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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溪云初起之卷,2—— ...

  •   ——2——

      马小军是在那一日里被“蚀”卷来。他醒过来时莫名其妙地挂在附近山林的树上。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下来。
      数来,已有十个月了。
      语言不通,文字不晓,寻求帮助时,看到他的人都一脸嫌恶惊恐地逃离。马小军几次要发疯。
      最后不知怎地就流落至此,在垃圾堆里与野狗争食度日。
      马小军忘却过往罅隙,亦不顾旁人眼光,抱住荼蘼便放声大哭。

      结果荼蘼拿一根玉簪换了钱,在猷嵬南门附近找了家旅舍住下,给自己和马小军各买了一套干净不惹眼的服饰,之后便请马小军吃饭。
      点的是阳春面。马小军稀里糊涂吞了三大碗。吃到第四碗时他终于恢复正常人该有的进食速度。他不好意思地看着荼蘼。
      “那个……你不吃么?”
      荼蘼微笑摇首。
      想当初在昆仑,彼此斗得热血沸腾,如今却在常世一家肮脏路边摊子请他吃面,荼蘼简直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便是微笑。荼蘼浅淡笑着看着马小军。她眼神柔和而明亮。
      马小军终是被她看得腼腆。他三两口吃完面,放下碗。荼蘼结帐。二人并肩向里家走去。
      “你怎么也到了这里?”他问,低声。
      荼蘼似笑非笑。“还能怎么样呢?和你一样,是被‘蚀’卷入的。”她想起那日在“蚀”中似乎坍塌了的教学楼,心底一沉,“呐,除了你之外,还有山客来这里吗?”
      马小军不理解:“……山客?”
      荼蘼这才明白解释的复杂性。她不晓得如何才能向他解释清楚,可她必须明说。
      关于现世与常世。关于风行。关于她自己。

      最终马小军理解他那日一时好心使自己不幸掉到异世界,而打开异世界通道的原因正是他好心打算探望的人。他理解这一点之后坐在床板上抱头良久。荼蘼默不作声凝视他。
      “简单的说,就是我这辈子也回不了家了?”他瓮声瓮气地。
      她点头,冷静无比。“正解。”
      马小军深吸一口气后长身而起。荼蘼看他迈步向门:“你要做什么?”
      “撞墙,跳楼或者投河。反正你别管我。”
      下一刻马小军天旋地转地被摔到床板上。他恍惚意识到此次荼蘼手法与他第一次与风行相遇时尝过的如出一辙。他暴跳。
      “你凭什么不让我死你凭什么。”
      荼蘼默然看着马小军在床上抽风,然后走出房间。
      把男人的哭声隔绝到门的那一边去。

      走出房门便随意迈开步伐。
      夜色已降临。荼蘼抬头仰望着星空,然后心情平和安宁地走向祠的方向。

      祠中,祭祀的非神非佛,而是里木。
      高度只有二至三米左右,树冠的直径却相当宽广。雪白而粗壮的枝干上,系满了彩色的丝带。
      荼蘼不禁想起自己初次看到里木的震撼之情。
      自己,是腾伯和曼娘,苦苦地求了七年才得来的孩子,就在系了彩带的枝头,结出了金色的果实,然后在果壳中孕育了十个月,掉落下来。那时候腾伯和曼娘刚刚敲开果实的外壳,将小小女婴抱在怀里,喜悦和感动的心情还没来得及升华,便发生了“蚀”。
      再后来便冲到了昆仑。
      荼蘼自幼听腾伯曼娘说这些故事,但是始终觉得这些事情和她幼儿园时候小朋友们盛传的“我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我是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我是从太阳里掉下来的”之类的话没啥区别。但是,看到里木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完全完全变了。
      被那十人也合抱不过来的树干,粗壮的枝条,争奇斗艳的丝带和黄金的果实,所彻底地震撼折服。
      一瞬间相信所有的传说。
      也只有在那一刻,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归属。

      可是曾经如此慎重地将自己迎来人世的父母,如今,又该如何的绝望的思念女儿呢?
      已经,再也不能知道了吧。
      里祠中央,一片寂静。
      荼蘼轻轻叹息着将手掌放在里木雪白的树干上。她闭上眼睛。

      在荼蘼合上眼帘的同时,距离猷嵬有着相当距离的芳国首都蒲苏之中,峰台甫正在深呼吸着。
      夏官府。
      峰台甫风行仰首看着眼前建筑物的匾额。在他低声念出那三个不久前才学会辨认的文字时,□□的孟极安静的停住了步伐。紧接着就是夏官府的仆役弓着脊背凑上来,将矮凳放在孟极的鞍鞯之旁。风行便踏着矮凳站到了地上。
      在他身后太师小庸也下了骑兽。此次两人出行仅仅带了两名随从,可算是轻装前往。而大概是因为月溪在他们从宫中出发之前就已经通知过夏官府了吧,总之此刻夏官府大门洞开,一眼看去,大概有近一百五十名大小官员,包括仆役在内,都在夏官门外平伏着。风行微微蹙着眉头看着大片的脑勺的后背。
      很安静。
      整个夏官府大门内外都是提前清扫过的,许是因为驾临此处的毕竟还是麒麟吧,总之干净得简直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而迎接的人群队列整齐,服色统一,鸦雀无声。风行有一瞬间还以为这些人其实是夏官府这栋建筑物的一部分。
      近一百五十名。他们是芳国的军事中枢。
      风行不开口,而小庸和两名随从也并不说话,而夏官们更是不可能先开口。一时之间,除了残冬的风声、门廊下摇曳的灯笼之外,夏官府大门内外,竟一片静谧。
      就在这时,仿佛应和着风声,有歌声扶风而来。
      男人的歌声。
      歌声低沉却悠扬,是从夏官府的深处传出,幽幽地沉淀在空气里。歌词听不确切了,但曲调分明弥漫着哀伤。风行静静倾听。但歌声突兀而来,又突兀而去,简直让人以为是自己错听。
      “……那是谁?”
      风行问。
      回头看小庸,却见小庸面容凝重地望着夏官府的深处,亦即歌声的方向。风行疑惑更深的时候一名为首的夏官终于开口道:“请台甫随下官前往便知。”
      “……你是……”
      “下官清延。”
      这么说着,风行才想起来眼前说话的青年正是夏官长的副官,这几个月来代替夏官长出席朝议的人。清延直起身,对台甫太师再行一拱手礼,便旋身向内走去。而四周原本静静地伏着的人群也仿佛得了指令的人偶一般,从地上爬起来,恭敬地后退,让出通道。风行就这样在清延的引领下穿过了夏官府的正门及前庭,进了第二进院落的厅中。厅上薰了暖香,备下瓜果,另有两名女侍平伏在地。风行上首坐了。
      “此次前来,是为了探望夏官长大人。不知夏官长大人身体痊愈了吗?”
      两名女侍分别为台甫太师斟茶。引领他们进来的夏官清延听了风行的问询,神情踌躇。
      “歌棐大人入冬时偶感风寒,身上不适,已下令不见外客。”
      风行看着清延。然后他与小庸对视,两人同时点了点头。

      “夏官长是装病?”
      在冢宰府中,摒退了左右,风行惊讶的睁大了眼。
      “仙人怎可能重病。”月溪沉着道,“事实上,夏官长原本是惠州司马,武艺过人,先王还曾称赞过他是我芳国第一武将,更无可能有受伤情节。因此只能推论他是佯病不出。”
      峰台甫疑惑地侧过头。金色的发丝散散落在他黑色的华服上。
      “那么,是为何……夏官长从荼蘼,不,从主上登基以来就没出现过了吧。难道……也是所谓的‘对山客不满’?”
      月溪摇头:“这一点,臣无法确定。”
      “月溪大人也不知道?”风行蹙眉,“如果说是原惠州司马,那岂不正是月溪大人旧部?难道夏官长未曾向月溪大人透露过半分……?”
      那一刻月溪苦笑。他再次习惯性的将视线拉往并无红梅的窗外。
      “未曾透露半分……?不,正好相反……”月溪顿顿,正色看向满面不解的台甫,“夏官长——歌棐,从十几年前的那一天开始,便未曾掩饰过他的情感。那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是我的罪。”
      月溪说完,便住了口,紧抿的唇显示出他决不再多说一字。风行迷茫不能解。这时候几乎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太师终于慢悠悠放下茶杯。
      “如果是罪,那也是全芳国之罪啊,月溪大人。”小庸肃然,“请您不要再如此自责了。歌棐其实什么都明白的,否则他也不会接受大司马一职。您放宽心。”
      月溪仅仅是摇首。然后沉默着将目光转移。
      风行来回注视着他二人,忽然隐约了悟他们所指何事。那是芳国历史最黑暗的一页。有一瞬间风行抑制不住全身的寒意。那是他身为芳国的麒麟,而对那黑暗过往的本能抗拒。
      他是——麒麟。
      而眼前的男人,他手中之剑,曾经斩杀过麒麟。
      风行闭上眼。深呼吸之后他看定小庸:“依太师大人之见,夏官长大人究竟是如何?”
      “只是无法直面。”
      “无法直面?”
      “因此,老臣希望台甫亲自前往夏官府,前往训导歌棐。”小庸截口道,“老臣相信,除了现在不、知、去、向、的主上之外,芳国上下再没有比台甫更适合探望歌棐的人选了。老臣真挚希望,已经三次拒绝冢宰探视的夏官长,能够被台甫劝说回朝。”
      尽管话题严肃,但某些故意加重语音的字句仍然十分刺耳刺心。麒麟的天性被准确把握。此刻风行充满了负罪感和内疚,更莫名的背负了沉重的使命感。
      “……我明白了。我去。”
      在未来也许会被称为芳国真正的操控者也说不定的太师,露出了仿佛听到学生口中的正确答案一样的满意笑容。
      “嗯,那么老臣陪台甫走一趟好了。月溪大人意下如何?”
      月溪闻言,再度苦笑。
      “臣若前往,事态只能更糟——恕臣不能相陪。”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砚台上的笔。
      “择日不如撞日。用过晚膳,台甫便携同太师大人前往夏官府好了——如果是歌棐的话,也许那个时间段,会出奇的不设防也说不定呢。”
      风行看着月溪。而后者仅仅是沉着的写着拜帖。
      然后华灯初上的时候,风行便身在夏官府了。

      “歌棐大人无法见客?难道病体已经虚弱至此了吗?难道宫中太医都无法治愈歌棐大人……夏官长一代英豪,竟为区区风寒击倒……天不佑芳,天嫉英才啊!”
      面对夏官副官清延的推托之辞,芳国太师做出了一个包含有惊愕、悲痛、惋惜等多种情绪的复杂表情,并伴以呼天抢地。一瞬间,即使已有心理准备的风行亦目瞪口呆。
      清延十分为难:“这……实际上……歌棐大人身体欠佳……但是,想来康复在望,不久便能重返朝堂的。”
      “不,清延大人什么都不用多说了。夏官长大人乃国家栋梁,想来此次染疾,亦是操劳过度。此等忠心为国之士,台甫亲自前来慰问也是情理之事。清延大人也不用惊动歌棐大人了,怎可劳动歌棐大人下床见客呢?还是直接引台甫进去探望便是。”
      一边说,一边示意风行站起,便要往里走。清延连忙拦下。
      “请留步!台甫无论如何也是芳国重要的麒麟,怎可接近病房污秽之地?今日还是请回吧。台甫和太师大人的心意,下官定会代为转达!”
      小庸冷哼:“清延大人是说,清延大人您就能代表台甫了?”
      一句话扣得极重。清延立时单膝跪地:“下官不敢!但是,无论如何,这也是歌棐大人亲自下的命令。下官最起码也是军人,因此必须固守下官的岗位,还请二位大人谅解!”
      清延一跪,连屋中侍立的侍女亦立时匍匐在地。小庸一时间气结。他本意是无视拦路之人直接带着风行前往歌棐所在之处,但万没料到清延如此难缠。这时候风行平静开口。
      “那么,清延大人如此坚持,也没办法了。”他对小庸点点头,“太师大人,我们回去吧。”
      小庸惊:“台甫!”
      “歌棐大人既然曾被誉为国中第一的武将,想来也是不会被区区风寒所击倒的。”风行道,紫烟般的眼眸中目光深沉,“得知歌棐大人无碍,便好了。我们告辞。”
      清延行伏礼:“下官送台甫、太师。”

      一行人离开夏官府已有数百米,拐了数个弯路,便再也看不到夏官府门口的灯光了。小庸不悦的看向风行:“台甫怎能如此离开!”
      孟极背上的金发少年竖起食指抵在唇上,沉静一笑。小庸怔住。
      “太师也看到了,清延大人那样坚持,如果硬闯,且不说清延大人不好交代,就怕夏官长那里有了戒心,反而生变。”
      “今日无功而返,明日该如何为地官长调动出足够的人手筑堤啊我的好台甫。”
      小庸简直要急疯。但峰台甫轻轻地笑。
      “太师可知道,今日若换成荼蘼前往夏官府,她会如何做吗?”
      小庸再次怔住:“……主上会如何?”
      风行摇首而笑。他催动□□孟极,在建筑群中三转两转,竟来到夏官府一处外墙。他抚摸孟极头顶皮毛,低声道:“乖乖等我一下。”
      然后便松开缰绳,在鞍鞯上站立起来。而孟极竟然也极其安顺地站在原地。风行一伸手便扒住夏官府墙头。
      小庸脸色惨白。他和两名随从连忙跳下骑兽围上去:“台甫!危险啊!”
      “没事的。”
      说话间他轻巧一撑,一跃,几乎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墙内。小庸急忙趋上前去紧贴墙壁。
      “台甫,这样太过冒险,最重要的是于礼不合……”
      墙内风行轻笑。
      “不妨事的。小庸大人如果翻不过来,就从正门再走一次好了。大概小庸大人成功进入之时,也可正好接我回宫呢。”
      话音未落,他忽然再次听见冬风中男人长歌之声。依然是哀伤的曲调。但此次听得更确切些了,隐约可辨认出其中内容。那长歌曲调忽高忽低,如泣如诉,所唱之词却始终只是两个字。风行看向歌声方向。
      “是那里了吧。”
      他低声说。
      月华之下他的影子拉得斜长。影子之中有声音回话:“是,穿越此院落,便可望见。”
      少年微笑。他幽紫色双眸因兴奋而熠熠生辉。
      “那么,带路吧,丹荆。”
      使令潜没在地底,领命衔路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溪云初起之卷,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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