步摇这么说。而旁边凌谢睁大了眼。
      “歌棐大人主动去找月溪大人?”他说,“真是出于意料……我还以为巧妍大人逝世后,歌棐大人绝对不会再主动见月溪大人了呢……意料之外意料之外啊……”
      一句话引起完全不同的两种反应——“凌谢大人!”“……巧妍?”
      看了看面色惨白的步摇和疑惑不解的风行,凌谢呵呵笑了起来。
      “唔,看来说了不该说的话啊。”他拱手,“恕我失礼……为表歉意,我回冬官府面壁了——反正一会儿也许夏官府会派人调动工具什么的也说不定呢。”
      一边说,一边在步摇的“您请慢走不送了”的道别声中领着冬官们转身离开。
      “……凌谢大人,巧妍到底……?”
      台甫的呼唤被选择性遗忘。凌谢扬着奇妙的笑声消失在回廊尽处。风行呆立当场。
      巧妍——不正是昨夜歌棐念念不忘之人?
      “台甫。”
      “步摇大人……凌谢大人的意思是……”
      “以前的事情而已……请别多问了。”步摇颔首行礼,“说来,三公应该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您是不是赶紧去上课比较好呢?”
      “呃……啊……可是……”
      “台、甫。”
      天官长加重了重音。温柔的麒麟苦笑着应和了。
      看来——并不是打听这件事情的时机呢。

      进了书房,首先迎来的是太保太傅两位关于荼蘼去向、以及台甫为何晏起的询问。风行狼狈不堪,算是头一次体验到“小庸X2”效果的大规模说教。而不知到底算幸或不幸,太师小庸本尊却只是微笑着坐在窗户旁边品着香茗,既不打算加入声讨局势,也不打算出面解围,只是一副对窗外树枝上的黄鹂突然非常感兴趣的样子。风行苦笑。
      昨天晚上的事情自然不能真个提起,所以只能连连道歉,说是自己昨夜看书看到太晚,而女官又心疼自己,这才误了朝议。可荼蘼去向他没法说清。翘掉朝议又不能像翘课一样简单的以“她生病”之类的理由蒙混过去——更何况仙人哪里来的病。
      只能说对不起真的不知道峰女王陛下究竟如何打算。
      “今天的朝议好险没炸开锅!”太傅大音人如其名,激动起来声震雕梁,“从没见过这等事情!王竟然不带随从侍卫独自出宫——更可气的是竟然无人发现!”
      如果要说这件事情的话,昨天下午他就已经被念得很惨了。风行以微小不可察觉的动作叹息。
      “幸好有月溪大人啊。”太保仲蓉沉重点头,“否则的话——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去。主上也好,台甫也好——恕臣无礼——有些时候还真是太不分轻重缓急了啊。”
      风行决定保持缄默。
      如果用度秒如年来形容,大约过了上万年吧——小庸撂下茶杯。瓷器相碰的清脆声吸引了二人一麒的注意力。然而小庸并没有看向他们。
      “歌棐——大人。”
      黄鹂啾鸣着飞离枝头。风行惊喜地看了过去。
      竟然是歌棐。
      歌棐身穿黑色的朝服走进来。虽然一夜未眠又足足商议一个上午的政事,整个人看起来仍精神奕奕,与前一晚月下独酌时判若二人。他向风行躬身行礼。
      “台甫。”
      “歌棐大人!”少年扶起他的胳膊,非常高兴的看着他,“你可来……朝议了!事情怎么样?都还好吗?”
      歌棐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忍不住亦微笑:“劳台甫挂心,一切都好。”
      “修筑堤防肯定能赶上吧?”风行急切道,“地官长怎么样了?月溪大人的说法呢?”
      “一切都好。”歌棐重复着加重语气,“虽然主上不在,无法动用玉玺,但手续什么的,一边开工一边补上便也是了——台甫请相信我。”
      风行发自心底松口气:“太好了,荼蘼不在,我还真担心事情不好处理。”
      这边少年安心,另一边歌棐却嘴角抽搐着想起朝议上,月溪宣布主上微服出巡、台甫因劳累而休息的消息时,冬官长凌谢用低沉但足以让三尺之内人听得一清二楚的声音咕哝道——
      “其实这两人私奔了吧。”
      离得最近的六官长登时背过气去。
      然而知晓真相的人并不吱声。说到底,凌谢这种口无遮拦却又奇妙的不得罪人的本事早已在芳国朝廷中出了名。毕竟是从必王时期就存在着的老人了,不管外貌看起来如何,他的年纪也比小庸还大得多。要尊重老年人也是大家的共识之一。可这次的集体缄默是因为没有人敢说出“麒麟醉酒”这个事实。尤其想到太傅太保的怒火会如何向这个始作俑者的自己发来,歌棐更是眼神坚定决不节外生枝地完成了值得纪念的第一天朝议。就这样整个延误多时的工程飞速展开。
      歌棐看定峰台甫的面庞。少年的容颜安心而快乐。可此刻芳国夏官长的神情却隐含落寞。
      “台甫。”歌棐道,“主上……”
      “唔?”
      歌棐顿顿,终是转了话题。
      “今年会是个好年,请台甫安心,百姓的田地不再会被水冲了,会有好收成的。”
      风行闻言微笑,后退一步,竟向他鞠躬行礼。一时间三公惊呼“台甫怎可……”,而歌棐愣在当地。
      “风行便代百姓向歌棐大人道谢了。”直起身,少年含笑看定歌棐,“歌棐大人‘病体’康复,真是芳国大幸。今后也请歌棐大人多多关照了。”
      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风。歌棐无法将目光停留在少年脸上。他深呼吸,终是一撩衣袂,单膝跪地于少年身前。
      “臣——决不负台甫所望!”
      轩窗外的黄鹂又落回枝头,歪着小脑袋看着屋中,良久,终究是振振羽翅,啼鸣起来了。

      “明娆……不在?”
      气派的大宅院的偏门门口,少女惊讶地睁大了眼。而说出让她惊呼的话的门房仅仅是挥手。
      “是啊,升山回来之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再仔细看看来者,“小姑娘你是她什么人啊?要不给你留个信儿?”
      然而来者并未直接回答他的疑问。
      “州宰大人的队伍回来多久了?”
      门房打了个呵欠,挠了挠后颈。
      “上个月回来的。”
      “上个月……”
      低头沉思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了,总之有种空落落的感觉。明明也不是特别期待的。
      “唉呀,小姑娘找明娆大姐什么事啊?”门房唤她,“大姐可能是回老家了什么的,过几天就回来也说不定。你留个消息,到时候她回来了我转给她说。”
      她想了又想,最终摇头:“也没什么,就是偶然路过,过来看看而已。既然不在就算了吧。”
      门房直挠头。
      “那,总归留个名字……”
      她嫣然而笑。
      “荼蘼。”

      扳着手指算日子,其实,已过了立春了。
      荼蘼知道,在芳国南部,较为温暖的平原地区,已经给牛马套上犁,开始松土耕地了。
      而这里海拔高,竟仍是一派萧索冬日景象。
      犹记得负责给她上芳国地理课的小庸等人曾经说过,昭州猷嵬是处关隘,南下海拔减低,北上地势却陡然拉起抬高,之后起伏稳定,直到虚海边另一座山脉脚下,一大片都是高原地区。
      说是盛夏时,芳草萋萋,便如同一片绿色的海洋,在苍茫无尽的蓝天之下泼剌剌延展开去,叫人心旷神怡。
      一边听,荼蘼一边微笑起来。
      芳国。
      拥有美丽无边的高原草甸的芳国。
      而她是芳国的王,鹰隼宫的主人,她将会,不,她正仿若鹰隼一般,巡游于芳国大地之上。
      这是个辽阔而不羁,放浪而豪迈的国家。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总有股寒意沁人心脾,叫人放不开手脚去。
      连早春的阳光,亦显得薄凉,总暖不到心底。
      荼蘼将自己淹没在街道人群里。她在一家露天茶铺坐下,讨要了碗大碗茶,切了一两枣糕,好整以暇地休憩起来。四处望去,周围人行色匆匆。有牵着牛马去耕地的,有挑着货物行走的,胭脂水粉,节令小吃,儿童玩具。
      可是这其中,总有掩盖不了的不安。
      荼蘼微微叹气。她的目光落在建筑物的窗户上。
      铁条封着的窗户,就像封住了阳光,落不进屋里。
      明明冬祭也结束了的。
      为什么不拆除呢?
      这么想着,荼蘼便顺口向旁边一位晒太阳的老婆婆打听起来。老婆婆手里纺着羊毛线,一边眯着眼睛看着树上寒鸦。
      “这个啊……大概是忙吧。”老婆婆颤悠悠地拉长了尾音,手上却十分麻利,“而且就算没有了妖魔,也指不定没有流寇……”
      “流寇?”
      “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眼角余光瞥她一眼,竟有些轻蔑的,“北三州产良马知道不?”
      北三州,指芳国北部的昭州、静州以及合州。荼蘼点头。
      “所以啦,王不在的时候,日子过不下去的人,就有骑着马打家劫舍的。这种日子过惯了,叫他们回来过安生日子都不会了。”老婆婆哼道,“老婆子看来啊,这种人才是真懦夫。”
      “那州师在做什么……”
      “谁知道呢。再说了北三州连成一片,如果在昭州被围剿的话,那就逃去相邻的静州就好了,而州师没有王命是不能越过州境的吧。所以应该是问王在做什么才对。”
      话音一落,老婆婆突然警觉地闭了嘴,目光若有若无地又瞟了荼蘼一眼,见她只是专注地听着,才悠悠续道,“唉,我老喽,不说了哟……”
      许是自觉失言,老婆婆摇摇晃晃站起身,撂下东西径自走回屋子去了。
      荼蘼在阳光里站了许久。
      许久之后,她望着老婆婆的纺车,浅浅一笑。
      扔了三枚铜钱在桌上,掸掸衣襟,转身离去。

      回到客栈大约接近中午。推开马小军的房门她首先看到的却是简期与马小军肢体纠缠着滚在一起。她与那俩男人对视三秒,然后轻轻关上门。
      门扉那端静了几秒之后又乒乓作响。再过大约一分钟左右简期气喘吁吁开了门。
      “荼蘼!你不要误会……”
      “唔,我知道。”
      简期的脸部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然而荼蘼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我的行程安排出了点变化。本来打算在这里待一天的,但是我要找的人不在,所以决定下午就离开。”
      “啊,去哪里?”
      荼蘼扫他一眼。简期咳嗽了一下,将自己的话补完。
      “我是说,昭州这些地方我很熟的……我可以陪你们俩去,路上也有个照应。”
      “你不是要应召入伍?”
      “晚几天也无所谓,反正长期招募的。”
      荼蘼点头。“我去北边的燕和。”
      “噢噢,必王故里,我知道很有名的。”简期蹙眉,“难道想去参观那么久以前的王的家?”
      荼蘼浅笑,指了下正在旁边有听没有懂的马小军。
      “总之,吃了午饭我就带着他走。你呢?”
      简期踌躇一秒:“走。”

      吃罢午饭便出发。原本荼蘼是打算让白申载着她和马小军即可,但既然简期同行,只能去马市挑了两匹好马,荼蘼一匹,不会骑马的马小军和简期共乘一匹。
      从山谷间的小道穿过去。遇到关卡士兵时荼蘼微笑微笑地递上旌券。士兵放行。
      “这种旅行和躲躲闪闪的旅行比起来,果然还是舒服啊。”
      回忆起往事,荼蘼颇感慨。
      之后视野豁然开朗。冬季芳国的高原草甸一览无余。天似穹庐,笼盖四野。薄云之上有鹰飞长唳。荼蘼兴起,陡然催马。那马儿见这莽莽草地早已按捺不住,便在旷野之中发了性儿地飞奔起来。
      平日里被金冠玉簪压得透不过气来的黑发肆无忌惮地飞扬着。草原上回荡着少女纵情肆意的大笑声。
      荼蘼毕竟少年心性,疾速飞驰下她快乐得只顾策马。简期在后面追得辛苦。直奔出十几里地去,荼蘼才慢慢缓了马,让简期追上来。
      “改日该带风行来赛马!”
      少女眼睛里晶亮晶亮的,脸颊因运动和兴奋而飞红。
      简期郁闷。“主上乃万金之躯……”
      “好啦好啦,别煞风景啦。”荼蘼蹙眉一下又舒展开,笑意无可遏止,“在这里,我只是荼蘼。”
      “——你也不怕摔着。”
      荼蘼呵呵一笑。她的影子里传来沉闷的声音:“有我们保护主上。”
      马小军不明究里地尖叫,惊骇万分瞪着地表。简期遏制不住地翻个白眼。
      应该说——果然她还是王吧。
      “不管如何,此去燕和有三天路程,还是别让马累了。”
      荼蘼且笑。
      “我不。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才不要慢吞吞走。而且我没有3天可用。”她执鞭直指北方,“从此时到日暮,我想看看我能走多远!”
      远山如黛,在地平线的遥远那端,暧昧不清的影子。简期叹息。
      “走吧。”
      策马。
      在马小军同学的放声尖叫——到后来竟然成了尖笑——之中,马若流星,迅驰而去。
      直向天地的尽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溪云初起之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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