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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湖畔 ...

  •   送走雅怀后,我去了江江江家,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牵着我的手,安排我在餐桌前坐下。老保姆做了简单的蔬菜汤和几道小菜,我们一起吃着午饭,没有提他母亲的变化,也没有提雅怀的邀请。
      我忘记了那天我们聊了些什么,但是我们好像一直在说话,没有说任何要紧的事情,但就是停不下来。到了傍晚,我突然想起没有为妈妈准备食物,只好无奈地告诉江江江:“我必须回家了。”
      他又握住我的手:“我送你。”
      雅怀的脸突然浮现在我眼前,我有些羞愧。对他说:“我自己回去吧,那么近。”
      江江江笑了笑,牵着我去了花园,他剪下几枝宝石般鲜红的月季花,用报纸包好,小心交到我手上。
      他送我到门口,说:“晚上好好休息,盼你明天还过来。”
      我沉醉在花香和他的笑语里。

      从那以后,我几乎天天会去和江江江一起吃午饭。有时候他妈妈会下楼,和我们坐在一起,但她并不怎么进食。她让我像小时候那样,叫她“爱莲阿姨”。她开始戴各种各样的帽子,颇有一些上个世纪的风范。我经常刻意忽略她额头上的触角,如果不去想这件事,她真的是美如仙人,静静看她,能让你忘记时间。
      另一件事也会让我忘记时间。
      就是和江江江一起在书房里。我喜欢他,欣赏他,但我也得承认他其实没有太多才华。他虽然不爱看书,却有一个巨大的书房,如果不是还得回家照顾妈妈,我能埋在他的书房直到永远。
      江江江有多棒呢,我看书的时候,他会在一旁陪着我,我的阅读速度很快,一个下午能看完的话,我会和他讲,我看到了什么,我想到了什么。
      江江江总是耐心地听我说。我知道他并不关心,但是看着他认真的眼睛,我会放纵自己喋喋不休。
      我好像也渐渐忘记了那个畏缩胆怯的自己,在他面前,我就像春天的枝叶,恣意地张牙舞爪起来。

      今天也很快过去,我要回家了。我把书放回书架上,江江江已经趴在漫画书上睡着了,我想叫醒他,又觉得他现在实在是可爱,忍不住站在原地,看着他。
      这时,我听到楼下花园里有人大声说话。自从江江江的妈妈——我们小时候的“爱莲阿姨”,开始长出触角以来,江家都是闭门谢客的,很久没有听见这样的喧哗了。
      我躲在厚重的窗帘背后,探头小心地张望。
      是宝月的母亲。
      她接过老保姆递给她的外套和包,一边整理衣服,一边看着爱莲阿姨卧室的方向,大声地喊:“钟爱莲,你不要不相信,今天我说的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不会害你,既然过来谈条件,还是会讲信用的。”
      宝月母亲喊完话,就往门外走去。她长得高大,脚步声也沉重,老保姆跟在她身后,想为她开门,奈何她走路速度实在太快,自己推开了雕花的铁门,急急走远了。
      摔门的声音震醒了江江江,他抬头迷惑地看着我:“外面怎么了?莲溪。”
      他唤我名字的时候,我总是心跳不已,尤其是现在这样,语音软糯,加上他迷茫的、星星般的眼睛……
      “莲溪?”他又唤我。
      我终于回过神来,想想我也解释不清,不如暂时不说的好,我对他笑,说:“不知道呀,可能是大枣又撞到花园的水桶了吧……”
      大枣是江江江养的金毛,平时活泼得很。江江江刚睡醒,不管说什么他都会相信,他笑了笑,说:“小笨蛋。”
      我也笑了,把他拉起来,说:“我要回家啦。”

      江江江把漫画书放回原位,又牵起我的手,我们走到书房门口,刚要开门,他突然按住我的肩膀。
      我背靠着门,正要问他,就看到他凑近来,我闭上眼睛。
      他一只手托着我的头,一只手环着我的腰。我紧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全身都失去了力气,感觉头顶有一根丝线在吊着我,不然随时都要眩晕过去。
      他的嘴唇柔软湿润,我小心吮着,像蝴蝶在亲吻自己的花朵。
      整个银河都在我脑海里旋转。

      亲吻完,他又拥抱了我很久,我在他怀里,任何事情都想不起来,直到手机闹钟响起,该回家给妈妈准备晚饭了。
      我不好意思地推开江江江,他问我:“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好烫!连忙低头,又轻轻推了一下他,说:“不要……我现在不好意思看你。”
      他哈哈大笑,我把书房的门掩上,匆匆跑了出去。
      经过花园,老保姆在打扫,我把她吓了一跳,她扶住我说:“宋小姐,我送您。”
      “不用了,谢谢您。”我对她点点头,抬头发现江江江在书房窗边,坏笑着看我。
      我连忙转身逃跑。
      后来有一天,江江江回忆起来说,在楼上看我跑出去,特别狼狈特别逗,大枣都不会那样跑,太难看了。我用力地打他,却又被他一把抱住。

      回家的路上,为了冷静下来,我强迫自己不去回味那个吻,却不小心走进了另一个烧脑子的猜测,宝月母亲要和爱莲阿姨谈判的,究竟是什么呢。
      小时候我们总是在一起玩耍,大部分时间,我们在雅怀家,她有一个很宽敞的游戏房,过家家需要的一切,这里都会有。有时候,我们也会在江江江家,算是给他的小小补偿,他是所有男孩子唯一一个肯耐心陪我们过家家的,所以我们也会陪他玩乐高和恐龙。
      游戏时间结束,雅怀爸爸会亲自过来接她,我和宝月住同一个方向,会一起走路回家。
      小时候的宝月就已经很美丽了。如果说雅怀是越长越美,宝月就是从小美到大。她皮肤很白,连带着发色也很浅,不管穿着怎样暗淡普通的衣服,在同龄的儿童里头,总是特别耀眼。所有的老师都说宝月是美人胚子,女老师争着去抱她,男老师对她也是更加温柔。
      我也喜欢宝月,尤其是游戏结束,一起走路回家的时候,宝月和我谈天说地,一起分享小零食,现在想起来,真是过去了好久好久。
      很多年没见过宝月了,我们。
      宝月没有父亲,只有母亲和妹妹瑞月。她们的母亲多年前搬离了仙湖,小姐妹自然也跟着离开了。我记得在仙湖老旧的火车站,她们母女三人,一人一个小包,好像很快就会回来似的。瑞月还小,才八岁,宝月十二岁了,刚小学毕业,两个人都梳着长长的一对辫子,看起来温顺沉静。宝月母亲那时还年轻,三十出头,高大丰满,她嗓门很大,自带热情的感觉。
      十年了,我还记得,宝月母亲涂得鲜红的嘴唇。她回头对我们说:“小朋友们,回家吧。”
      然后她拉着宝月姐妹上车了,其实离列车出发还有二十分钟,我觉得她是不想和仙湖再有任何瓜葛,所以也不想我们再和宝月说些什么。
      我却并不觉得仙湖亏待了她们母女。爸爸那时还在,他常说,仙湖是最宽容的地方。真正的人生不过四五十年,仙湖人彼此相惜,不会为难谁。宝月母亲年轻时外出工作,几年后,带回一对小姐妹,宝月六岁,瑞月两岁,没有父亲。有传言说她是在外当了富商的侧室,富商去世,被正室夫人赶出家门;也有传言说,她是辗转各地卖春,孩子大了实在不好再做那一行,只好带了回来。
      宝月成为我们的同学只后,各种传言也平息了,家长听到自己的孩子议论宝月母亲的时候,还会严肃地阻止。
      现在想起那样的光景,突然觉得仙湖简直是世外桃源。上大学那几年,在那个巨大的城市,虽然在象牙塔中,但也尝过一些纷乱的滋味,想到仙湖的妙处,不禁有些感慨。
      这么一想,就更加不理解宝月母亲了。好不容易回家定居,为何过了六年又要离开。而离开了仙湖十年,最近又回来了。
      还说要与江江江母亲谈判。
      我心里疑虑越来越多,想起很多往事,不觉走了很远很远,来到了宝月家的楼下。

      今天天色也很阴暗,仙湖四季多雨,宝月家又在湖边,早晚笼罩在轻纱般的水汽中。
      小时候也常去宝月家,二层的小楼,有些狭窄,但也不失温馨。宝月和瑞月都有自己的小房间,宝月妈妈薪水微薄,但很舍得为两姐妹付出。宝月和瑞月也很体贴,经常为妈妈分担家务,周末的上午,经常能看到母女三人在二楼的露台上晒衣服,阳光下,宝月和瑞月像一对小天使。
      那是我们最欢乐的童年。
      后来那十年,我们都不曾见过宝月,也没有她们的任何音信。
      现在呢?我望向小时候宝月的房间,天光暗淡,她们的宅子也很老旧,窗边爬满藤蔓,看不出究竟有没有亮着灯。
      宝月回来了吗?
      严格地说,她算仙湖的孩子吗?她将来也会变化吗?
      我们这一代,从小一起长大,几十年后,我们会变成什么呢?想了想,心里又好奇又恐惧。
      一片幽暗中,一阵脚步声响起,我下意识地躲到大树后,有人走近她们的小楼,按下门铃,上个世纪老房子特有的刺耳铃声响起。
      宝月母亲明显在楼上,我能听到咚咚咚的下楼声。
      门打开了,门外的访客说:“阿姨,我是宝月和莲溪的同学,我有事情和您说。”
      听不到门里的人说了什么,但是门关上了,她们应该是进门说话去了。
      我更加疑惑了,那个访客的声音,是孟孝娟。
      几个星期前,江江江跑来找我,他拉着我跑去他家,我在街角瞥见了孟孝娟,要不是那天,我真的记不起她这个人了。

      每个班级都有这样的孩子吧,不论男女。没什么存在感,学习成绩总是排在最后几名,座位也总是被安排在角落,不参加活动,不怎么说话。
      只有毕业写留言册的时候,才有机会和他们说点什么。在毕业照上看到他们,如果不翻到照片背面,查一查标注的姓名,根本都不记得他们叫什么。
      孟孝娟就是这样。
      我曾经是学习委员,青春期时过度热血,总觉得每个人都应该热情活泼,团结友爱,所以收作业的时候,也会刻意找孟孝娟,想和她多说几句,多了解一下,看能不能帮到她。
      但是从来都得不到回应。
      特别是有一次,我看到孟孝娟在改错题,她错的实在是太多了,我忍不住问她:“你要看看我的吗?”
      我看到她乱草一般的头发下,一双警觉的眼,她瞪了我一眼,说:“有意思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解释道:“我这个,写得挺详细的,我想看看,也许对你有帮助。”
      “不要,滚。”
      刚好,这句被雅怀听到了,雅怀冲过来对孟孝娟说:“你再说一次。”
      孟孝娟低着头,咬牙切齿地说:“你也是,你们,滚,滚,滚!”
      全班都听到了,江江江这时刚好走进教室,他很不解地看着我们。
      孟孝娟突然嚎啕大哭,她一把推开我和雅怀,冲了出去。
      雅怀也愣住了,她点了点我的额头,问我:“莲溪,你没事吧?”
      “我没事……别在意了。”我看着孟孝娟的背影,她像一颗炮弹一样,横冲直撞,很快就跑远了,那天,她一下午都没有再回教室。雅怀说:“本来想好好教训教训她,结果突然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正好不知道怎么开口呢,还好她自己跑了。”
      我揉了揉雅怀的脸,说:“不要管这种事啦。”
      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她的消息了,我也快遗忘她了。
      她来找宝月母亲,比宝月母亲去找爱莲阿姨更令我惊讶。
      她这几年在做什么?她认识宝月母亲?她知道些什么?她想怎样?
      我心中充满了疑问,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是应该偷听她俩到底在谈论什么,还是应该忽略这一切。这里头到底是大有玄机,还是我自己过度紧张?
      心乱如麻,我从大树后走出来,看了看曾经宝月房间的窗户,天光更加暗淡,一点微光从窗里透出,窗玻璃多年没见清洗,看不出屋里是否有人。
      一阵凉风吹过,我开始发抖,很快就要下雨,得赶快回家。
      我跑回家,不知道是心绪太乱还是着凉,感觉自己疲惫无力。本来想给妈妈好好做一顿晚饭补偿,也是实在难以集中注意力,只好随意开了一包猫粮,倒了一杯牛奶应付。在沙发上给她铺好睡觉用的垫子,我就回卧室躺下了。
      也许是发烧,本来应该回味和江江江在一起的甜蜜,然后做个美梦,今晚却是沉沉睡去,睡梦中天旋地转,许多黑影在我面前掠过,仿佛有大事即将发生,胸口又闷又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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