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源记之蛋生》上官清飏

57、残月白雪

　　领头之人一听，当即拍掌叫好，于是对李长烟道，郁家也是修仙世家，但千百年来并无子弟进入各门各派，现今双方合作，我们想送一名孩子来贵派修习法术。若这孩子能修为精进，则说明上清派不拿他当外人对待，我们自然也会拿出诚意来，别说七三分了，就算将来坊市联手合作也无不可。但若孩子修习得不好，那就是上清派有意为难，那么合作是再也休提了，就算矿脉也要按五五分成。
　　李长烟听了登时心头一动。原来修道界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门大派自高身份，素不参与俗世生意往来，于是修仙世家们将天下的数十个坊市把得严严实实。后来虽然规矩废除，有门派想掺合进去分一杯羹，也总是难以打开局面。若真能合作，对上清派来说，倒的确是一件好事，如此一来，收个弟子倒也不算什么。
　　她也心知对方既然肯下如此工夫，必然不是表面这么简单，但一来好处甚大，二来她也隐约猜到对方的想法，当下便同意了，只提出一个条件，她收弟子只收女孩儿，不收男孩儿。
　　果不出她所料，郁家派来学艺之人正是郁九微。李长烟心头大喜，却装作不认识郁九微的模样，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将她教好，又邀请郁家与上清派一起去参加明年的玄门大会，到时候便可见她大展神威、力挫群雄了。

　　原来郁家并不知郁九微得了奇遇，只当她还是不能修道，自以为能立于不败之地，听李长烟毫无防备的答应，傻傻的入了彀中还不知道，不由得十分得意，告辞而去，自去给郁九微发信不提。
　　李长烟笑吟吟地送客，正盘算着怎样才能让郁九微在玄门大会上崭露头角，忽然想起郁九微先前曾对杜慎说，虽然资质绝顶，不肯修道学仙，一时间满腔喜气化为一腹愁思，暗自琢磨着如何才能让她改变主意。
　　恰巧这时裴昭到来，询问究竟，李长烟心想，裴昭与郁九微交情不浅，或许有法子，便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裴昭思忖片刻，便答应为她劝说郁九微。

　　裴昭深知郁九微的脾性，若想法子将她套进去，就算她真的肯修炼了，也必不会用心。更别说纸包不住火，若将来她知晓了真相，定然会找他算账，说不定还会割席断交，倒不如一开始便老老实实地告诉她。
　　当郁九微听说，郁家竟拿自己做筹码与上清派交易，其后又收到了郁家的传书，证实此言不虚，不由得登时勃然大怒，发誓要在玄门大会上大杀四方、瞎了他们的狗眼，转头就去找杜慎。
　　杜慎自是一口应下，当下便带着她回了上清派，先拜了掌门、长老，认了各同门，算是代师收徒，做了三人的师妹。各同门知道她的成败关乎着门派的颜面，身份非比寻常，都对她十分热情，倒让她有些出乎意料、乃至受宠若惊了。
　　其后的收徒仪式相当繁琐，郁九微本来十分不耐，但等仪式结束之后，想起自己从此便是杜慎的师妹，一时间百味杂陈，有喜有悲。

　　且不管她这千回百转的心思，以杜慎的想法，本是想让她住在上清派中，一来灵气充裕，二来安静适合修行。但郁九微却不惯拘束，同门的热情也让她有些吃不消，是以执意不肯，一定要回杏树岭去。
　　杜慎想了想，杏树岭固然灵气稀薄，但九榣所在的森林除了充沛的仙灵之气，还有天地灵气，加之许多仙草辅助，倒也不失为一个修行的好去处，于是偕着郁九微又回到了那片林中。
　　九榣自郁九微走后便日盼夜盼，终于见到他们到来，自然喜不自胜，听说郁九微要专心修行，便自告奋勇要为她守护。
　　于是郁九微留下周荠和侍女们看家，只让每日送些饭菜给她，其余诸事一概不理。先前杜慎高价聘请的名武师不久便到来，名唤赵武，主要教导周荠的武功，侍女们图新鲜有趣，也跟着学些拳脚。
　　裴昭只觉这赵武有些面熟，听他热情地招呼后才想起来，原来在曲阳村中曾见过一面。赵武问起晏玦的下落，得知她已离开，连呼可惜。裴昭有些好奇，一问才知道，原来晏玦曾对他使过一颗丹药，大有裨益，以致功力倍增。赵武原本只是一个无名小卒，现今已是中都相当有名望的武师了，故而对晏玦十分感念。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已是荷枯霜降时节，大片大片憔悴的梧桐叶在冷风中娓娓凋谢，萧瑟而凄凉，恰如裴昭此时的心境。
　　蛋生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裴昭也没再提起过她，整日里只是打坐、练剑、修习，却逐日地沉默了下去。杜慎与郁九微在密林中修炼，李长烟在上清派中事务缠身，就连周荠和小采，也在跟着赵武练功，每天忙得团团转，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忙碌的事，只有他一个人茫然无措。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生活产生了深深的疲惫和厌倦。
　　二十五年前，五岁的他跟着师父上山，开始漫长的修道生涯，和师兄师姐打打闹闹，每天都过得十分开心；十五年前，他捡到一颗蛋，蛋壳破开却跳出来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还是半大孩子的他开始当爹又当娘；十年前，被迫离开师门的他带着小女孩云游四海，父女俩相依为命，却被她的部族强行分离，他发誓要练好法术去将她抢回；半年前，长大的小女孩重新来到他的面前，眉眼飞扬，活得十分肆意洒脱，他开心地陪在她身边，然后再次失去了她。
　　而他却无法像上次那样，指天发誓要将她抢回了，只因这并不是她所想要的。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也没有幼年时的好奇与热情；他的小姑娘也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照拂和帮助；他的剑术和修为，本是他的立身之本，但如今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了。自然，这世间还有许多事要做、许多秘密未曾发掘，天道永恒、广阔无极，但他陡然间却失掉了所有的热情。
　　他第一次深刻地觉得，他已经老了。

　　一日天降大雪，落得满地皆白，人畜不出。次日下午，天气却晴了，暖黄的夕阳斜斜地映照在积雪上，幻化成五彩，十分美丽。
　　谢鉴见状十分欣喜，嚷嚷着要出去晒太阳，裴昭跟着他出门，看着谢鉴开心得大叫大嚷，却提不起半点兴致，只觉这日子越过越长，实在无趣之极，便想找点事情做，于是对谢鉴道：“你说我趁现在还年轻，去壑山历劫能成功吗？”
　　听他这么说，谢鉴想也不想，毫不客气地啐道：“就你现在这惫懒模样，分明是心结深重，还想去历劫，呸……要想寻死的话，还不如抹脖子来得爽快些。”
　　见他说得如此难听，裴昭也不生气，习惯性地想摸蛋壳，却想起蛋壳并未带在身边，还在曲阳涧边的那间小木屋里。
　　自从蛋生回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摸蛋壳了。裴昭不由得叹了口气，此时日已落尽，天边挂着一弯残月，映得雪地通明透亮，愈发凄清，便舞起剑来，毫不停息，从日落一直舞到天明。
　　他收剑而立，觉得有些疲惫，心情却好转了不少，正想转身回屋，冷不防地见到两双贼亮的眼睛，不由得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小采和周荠。

　　裴昭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你的剑法太厉害了，裴大哥我拜你为师吧！”小采十分激动地叫道。周荠连连点头，“我也要学！”
　　裴昭一阵无力，婉拒道：“你们没有灵力为根基，这剑法是学不了的。即使学了，也不过是花拳绣腿，没什么用，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赵武师父修习吧。”
　　小采和周荠嘟着嘴，十分失望，见裴昭回屋去，又亦步亦趋地跟着进去，裴昭诧异地问道：“你们一大早的，来找我有什么事？总不会是为了偷看我练剑吧？”
　　小采笑嘻嘻地道：“非也，我们来叫你，是有好事要告诉你。”
　　裴昭见她分明留了一半没说，便故意逗她道：“莫非有人看中了小采，请人上门提亲了？”
　　小采羞得满脸通红，嗔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却风言风语的胡说，为老不尊。”
　　裴昭笑道：“好吧好吧，是我胡言乱语，别介意。到底有什么好事，快说吧，别卖关子啦。”
　　小采闹起了脾气，转过头不搭理他，周荠劝慰道：“裴大哥是开玩笑的，小采姐姐别生气了。”转头对裴昭道：“是九微姐姐和杜大哥回来啦。”
　　裴昭一惊，喜道：“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要闭关到明年大会之前呢，莫非出了什么岔子？”
　　小采答道：“修仙的事我们不懂，反正看他们都很开心的模样，应该没事儿。咱们这就过去吧。”

　　裴昭点点头，跟着她们来到郁九微家中，问起为何这么早出来，杜慎笑道：“有空你和她切磋下就知道了，四师妹厉害着呢，咱们当年可比不上。果真是绝顶的资质，不愧是上古女战神啊。我是担心她修为进境太快，心境不稳，容易走火入魔，所以准备带她出去历练历练。”
　　郁九微听他如此夸赞，显然十分得意，笑道：“大师兄就爱胡说。别说修为远远不足，单论剑法，这半年来我也一次都没赢过你啊，还说什么绝顶呢。得亏咱们这里没外人，不然还不得笑掉大牙啊。”
　　裴昭哈哈一笑，道：“师妹这话可不对了，大师兄修炼了多少年，你修炼了多久？赢不了才是正常的，若是进境太快，反而容易滋生心魔，得不偿失。依我看来，你的修为虽尚显不足，但灵力精纯强悍，若是用功修炼，假以时日定能大成。”
　　郁九微笑道：“大成不大成，我倒也不怎么在乎，只要明年玄门大会能让郁家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捶胸顿足、悔之莫及就好。”
　　小采摇头晃脑地笑道：“定要让他们口呿而不合，舍举而不下也。”
　　周荠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小采见她这呆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向她解释了语义，周荠也不由得笑了。

　　当下三人开始商议要去哪儿历练，小采和周荠在一旁凑热闹，不停地瞎出点子，被烦不胜烦的郁九微赶了出去，垂头丧气地找赵师父练武去了。
　　眼见外面白雪皑皑、天寒地冻，郁九微想显摆新学的御剑术，琢磨着要去远一点的地方，便提议要去南边儿。杜慎却觉得，南方水软花香，消磨人的意志，不如往北走，去极寒之地磨砺道心。
　　两人相持不下，都觉自己有理，裴昭在旁看着他俩像孩子一般争吵，头痛不已，又觉好笑，大师兄素来稳重，却原来也有这般聒噪的一面。
　　这时，小采又噔噔噔地跑了进来。郁九微皱眉道：“小采，不是让你先出去的吗？”
　　小采垂首道：“小姐，外面有一个人，说要找裴大哥。”
　　裴昭一怔，“找我，是谁？”
　　小采摇头道：“我不认识，不过他说，有非常要紧的事一定要见你。”
　　裴昭满腹疑窦地走出去，见到一个有如美玉般的少年，看上去约莫十来岁，俊秀的面上满是焦急之色，似乎在等人，但……并不相熟。
　　他走上前去，探问道：“请问小公子，你叫什么名字？何故要见在下？”
　　那少年眼前一亮，叫道：“你……你就是裴昭对不对？我叫炎旭，炎玦被关起来了，你快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