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的娃娃》Bonsaiki

16、真相

　　“你……在说什么？亡大人？”米亚觉得自己听错了，她想重新确认一遍。
　　“西西米亚，你已经死了。”
　　“亡大人，不要开这种玩笑好吗？”米亚吞咽口水，睁着眼睛，看着亡。

　　“你被那个圆圈符咒杀死了，尸体留在符咒中，灵魂来到了我这儿。”
　　“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啊！”米亚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到死神之塔的时候，我问你看到的是白天还是黑夜吗？你没有发现你在空地上跑了那么长时间，天空的景色还是和你躺下的一模一样吗？”
　　米亚不说话，她突然想起了刚来死神之塔的一些不对劲的事情。
　　“因为灵魂只能看到自己死前的最后景象。所以你看到的人间景色，永远都是躺下时的月夜。”亡平缓地说，陈述着这残酷的现实。

　　“你起来后打开了装着食物的篮子，吃了里面的食物和水，却尝不出任何味道不是吗？”
　　少女像是一尊雕塑，呆呆地望着死神，死神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钢刀一样，刮划着她的耳膜。
　　“灵魂是没有办法尝出活人食物的味道。”
　　“骗人……”米亚努力地反驳着，“我每天都会进食，都能吃出味道来，你的正餐可是我做的啊！！这点根本不能算作……”她慢慢停住了，呆望着亡手里的东西。

　　“你能在死神之塔里尝出食物的味道，是因为这个。”亡的指尖捏着一片糖片，那正是米亚进食之前所吃的东西。他一再嘱咐米亚吃之前一定要含着她，这样对身体有好处。
　　“死神并不需要亲自收割灵魂，只要死神之塔在，灵魂走廊就会自动运行来收割，放入灵魂。但是有些时候，一些心存执念的灵魂拒绝离开躯体，这个时候死神才会亲自上阵。”
　　米亚的眼眶越来越红，却什么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静静地听着亡说着一句又一句刺痛她的话语。

　　“怨灵不愿意轮回无非是生前愿望无法实现。所以我们会给它们这个东西，当它们吃下的时候会产生幻觉，看到的，感受到的，就是它们最渴望的东西。被幻觉安抚了的怨灵就会消除自己的执念，乖乖回到灵魂走廊，重新轮回。”
　　“你渴望的是活着的触感，所以它给予你的，就是味觉。”
　　亡看着眼前的少女，他不知道该不该再说下去。

　　“那为什么要杀死我？为什么要将我当做祭品献给你？”米亚的眼泪滴落在被子上，她直盯盯地看着亡，语气中带着怨怒。
　　亡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走上前去掀开了米亚的被子，将她横抱了起来。亡比米亚矮，看起来也很瘦削纤细，但是双手却十分有力，稳稳地托住了米亚。米亚没有挣扎也没有惊讶，她鼻子一抽一抽地，无声地流着眼泪，就像那个被献祭的夜晚一样，像只小羊羔一样，软软地靠在亡的怀里。
　　死神抱着少女走出房间，来到巨大的楼梯中央，向上走。周围的景物变得模糊，神奇的楼梯将俩人送到了目的地——99层。米亚曾经因为奇怪的声音而被引诱到99层，亡当时很生气，狠狠地斥责了她。但是现在他却主动抱着她来到这个地方。

　　扶手敞开，木板并未伸出来。亡直接踩在半空中，脚下就像踩着什么东西一样，直直地走向了门。墙壁上繁复的苏醒玫瑰花纹从这扇门周围不断延伸，盖满了整座死神之塔。这是苏醒玫瑰的源头，也是亡的回忆。

　　门自动打开了，一阵清香扑鼻而来，米亚不得不抬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一片花海。99层的门，通往的是月夜下的苏醒玫瑰之海。

　　亡抱着米亚，走进了花海。他悬浮在半空中，徐徐向前走。花香清甜，米亚轻轻吸了一口气，感觉心旷神怡。月光笼罩着这片无尽的苏醒玫瑰之海，一切静谧又祥和，仿佛在这里永远地沉睡，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花瓣随风飘扬，点落在米亚的鼻子上。米亚忽然想起来，她忘记的的那个梦，其实就是这幅场景。
　　亡来到一个爬满藤蔓的秋千，他将米亚放下，扶到秋千上，自己坐在米亚身边。古旧的秋千轻轻地摇晃，俩人什么也不说，静静地看着美丽的花海。四周一片沉寂，沉寂得可以听见秋千发出的咯吱声。

　　“这是你种的么。”米亚小声地说，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不是。”亡的声音轻轻地回答，“是一位故人种的。”他的声音那么小，就像害怕惊动了这里的一切……
　　回忆。

　　“那位故人的事情和你有关系。”亡说。
　　“说吧。”米亚看着地上的花瓣，秋千静静摇晃。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那个镇子还不是适合人居住的地方，里面挤满了被流放的罪犯，和流浪至此的浪人。然后她出现了，建立了教堂，亲自培养了一批牧师，修女。鼓励人们耕作，经商，帮助他们改善着糟糕的一切。”
　　被封存的回忆又被生生解开，他不得不停了下来，来缓解那份伤痛。

　　“然后呢？”
　　“然后啊……”亡的眉间流露出一丝哀伤，他淡淡道，“那些人就烧死了她。斗米恩升米仇，人类总是这样。你给他们一点恩惠，他们感激你，你对他们无微不至照顾，他们就将这一切当做必然了。那里聚集的都是些卑劣之徒，耕作经商这种事情收益太慢，很快便开始不耐烦。他们追问那个女人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获得财富，女人说没有。那些人认为她突然出现帮助他们，肯定是个不一般的人，于是便认为她私自藏了什么好东西，然后开始讨伐她。”
　　米亚听到这里心口微微堵住，她预料到这是个很悲伤的故事。

　　“可是女人帮助过很多人，在镇子上有了威信。那些不法之徒厌恶她，却又不敢动她，直到有一天，一场水灾毁掉了人们的耕田，辛辛苦苦建立地一切全被摧毁，很多人也丧命于此。镇民们躁动不安，觉得是上天在惩罚他们。那些一直想动她的人便借此机会，怂恿牧师，说女人作法，害死了镇民毁掉了农田。”
　　“这么蹩脚的话，他也信了？”
　　“为什么不信呢？你以为人类这种东西，又能有多聪慧呢？”花瓣落在亡的肩上，他伸手取下一片，放在了手心里。
　　“人们刚刚经历了灾难，惴惴不安，那些牧师就开始四处散播女人作法害人的言论。一开始大家都不信，但是一传十十传百，当人们开始将自己的苦难和她联系起来的时候，怀疑的情绪就蔓延开了。”
　　“之后就是一份信封。一个牧师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一份信封，上面写着女人是女巫的话，还给了验其身份的方法。于是他们兴师动众地来到女人的房子，割破了她的手，将血放满一个碗。牧师把一根沾着处子之血的十字架放入其中，碗里的血沸腾了，燃烧了起来。于是人们断定了女人是女巫，是她作法害死了大家。他们将女人绑了起来，选了一块空旷场地，堆满了木柴。”
　　“那她……到底是不是女巫呢？”
　　“她不是女巫。”手心的花瓣被风吹走，亡看着那片飞舞的花瓣，缓缓说，
　　“那个女人是一个失去力量的死神。”

　　米亚心里微微一颤，不知说什么好。
　　“死神和女巫的血是相同的。女巫的血能被处子之血点燃，死神的也是。后来女人上了火刑场，被当众烧死了。临死前，怨恨的女人下了诅咒。但是诅咒这个东西只有下咒人活着的时候才能生效，于是这个女人将自己的死神之血化为了诅咒，下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在火刑场上说，‘我的灵魂将永远转世于此地中，她将手持胎记，面带怨怒，杀死父母，被世人唾弃。当森林边缘的苏醒玫瑰盛开之时，她会葬身于火海之中，连同这片肮脏污秽的土地，一同燃尽。’这是她下的诅咒。而你就是她的转世。”
　　米亚失神地坐着，她没想到这一切的源头原来是这样。自己前世的诅咒，禁锢了自己。

　　“这个怨灵难以平息。于是主神祭司让我来想办法帮助那些人类来解决这些问题。我无意帮助那些人，但是我不想看到她这样折磨自己。我试过很多，包括给她糖片，都没有用处。她恨这一切，恨到可以毁灭自己来毁灭他人。于是她转世着，诞生着，再死亡着。我无能为力，只能尽可能减少伤害。于是我让每一任村长将带着胎记，无父无母的少女，带到那片森林中，放入圆圈符咒之内。待到苏醒玫瑰绽放时，符咒会在她自焚前，让她在熟睡中死去。这样一来村庄不会被毁灭，女孩们也不需要那么残忍地被烧死。”
　　“所以，我也是这样的，被杀死了。”米亚终于知道了真相。她无以言对。在灵魂走廊里，那个声音对她说如果知晓一切，可能会变得痛苦。米亚选择承担痛苦获得真相，却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可我只想活下去啊。”许久，少女微微吐出这句话。她不知该怨恨谁，也不知这一切该怪罪于谁。只是灵魂转世的话，前世和今生会是同一个人吗？米亚不知道千年以前的前世是受到如何的对待才能下出这样的诅咒，但是千年以后的自己，真的只想去别的地方，四处流浪，好好活下去。

　　“对不起。”
　　“……诶？”
　　米亚看着身边的死神，他坐在秋千上，金色的头发在月色中流出清冷的光。

　　“如果你不知道怨恨谁的啊，就怨恨我吧。因为是我误杀了你。但无论如何，请不要再虐待自己了。”
　　“你说想好好活下去，我答应你，总有一天会让你做到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片土地上只有零星几朵可怜的玫瑰。一个女人精心呵护着它们，将那份无法言表的情愫默默栽种在土里。
　　后来有个男人，他将生机撒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小小的恋慕连同玫瑰，静静地盛放。
　　而现在有个男孩，他坐在古老的秋千上，轻轻摇晃。他穿过谎言，将承诺和花瓣，放在了少女的手心中。

　　“我活下去的。”米亚满脸泪痕，紧紧握着手心的那片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