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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溪云初起之卷,3—— ...

  •   ——3——

      月色清朗。
      夏官府的后半部分,有一个小小院落,是夏官长居住之地。虽然夏官长本人有自己的私邸,但公务繁忙,再加上不老不死的仙人根本便没有家人了吧,所以竟是视官邸为家。
      这一点,无论哪国哪朝哪代,那些奉公已久的官员亦是如此。
      而这夏官长居住的院落之中,收拾的倒也干净,仅有一处权作了影壁的假山上点缀些绿植,其余部分均是满满铺上白石子。月辉漫洒,虽整个院落中不点一处灯光,却也亮如映雪,有着奇异的磊落之感。
      风行绕过假山,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对月饮酒的男子。

      那男子身着便服,长发散乱,随意的坐在院中央的地上,身旁酒坛堆了大堆。他完全没注意到风行,只是抓着酒坛仰首豪饮,酒水顺着他下颚脖颈直流入他的衣摆之中,亦不以为意。大口喝了数口后他放下坛子呵呵呵地低笑起来,笑过一阵之后便四肢摊开向后躺在地上,望着月亮发怔。
      风行暗拊此人难道正是自己要找之人,然后便开始头疼如何要向这明显醉了的男人搭话。
      正思索间那男子又站起身来。他将手中空了的坛子扔在一边,开始寻找新的酒坛。然而很明显的他的行动失败了。在男子对着空酒坛们发呆的时候风行轻咳一声:“……歌棐大人?”
      男子没回头:“清延,我要酒。”
      “我不是清延。”
      男子并未对歌棐这个称呼做出否定。风行努力平息速度过快的心跳。
      这是次押对宝的冒险。
      可歌棐再度开口时明显心情不好。
      “不是清延也好,是谁也罢,赶快去拿酒来!”他愤愤踢翻面前酒坛,“不要我说第二次!”
      风行在他身后三米处站定:“我不会为歌棐大人拿酒的。如果说,这称病在家的几个月来,歌棐大人也一直在饮酒的话,那么歌棐大人也喝得太多了些。歌棐大人该醒醒了。”
      歌棐闻言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他仰头看看夜空,然后揉了揉眉宇之间:“你是谁?”
      “来探病的而已。”
      “月溪不自己来,这次改派说客了?”歌棐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他派来的说客口才能有多好。”
      一边说,他悠然回身。那时刻月华漫天漫地,四宇清明,而芳台甫安宁伫立月华之中。歌棐回身便见冬风中翻飞的金色发丝,明晃晃弥漫他的视野。芳国大司马怔在当地。
      “……巧……妍……?”
      风行疑惑着微微侧首。而歌棐只是看着他的金发失神。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呢……巧妍。”
      芳国第一武将脚步踉跄着向着峰台甫无意识的走过去。风行瞬间感到耳中轰鸣。他被歌棐专注却迷惘,混杂着惊喜和哀伤的目光所注视着,这让他浑身不自在。他觉得歌棐虽然是看着他,可又仿佛是透过他看见了另一个人。风行为了躲避那目光以及他的靠近而迅速后退到假山旁。
      他一动,歌棐便仿佛被惊醒一般回了神,但却是僵在当地。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如此冷场数秒,终究还是风行先开口:“看来歌棐大人没有接到冢宰的拜帖——我是风行。”
      歌棐的目光闪了几闪,最终酿出个自嘲却愤愤的苦笑。“台甫。”
      风行拾回话头:“看来歌棐大人这几个月来,是得了醉病啊。”
      “……下官惶恐。”
      这男人说着惶恐,表情却完全是急于闪人的样子。风行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却完全抓不得要领。这令他有些心痒难耐的感觉。
      很明显,之前听到的长歌声,正是这男人月下独酌时一边呼喊着“巧妍”这名字,一边唱着不知名的歌谣的声音。风行知道这与他的称病不出有关系,可巧妍是谁?
      “歌棐大人如此喝着闷酒,是在思念谁呢?”
      “私事不便告知。”
      风行心念一转,便不去理会歌棐,径自走到踢翻了的酒坛堆前。他弯下腰看着坛子:“歌棐大人好酒量,却也不知道这是是什么琼浆玉露,能让大人日日沉醉于此?”
      “普通的高粱酒而已。”歌棐回答,“下官几年来的俸禄也无处花用,全混在这一口黄汤里囫囵吞了,也才有些滋味。”
      风行反而展颜一笑:“喝这种闷酒对身体多不好。歌棐大人不嫌弃的话,我陪你喝。”
      歌棐蹙眉:“那怎么行?喝不得。”
      “歌棐大人喝得,为什么我喝不得?”风行哈哈一笑,竟愣是挑出半坛酒来,“高粱酿的酒,又不是荤食,有什么呢?”他掂了掂酒坛,笑望过去,“歌棐大人怕是舍不得这酒吧?”
      歌棐看着少年的笑颜,终究叹息。
      “台甫打算怎么喝?此处可没有酒具。”
      少年毫不在意地抱着半坛酒席地而坐。“要酒具做什么?直接喝。”
      歌棐无奈看着风行晃晃坛中物,仰脖大饮一口——瞬间被酒气呛出泪来。
      “说了,不适合台甫的。”
      风行直咳嗽,眼泛泪花。然而他终究年少心性:“也没什么嘛。”一边招歌棐坐下,“歌棐大人若觉得我不会喝酒,那可错了。在昆仑时,我时常和朋友对饮,可从没醉倒过噢。”
      歌棐打量他:“台甫怎么看也是个小孩子吧,怎可能喝酒?胎果的父母不管的吗?”
      “管啊,当然不让喝啊,但似乎正因此,大家才会跑去喝酒啊。”风行笑,“歌棐大人又是从几时学会喝酒的?”
      男人在风行侧边坐了下来,伸手抓过酒坛,似乎放松警惕的样子:“忘了。升仙前就会了”
      “这样啊,那似乎很久了啊。”风行望着月亮,“歌棐大人是在……先先代的时候升仙的吧?”
      “嗯,躁王朝,哪年倒不记得了。”
      风行笑。“躁王在位十三年,年号倒改了三个,很难弄明白啊。说起来,前两天看冬官长呈上的内库物件名册,竟然不少都是躁王搜罗来的,连他的寝宫都重新装修了三次——真不愧是躁王。”
      “谥号怎么起的我不明白。”歌棐灌口酒,“我连麒麟为什么选那种人当王都不明白。”
      结果歌棐叹气的同时风行也叹起气来。
      “如果说天启的话……确实很难明白啊。”
      回想起升山的往事,风行苦笑。他从歌棐手上抢过酒坛,赌气般学着歌棐豪迈的方法灌酒。然而仍然很快呛住了。歌棐无奈地将酒坛子夺回。
      “台甫喝不惯的。小心伤身。”
      “没……咳,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是来探歌棐大人的病。既然歌棐大人得的是借酒消愁症,那自然是要陪着歌棐大人消愁的了。”风行使劲眨眼,将泪花眨出去,“歌棐大人的病若不快好,明日朝议定会让地官长为难了。”
      “地官长?罗鹊大人怎么了?”
      “唔,是修堤防的事情。歌棐大人总不出席朝议,很麻烦啊。”
      歌棐注视着峰台甫。
      “有清延在。”
      “清延大人并不是夏官长,怎能全部代劳。”
      “那,就让他当夏官长。”
      歌棐说的很沉着。但风行淡淡笑了。
      “夏官长是歌棐大人。”
      “换了就好了。反正官也当腻了。早在讨伐了烈王之日就打算浪迹四方……如今新王践祚,百废待兴,让清延顶替这位子岂非很好。”
      风行摇头,一边伸手够酒坛子。“来不及。官员调动和筑堤一起处理的话,来不及赶上夏汛的。好不容易耕种的田如果被水淹没,歉收之后的冬天非常难熬,百姓就太可怜了。”
      “怎会来不及?我前几个月写了那么多辞职奏折……”
      “月溪大人全打回啦。是歌棐大人自己不看书案上的文件的吧?”
      “……那我这便重新起草一份,正好直接递交台甫,也省得某些人从中作梗……”
      “就算您直接交上来,也没办法批准。玉玺不在宫中。”
      正要站起身的大司马重重坐回地面:“啊?”
      趁他一愣之际风行总算成功捞到酒坛。“所以说呢,无论如何,歌棐大人辞官是不行了。”
      芳台甫抱着酒坛子自顾自喝了起来。而歌棐仍在消化“玉玺不在宫中”这个消息。
      “……台甫是说,玉玺不在宫中?”
      风行嗯嗯点头。
      “玉玺不可能丢失,唯一的可能就是王携带玉玺离宫……”歌棐面色陡变,“主上不在鹰隼宫?那禁军近侍都做什么去了?!步摇大人呢?还有,那种明显一点责任心没有的人到底为什么会成为王的?简直比前两朝还……”咬牙切齿间一瞥风行,“台甫别喝了!再喝该醉了!”
      然而令他讶异的是,风行竟将小半坛酒喝了个精光。歌棐劈手夺过空酒坛扔到一边。风行“呀”地一声轻喊,竟是舍不得那酒的样子。
      “好不容易尝出味道……”
      “您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喝酒的吗?”
      风行讶然看他:“是来陪歌棐大人喝酒的啊。这酒喝着喝着竟也不觉得呛人了呢,看来我还能陪歌棐大人喝上好一会儿。”
      歌棐一时间竟然无言可对。
      风行摇摇晃晃站起来,思索片刻便朝酒坛堆走去,那架势竟是要再翻出酒来。歌棐急忙扯住:“台甫!”
      “别叫我台甫。”少年重重挥手,“我是风行。”
      雾气氤氲的紫色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厌烦神色。风行试图摆脱歌棐,却被武人的手掌牢牢握住。风行道:“放手。”
      “台甫醉了。”歌棐回答,“我唤清延护送台甫回宫。”
      “我没醉。”他蹙眉,“你看,我还记得我是要来劝歌棐大人明日参加朝议,商讨虞州堤防之事。我没醉。”
      “那您还记得主上去了哪里了吗?”
      风行沉默几秒。“离开了。”
      “啊?”
      “荼蘼离开了。”他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离开我身边了……没说去哪里,就离开我了……”顿顿,闭上眼,“还好,我能知道……王气的方向……”
      月色下他阖眸,仿佛全身心沉浸在一个虚幻的向往之中,任夜风掠过他身畔。那神色惆怅又欢喜,是麒麟思念主上的模样。那一刻歌棐感到胸口沉闷,如遭重捶。他拖着风行大步向院落门走去。
      “……歌棐大人?”
      “臣送台甫回宫。”
      歌棐口气生硬地回答,完全没注意到这大概是他近两个月来第一次踏出这个院落。
      更没注意到身后风行安静地跟着他的步伐,注视着他,唇畔漾着一丝几不可辨的笑意。

      出了院门又穿过两个院子,便听一苍老男人声音高声叫着“放我过去”之类的话,歌棐知道那是太师小庸。而拦住小庸的正是清延。歌棐大步流星走过去,在小庸面前重重顿足。以清延为首若干人等立时下拜。歌棐直视小庸。
      “好了,我出来了。”
      小庸勾起笑来:“歌棐大人,久别无恙?”
      “我要见月溪。”
      “呀,台甫这是怎么了?”小庸却去对着不发一语的风行惊叫,“怎么和歌棐大人一样,一身的酒气?”
      风行静静地微笑,一双眼睛却因有着水气而晶亮。歌棐在一旁很不情愿的开口:“台甫喝醉了。”
      小庸抚额:“你竟然让麒麟喝酒了?歌棐啊不是我说你,你实在也太不知轻重了!你自己千杯不醉的海量,怎能拉着台甫喝……台甫哪里能喝酒啊!”
      “这事一会儿我直接找步摇大人谢罪。现在我要见月溪。”
      小庸便正色看他:“歌棐大人连敬语都不会用了吗?要称月溪大人。”
      歌棐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不说能怎样?不让见吗?也好,我没损失的。”
      拂袖要走,却被风行反手捉住。歌棐低头看去,却只见金发飞扬。“台甫?”他愣道。而风行向他怀中瘫倒。
      “明天的朝议……”
      后半句没了下文。
      歌棐僵硬抱着瘫软怀中的少年,与小庸对视片刻,终究叹息。
      “这会儿月溪大人定然还没歇息。”小庸叹,“走吧。”
      一边领路小庸一边回忆起风行翻墙前的话语来,不禁暗叹幸好来的是台甫,若是主上喝醉了,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这么一想,倒觉得荼蘼离宫甚为万幸,几乎要定义为芳国之福了。
      而此刻,荼蘼正在千里之外的昭州的里木之下,仰望枝杈间透出的夜空,沉思不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溪云初起之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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