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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心悦君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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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九微将周荠交给小采去梳洗一番,然后让于妈给她煮些东西吃。周荠想是饿得狠了,起初还不敢动筷子,后来在郁九微的一再鼓励下,才埋头风卷残云般地苦吃起来。
郁九微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想起自己最自幼历经磨难,但总算是衣食无缺,不曾想世间还有如此多惨痛之事,也不知还有多少小女孩,正如周荠一般备受摧残。只恨余力绵薄,又怎能一一救过来,一念及此,她不禁叹了口气。
杜慎听她叹气,过来询问,郁九微将方才所想的,对他说了。杜慎笑道:“贾谊有赋云,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人生于世,本就是在苦痛中煎熬挣扎,谁又不是如此呢?”
郁九微扬眉问他道:“莫非你也有过什么苦痛经历么?”
杜慎好笑道:“莫非在你眼中,我乃是事事顺遂之人?”
郁九微点点头,笑道:“你整日里一副不知忧愁的菩萨模样,若真遇过什么大变故,哪能如此平和?”
“胡说八道,我是道士,什么菩萨模样。”杜慎笑骂一声,复又叹道:“要说惨痛之事,我自然也曾有过。我出生便即丧母,幼年丧父,孑然一身、形影相吊,险些沦为乞儿。若非师父将我捡到,细加教养,如今早不知死在哪个角落里了。师父又为奸人所害,生死下落均不明,唉……茫茫人海,又能去哪里找呢?”
郁九微自悔不该勾起他伤心往事,正不知该如何安慰,却听杜慎问道:“你已知前尘旧事,是否要回不距之山去?”
“那地方可不是随便能进的。”郁九微想起数千年前的往事,出神片刻,垂下头道:“等以后吧,以后有机会……我再回去看看。”
杜慎敏锐地发现,郁九微似乎并不怎么想回故地,对女翳的身份也并不怎么认同,转念一想,在女翳和郁九微之间横亘了数千年的时光,的确也没那么容易打破。
这时周荠已经吃完了饭,被小采领着前来,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郁九微笑着宽慰了她几句,然后对小采道:“时候不早,你先带这孩子下去歇息吧。”
小采领命而去。
杜慎道:“这孩子,你打算如何安置?”
郁九微一呆,道:“……便和小采一样,日常帮着做点活,有我一口饭便有她的吃,将来为她挑个好人家,让她高高兴兴地嫁出去就是了。”
杜慎摇头道:“这样的话,岂不只是收了个侍女?那又何必将她领过来?”
郁九微怫然不悦,反驳道:“我又不打她骂她,更不会饿着她虐待她,怎么就不能领过来了?更何况,我孤身在外,素日里也要做些杂务,照你这么说,我难道也是侍女一流了?”
杜慎笑道:“啊哟,一不留神,说错话了,姑娘莫要气恼。我是说,仅是养她尚不够,还要教她才是。”
郁九微偏头看他,道:“这个自然。小采也是我教的,再教一个又有何难?不过说起来,除了教养外,女儿家还是需要一技之长,免得将来被人欺负。你学识比我渊博得多,又会法术,要不你帮我瞧瞧,她是不是也能修道?”
杜慎摇头道:“我早已看过,她身上也无仙骨,不能修炼法术。”
见郁九微有些失望的模样,杜慎笑道:“这也是寻常,身具仙骨之人万中无一,哪能轻易碰上?回头我去淘换一些武学功法之类,或是请个武师教导她便了。倒是你……你现在身体复原了,已是上等的修仙资质,真的不愿意跟我修炼?”
郁九微扬一扬手中的书,得意地笑道:“才不要呢,我最近忙得紧,没空修炼。”
杜慎奇道:“咦,这是什么,给我瞧瞧?”
郁九微递给她,答道:“这是商均的营造手札。商均是当时最厉害的机关大师,手札里面有许多失传的机关秘术和心得,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商均……”杜慎沉吟道:“就是你那位故世的朋友?他不是已经去世多年了,怎么还会有书留给你?”
“不是我故世的朋友,而是女翳故世的朋友。”郁九微郑重其事地纠正道,“至于书嘛,是我找回分魂和灵力之时,突然出现的。”
杜慎翻看着,不时点了点头,郁九微见状很是得意,于是和他一起看起来,不时指点商讨着。
李长烟远远地看着他们,明明是一派脉脉温情的画面,她却莫名觉得有些刺眼。她与杜慎从小一起长大、共同修炼,不过分离了短短数月,他的生命立便出现了另一个重要的人,而对自己却好像陌生人一般疏远,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种亲密无间的状态中了。
“三师弟!”她突然叫了一声,正在一边忙碌的裴昭听到她的呼唤,茫然地抬起头来,“师姐?”
李长烟道:“将镜子给我!”
裴昭不明所以,将古镜取出递给她。李长烟接过来,犹豫片刻,这才揽镜自照,里面仍旧出现了她高居云端、众人顶礼膜拜的场景,不由得哈哈哈大笑起来。
裴昭被她唬了一跳,将镜子抢下来,唤道:“师姐?!”
“无妨。”李长烟嘴角含笑,将镜子递还给他,盘算着该回上清派了,许多事务还等着她处理呢。
总有一日,镜中的虚影会变成现实。在此之前,她还需要大量的努力。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还是趁早抛开的好。修道之人,本就该冷情冷心,不是么?
她一边想着,一边打算着将来的计划,正踌躇满志之时,无意间又看到郁九微和杜慎二人言笑晏晏的模样,心中蓦地里又是一阵酸楚。
李长烟走到两人面前,强笑道:“大师兄,郁姑娘,我要回去了,再会。”
杜慎啊了一声,有心想挽留,但一想师门这偌大的担子压着,她已出来了这许多天,的确也该回去了,便道:“好吧,回头有空再来玩。”
郁九微也跟着点点头。
李长烟道:“好,那我先走了。你们……你们接着看吧。三师弟,你……”话音未落,裴昭便道:“我陪师姐一起回去吧,正好也有些东西要取回来。”
杜慎道:“正巧,你替我把仓库里那些道术书和材料什么的也带过来吧。”
裴昭点头答应了,与李长烟一起御剑回上清派中。
李长烟笑道:“三师弟,你还需要什么东西,直接跟我说吧,回头我让弟子们找出来给你。”
裴昭摇头道:“不,我不要什么。”
李长烟奇道:“咦,你方才不是说要回来取东西的么?不是材料,难不成是法器?”
“我也不要法器。”裴昭还是摇头,顿了顿,道:“我只是想陪师姐一起再走一段罢了,免得你一个人回来,路上多孤单。”
李长烟心头一震,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孩子,一个人走路有什么打紧?你不用陪我了,回去吧。”
裴昭也不和她争辩,只道:“左右我也无事可做,便陪你走走又有什么关系?”
听他这轻描淡写的话,李长烟眼圈突然红了起来,怕被他看到,忙低下了头。她本是口齿伶俐之人,此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裴昭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她情绪的波动,却不动声色地稍稍飞远了些。李长烟的情绪很快平复下来,见他如此,忽然明白了:原来自己这些日子的失态,裴昭全部看在了眼里。只是怕伤害到自己,所以未曾挑明,却以这种方式来安慰罢了。
她想明白了这一点,忽然觉得心头涌上一股暖流,适才的失落一扫而空,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就在这片刻之间,两人已来到山门前。守门弟子早已见到两人到来,都上前见礼。其中一名弟子对李长烟道:“启禀掌门,方才有客人求见,说有急事要找您。因您当时不在派中,弟子便让他暂且先回去了,临走前他将通讯玉佩给了我,请问是否将他上来?”
李长烟道:“这位客人是什么人,找我何事?”
那弟子道:“他说是河东府安邑郁家之人。我问他找您有什么事,他却不肯说,说是一定当面跟你细谈。”
“安邑郁家……”李长烟正在思索这郁家的来意,却听裴昭道:“九微便是出身安邑郁家的。”
李长烟一怔,对那名弟子道:“你请他进来吧,然后带他到三清殿。”
那弟子领命而去,李、裴二人则先行回转掌门所居的清虚宫。早有一名蓝衣弟子候在那里,见掌门回来不由得大喜,上前躬身道:“参见掌门。弟子有事容禀。”
李长烟嗯了一声,走入内堂之中。
裴昭不欲闻听大事,便告辞离去,回到紫霄峰上不提。
数日后,他将所需之物整理完毕,装入乾坤袋中,然后到清虚宫向李长烟道别。
清虚宫中别无他人,李长烟独自支颐坐在桌前发呆,双眉紧锁,面上似有为难之色。
裴昭关切道:“师姐,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不过……”李长烟摇摇头,却没再说下去,转而问道:“你这就要走了?东西带齐了吗?”
“嗯,都带好了。”裴昭应了声,见她不肯言说,便猜测道:“是不是那郁家来跟咱们过不去?”
李长烟叹息一声,缓缓讲起了适才发生的事。
原来那弟子所禀报的事,与安邑郁家前来拜访的客人,所为的乃是一件事。
数日前,上清派三个弟子出外游历,听乡人说起鸣条岗上的舜帝陵有异兆,夜晚有火光突然出现,影影绰绰的似有人影出现,村民们都说是舜帝爷显灵了。
三个弟子心生好奇,顺着村人所指的方向前往查看,却发现帝陵旁不远处有一个中型的火精石矿脉,应是新生矿,火气从地脉中冒出,火光缭绕,夜晚显于天际,才形成的这一奇景。三个弟子一商议,两名弟子在矿脉处守着,另一名回派中报讯,打算将此事禀报掌门。
此时李长烟刚巧出门,吴长老发信之时,她已经到了女翳灵力封锁的那片密林中,信号无法传达。于是吴长老便派了十名弟子随之前往接应,顺便查探矿脉优劣。
当十一名弟子到达之后,却发现那两名弟子与一群修道者斗法,正陷入苦战之中。那群修道士十分年轻,未穿弟子服,然出手整齐划一、令行禁止,显然是家族修士,而非门派道士。
那两名留守的弟子眼看不敌,正在暗自叫苦,却见有师门增援到来,不由得勇气大增,数十人联手,将那群家族修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狼狈逃开,临走时放下狠话,要请族中长辈前来讨还公道。而上清派的弟子查探后,发现这条矿脉虽不甚大,但纯度很高、十分优质,可予以开发,当下又派了一名弟子回山求援。
于是李长烟一回来,便先后接到两拨人的报讯。那名弟子刚将发生的事对李长烟讲清楚了,郁家所派的人就到了。双方开始漫长的扯皮和谈判,吴长老认为,这条矿脉既然是上清派的弟子发现的,理当属于上清派,而郁家则认为,鸣条岗在安邑郁家的势力范围内,自然是郁家的东西。
双方谁都不肯示弱,争执良久,却始终谈不拢。舌头解决不了的事,自然要用拳头解决。眼见越说越僵,快要动起手来,李长烟自忖门派实力尚未完全恢复,实不宜四处树敌,便打圆场说双方合作开发。郁家的人也顾虑到家族实力不敌,何况人在上清派中,若是硬来只怕讨不了好,也就缓和了语气,同意一起合作。
但谈起合作又有难题,双方该各占几成,人员如何分配,于是又是一顿争吵。吴长老因先前被迫退了一步,十分不快,当下一口咬定要八二分,郁家的人自然不肯,主张五五分,闹了半天,李长烟主动后退一步,要求七三分,郁家的也就相应让了一步,一定要四六分。
双方都认为到了底线,再也不肯退让。吴长老与上清派弟子们想着我们一让再让,郁家还敢不领情,都是十分激愤,郁家几人有些顶不住压力,于是窃窃私语着,领头之人正想妥协,不料其中一人突然灵机一动,既然你上清派是名门正派,号称功法万千、实力强劲,那我就出个大大的难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