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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樟木箱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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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时分我就醒来了,全身乏力,印象中做了很长很杂乱的梦,可是坐起来那一瞬间,就全部忘却了。我无法重新入睡,又不想离开床铺,侧卧着发呆。
我看着窗外的花与树,看着天光渐渐由灰到亮。
我应该用心思考一些事情,但是无法集中注意力。我拿起手机,想给江江江发短信,告诉他我心中的疑惑,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时,手机亮了,江江江给我发了短信。
【起床了吗?】他还在问号后添了一个小猴子表情,我不禁笑了。
看了看时间,现在才七点,我回复他【我早就醒了,但是身体不舒服,没能起床】
他没有再回复我。
但是这一条短信还是让我恢复了很多力气,我换了个姿势躺着,开始回忆昨晚看到的一切。我在想,首先,宝月母亲回来了,她为何要回来,是否带回了宝月和瑞月,她们这几年过得如何?她为何要找爱莲阿姨,而且两个人看起来谈得并不愉快。
其次是孟孝娟为何会和宝月母亲提起我……我听得真切,她当时对宝月母亲自我介绍,说她是宝月和我的同学。宝月母亲看似并不认得孟孝娟,孟孝娟为何会提到我,她怎么知道宝月母亲认识我呢?
越想就觉得疑点越多,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头绪还是因为感冒,我开始头疼了。
“砰砰砰——”传来敲门的声音。
我抓起昨天的外套披在身上,跑去开门,江江江出现在我面前。
他换好鞋子,温柔地怀抱住我:“我们快进去吧。”
“你倒是不客气。”我小声说着,轻轻捶打着他的手臂,觉得身体变得好轻盈。
江江江一手扶着我,一只手抓住我的手,亲了一下。
我们往我的房间走去,我却一点也不害羞,仿佛我们经常这样似的。我也担心自己毫不矜持,但是真的害羞不起来,心里只有兴奋。
江江江让我躺下,帮我掖紧被子,他坐在床边,问我要不要吃什么。
我盯着他,忍不住要笑,他问我傻笑什么,看到他认真的眼神,我拿被子遮住脸,眼睛却露在外面,我不舍得不看他。
我问他:“你吃早饭了吗?”
江江江回答我:“正吃着早饭呢,知道你身体不舒服就跑来了,你看怎么办。”
我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说:“不饿就好,陪我躺一会儿吧。”
我也害怕这样会让他觉得我太随意,可是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好像在他面前,我做不到任何伪装和掩饰,我的高兴就是高兴,难过就是难过,想要他陪伴,就会告诉他,做不到任何高贵矜持。
他是江江江,他没有说任何讽刺我的话,也没有觉得我很轻贱,他掀开被子,轻轻躺下,拥抱着我。我像是睡在玫瑰花瓣上,盖着童话故事里公主的天鹅绒被褥,幸福得快要流泪了。
他亲吻了我的脸颊,低声说:“莲溪,我很喜欢你。”
我转过去,把头埋在他胸口,对他说:“我也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你都不知道。”声音小得我自己都听不真切。
可是江江江听到了,他轻抚着我的头发,说:“现在我们都知道了。”
我醒过来,江江江不在我身边,被窝里柔软温暖,但是我一刻也不想停留,只想找到他。我披上外套,在厨房找到了他。
他的背影真是好看。
江江江很高,平时我穿着有跟的鞋子,也只到他肩头,今天穿着软底的拖鞋,加上身体不适,觉得自己更加矮小了……江江江并不健壮,甚至有些清瘦,但我就是喜欢,他就是他呀……
我站在厨房门外,静静地看着他。
这时,江江江端起盘子,转过身来。他看到我,一脸惊讶,走过来敲了一下我的头:“不好好躺着,在这儿偷看我。”说罢一手拿着盘子,一手搂住我。
我执意要在餐桌前坐下,他只好去客厅拿了沙发靠垫,垫在我背后,说多少会舒服一点。
江江江做了鸡蛋和培根,还热了一杯牛奶,说实话,我从没想象过他会做吃的东西,尽管是简单的早餐。
我问他:“我睡了多久?”他抬手看了看表,说:“嗯……大概五十三分钟。”
有时候你会因为一个细节喜欢上一个人,比如他弹钢琴的样子,比如他博览群书,比如他在雨中捧起一只迷路的小狗。但是我觉得自己很奇怪,江江江给我做早餐,我并没有很心动,更让我心动的,是他看表的样子,还有他估算时间的时候。
我曾看过一部电视剧,其中一个女性角色回忆她为何会爱上自己的伴侣,她说,是因为向对方询问路线时,他画过一张地图。会画地图的人很多,但是那样清晰流畅地画出地图,就让人突然心动了。
戴手表的人很多,名贵的手表也很多,但是看看表,告诉你大概五十三分钟,这样的人,现在我的眼里只有他一个。
吃完早餐,我端起盘子想去洗,江江江按住我的肩膀,叫我坐好别动。我很不习惯这样,我说:“别这样,你为我做了早餐,我也要做好我份内的事。”
他假装认真思考了一秒,说:“那,以后都由你来洗碗。”
我连忙说:“我来做饭我来洗碗,因为这两样我都很擅长。”虽然我真的很好奇,但是我没有问他,这个以后,究竟是多久以后,什么样的以后。一个小时前,我们才互相告诉对方各自心里的感觉,但是我不知道这究竟算什么。毕竟,我们谁也没有明确地说,你是我的“那个人”。我不会去追问他,我到底在什么地位,我总觉得,自己逼迫或诱导对方作出的定位,是很可悲的。
也许我得慢慢等,我不能先开口,我需要他先承诺。
我看着江江江的背影,走到他身后,拥抱着他。他今天穿着薄薄的毛衣,柔软的面料让人忍不住要把脸贴上去。
江江江在我家待到天黑,他给我做了简单的晚餐后,回去陪他妈妈吃晚饭了。
坦白说,我做饭比他棒多了,但是谁会拒绝心爱的人呢。我从来没有这样细嚼慢咽过,还特地拍了照片,存在电脑里。
我建了一个新的文件夹,不知道要取什么名字,这时,妈妈走过来,卧在我膝上,她今天一直睡在以前的卧室里,我几乎一天没见到她。变成猫只后,妈妈一直很健康,她的毛发是温柔的黄色,像深秋的麦田。
我忍不住把头埋在她温暖的皮毛上。
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把文件夹命名为“la vie en rose”,江江江为我做的晚餐的照片,是我的第一件藏品。
我想以后,内容会越来越丰富吧。
第二天起床,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打电话告诉江江江,他很放心,但还是来我家看我。我们一起吃了午饭,他带我去了镇上的书店,然后还是在他家吃晚饭。
爱莲阿姨也在,她戴着一顶新的浅绿色礼帽,上面装饰着银色的丝带蝴蝶结和粉色的蔷薇花,别致清新。我对她说,我很喜欢这个帽子,她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很高兴她什么都没说,有时候我们夸奖别人的装饰品,是因为我们真的觉得美丽,并没有什么企图,但是很多情况下,对方会提出是否要把那件可爱的物品送给我们。就是这样的事情,让人很谨慎于赞美。我很庆幸说出了我对她的喜爱。
我又开始了每天过来拜访,这几天经常看到宝月母亲过来,最近气温开始升高,她的衣着变得很大胆,可是平心而论,真的很美艳,她。年龄对她来说反而是一份礼物,她有少女所没有的风情,又有妇人缺乏的率真。
有时候,我们能听到宝月母亲和爱莲阿姨在争吵。但是我和江江江开始有了一种奇妙的默契,我们从来不会提及这件事,我也没有告诉他,我着凉生病的那个晚上,看到的可疑的事情。
江江江甚至并不知道孟孝娟是谁,我想,而且,即使告诉他了,他也只会劝我不要胡思乱想。
江江江能有什么思虑呢,他似乎从来不用考虑任何问题。
哪怕是,我们的关系,到底算什么。
好像我们之间缺乏一个机会,一个让我们定义彼此的机会。我也很理解,总不能突然就对对方说“你是我的恋人”,太唐突了反而不真实。但是没有一个定义,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如何走下一步。
老保姆好像很是接受我。她不再叫我“宋小姐”了,而是管我叫“小姐”,每天的菜色有时也会和我商量,我不知道这样是否合适,但是又不想放弃这种“融入”的感觉,每次都回答她“如果您做XXXX就太好了”、“我觉得XXXX不错”,用这样的句式,让我觉得可以不那么自以为是。
雅怀也来了,她虽然回国了,也不在仙湖长住,她总是出去走亲访友,或者大肆购物。自从上次她回来,已经半个月过去了。
我们三个一起喝茶,老保姆为我们添茶,她问雅怀“许小姐需要糖吗”,但是并没有问我,就往厨房走去了。
雅怀注意到了,她叫住老保姆,板着脸问她:“站住,为什么不问莲溪。”就像小时候保护着我,为我争取那样。
老保姆回答她:“许小姐,小姐不常用糖。”
雅怀盯着我,欲言又止,可能是既觉得奇怪,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连忙给她吃黄油饼干,聊起其他的事情。江江江并没有发觉异样,他听着我们的谈话,有时候接几句,有时候又看着手中的书。
今天爱莲阿姨没有出现,老保姆叮嘱我们,她要求绝对安静,不需要我们上楼和她打招呼,所以我们三个晚辈一起吃晚饭。
喝茶之后,雅怀就很不安,碍于江江江在,她努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但是我都看在眼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在想什么,我怎么会不知道。
她在想,我和江江江到底什么关系,到哪个阶段了,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和她说。如果我和江江江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她是否还有机会。
我在想,我要怎么和她解释。不管说什么,她都会觉得我是个小人吧……
雅怀的小脑袋瓜子装不下太多事情,每次她有心事,就会表现得很明显。在餐桌上,她不停地和江江江说起最近的旅行和游玩,她几乎没有吃什么,但是要求老保姆给她换了好多次餐具,其实是因为,她感觉不安。
我静静听着,有时候江江江会把话题往我这边引,他会故意问我“莲溪觉得呢?”
我只是看着雅怀笑,她也会对我笑,但眼神里全是迷惑和提防。
我觉得必须和雅怀谈谈。
饭吃得差不多了,我站起来拉着雅怀说:“我们走吧,今晚好好聊聊。”
江江江也站起来,他摊着手说:“女生真能聊,你们已经说了一下午了,还有什么要着急讲的。”
我对他眨眨眼,像心情很好似的,其实我也很忐忑,我并不知道要怎么和雅怀谈。
雅怀明白了我的意思,她蹦蹦跳跳地去取了我俩的外套和提包,我们互相搂着出了门,江江江把我们送到门口,像小时候那样挥挥手。
江江江一转身,雅怀就松开了我,她定定地看着我。
我没法面对她的眼神,低头看着她的鞋子,大红色的尖头高跟鞋,夜色里显得闪亮又锋利。
和江江江……算是在一起吗?我还是不知道,我们究竟算什么,但是决不是普通清白的朋友吧。我们的重逢,和之后的所有,都是托雅怀的福,是她把大家聚在一起。但是她就像季风一样,永远不会长久停留,当我知道她对江江江有意的时候,我已经不想放手了,而且我觉得,我已经有不放手的理由和资格了。
让我心虚的,是我什么都没有告诉她。不是我在防备她,是因为……可能我内心深处还是不相信我自己可以,拥有那么大的幸福。
而且是雅怀也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