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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Act XXXV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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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得很沉。
嬌小的少女平躺在四柱大床上,還是她長久以來習慣的位置,她的膚色比往常蒼白多了,看來像是糖霜一樣——也許是她待在他身邊的時間太長,偶爾他還是不自覺地以她的思維去想事情。思及此,他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嘴角,抬手替她掖已經整齊得不得了的被子,指尖猝不及防地輕輕拂過她的筆直栗棕色長髮,冰冷柔順的觸感令他徹底僵住。
很冷,而她的肌膚更加冰冷。
但她明顯還睡得那麼安祥。
她精緻美麗的臉龐依然恬靜,上翹的長長睫毛已經很久不曾顫動,像是無法於風中起舞的靜止蝴蝶;至於她眼中赫斯珀里得斯的光輝更加是已經消失多時,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睜開眼睛,甚至連她嬌嫩柔軟的唇瓣也退去了血色,微微合上,無論是那一抹甜蜜可愛的弧度,抑或是軟糯甜美的嗓音,都只能在回憶中尋覓。
……現在都已經是……九月了。
晴天自從那天的生產之後,就徹底陷入了昏迷。
她當時根本就撐不下去,對方重傷她的時候,顯然並非單純的攻擊她的身體,而是卑劣地夾帶了甚麼詛咒,重創她的精神和靈魂,整個人也漸漸神智不清了,幸好那個時間之神及時現身,直接控制神力把孩子順利取出,把時間撥到孩子出生之後。
阿斯普洛斯只覺得當時卡伊諾斯在晴天的肚子上方,像是隔空取物那樣、扭曲時間憑空把孩子取出,這可是詭異至極的生產了。
……但至少……免去了她太多的痛苦……
安娜塔西婭出生之後,他們原本以為可以就此鬆一口氣,事實卻不然。
晴天的體內被植根了部分的黑暗力量,有一部分也想當然是就此轉移到女兒身上,這一點他們也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的是——安娜塔西婭那夾雜了黑暗、與生俱來的時間之力徹底暴走,晴天就此陷入昏迷。至於安娜塔西婭……為了安全起見,以及避免那一股邪惡那麼快盯上了她,只能把這個孩子的聲音連同力量也一同封印起來。
而他無論是身為丈夫、還是身為父親,卻甚麼也辦不到。
鑑於晴天還處於昏迷當中,都不知道甚麼時候可以醒來,單靠阿斯普洛斯一人可照顧不了晴天和安娜塔西婭的,那怕有德弗特洛斯,再加上兔子和渡渡鳥他們,感覺也還是令人不太放心,所以帕蒂塔就帶着一個寧芙搬了進來,甚至連莉拉也來了。至於其他人更加不時就前來探望,帶着禮物和關心,或者是跟他們討論當天襲擊的調查。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生活好像也漸漸重新上了軌道。
她們母女二人也是明顯得到了最好的照顧,譬如說那對神明夫婦毫不吝嗇地送來Ambrosia和神域的藥材、花蜜。畢竟晴天陷入了昏迷,精神和身體衰弱的情況下,直接用神域的產物來維生和治療,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只是他聽到他們打算用Ambrosia來餵養安娜塔西婭,毫無疑問是有異議的,安娜塔西婭再怎樣也是人類之身而已,這樣完全是……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從妻子身上移開了視線,抬起頭來,看着懸浮在上方的一個沙漏,金色的∞(無限)纏繞在沙漏不斷旋轉,當中的銀色細沙則來回反覆地流動——明明當天卡伊諾斯已經把她的時間逆轉回去,這個沙漏還一直在此維持她的生命,卻完全沒有人可以保證,她到底甚麼時候可以甦醒,甚至連她的靈魂都好像是沉入了夢界最深處,全然無法尋覓。
阿斯普洛斯轉頭就望向了床邊的一個搖籃,抬手撥弄了一下上方的玫瑰花吊飾,又戳了一戳床頭的捕夢網的羽毛,才低頭看了看躺在當中的一團柔軟小東西。孩子正睜着一雙水靈靈的圓潤眼睛,深紅的眸子像是紅櫻桃,然後對着他甜甜地笑了,小手揮舞了一下,就抓住了他一縷垂下來的深藍色長髮。他見狀不禁失笑,指腹輕輕地撫上她頭上的柔軟卷翹的深棕色髮絲。
……卡伊諾斯講得沒錯,小丫頭繼承了不可能由人類得到的時間之力,早就不可能是普通人了,畢竟人類的體內怎麼可能容納這種神力以Ambrosia餵養她,也是最好的選擇了,要不然,這種過於強大的力量可能會摧毀她……只怕她無法平安健康地長大……為此他也不得不讓步。
所幸效果不錯,她看來也愛Ambrosia,於是他看着安娜塔西婭一天一天的成長,也是感到安慰的。
阿斯普洛斯俯身在這小東西的額角上落下一個輕吻,小心地再整理一下擺放在搖籃角落的泰迪熊,然後才發現孩子不知何時已經進入夢鄉,熟睡的樣子和她的母親一樣,簡直百看不厭,要不是他接下來要和德弗特洛斯、還有終於來到雅典升讀大學的安露吃晚飯,他想他真的可以像這幾個月以來那樣、看着這孩子很久很久。他直起身來,確定搖籃內一切安好,轉身走回床邊,輕吻少女的髮絲,才關上燈,放輕腳步離開了房間。
∞的微弱金光和沙漏的細碎銀光縈繞在一起,糾纏成一道溫柔的光,低調的、毫不刺眼,像是夜裡的星光。深藍如海的落地窗簾之外,一窗之隔,璀璨的銀河點綴了天幕,光輝瑰麗而雋永,但宇宙如此的浩瀚廣闊,光年之外依然是另一種令人驚豔讚嘆的美,一切的源頭彷彿可以就此尋覓;又彷彿像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意識,隨時迷失其中。
……
螺旋星系像是散發猶勝寶石的光輝,如同煙霧似的星雲彷彿擁有極光的綺麗色彩,漩渦轉動,所有的色澤儼如混為一體,彷彿是所有時空攪拌起來,形成一團,歷史快速地往後飛快掠過,時間像是巨浪一樣拍打在她的身上,洶湧澎湃的水在翻騰,不斷地把她沖向更加遙遠的地方,說不定是時間之外,甚至是回到了混沌之初、宇宙仍未出現之時——
「你是誰,迷路的靈魂。」
突然出現的聲音像是投入水中的石子一樣,撼動了平靜,喚回了她的思緒,只是她沒有聽懂這種奇特的語言。晴天怔怔地眨了一眨眼睛,映入眼簾的就只是一片虛空,甚至連她的腦海中也是一片虛空,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何出現於此,更加不知道這裡是甚麼地方……如此似曾相識的情景,但她根本無法知道,渾渾噩噩的意識更加令她好像連思考的能力也失去。
眼前的人、不知是男是女,好像朝她伸出了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拉住她一直往前走,在一片黑暗之中,這個陌生人就這樣和她一前一後地前行,一路默不作聲,黑暗和寂靜從四方八面湧來,把他們包圍,也許是這一種令人窒息的無聲,她那彷彿停滯下來的思緒終於漸漸開始重新運作,眼睛和身心也適應這一片黑暗的虛空,然後她禁不住好奇地開口了,帶着些許的怯懦。
「……你……你要帶我去哪裡」
少女的嗓音很好聽,軟軟糯糯的,甜美可愛,她還不自覺地輕咬柔軟的唇瓣,那一雙溫暖的眼眸怯生生的注視他——那怕她根本沒可能在這黑暗中看到他,她還如此乖巧地凝視他,彷彿自從混沌出現起,她就應該一直地這樣注視他。思及此,他罕有地微微一怔,等他回過神來之際,已經抬手輕輕拂過她的栗棕色長髮,嬌小的少女眨了一眨眼睛。
「這裡不是你應該來的地方,現在還沒有人類出現,甚至連時間也還沒出現,現在就只有渾沌和善惡。」
這一次,對方很是神奇地用了她剛才所講的語言,只是他所說的說話,還是莫名其妙,根本都不知道他在講甚麼。不過晴天此刻沒有執着這些奇怪的事情,只是抓住了對方所言的最後的重點,疑惑地偏頭想了一想,突然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一副想到甚麼重要事情的認真樣子,看來有點孩子氣,令人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嘴角。
而她接下來的說話更是好笑。
「……哦,所以你是甚麼你那麽好,你一定是善吧。」
小丫頭露出了略帶羞澀的甜美笑容,他不禁在想,日後的人類女孩、十三歲那樣的樣子,是不是也都像這樣子,單純、無邪、天真……他怎麼可能是善善可是另外的一個傢伙,那個宣稱善惡無法共生、只能對立,不斷鬥爭,直到其中一方毀滅為止的那種傢伙,怎麼就忘了……善惡一開始本來就是一同降臨於渾沌之下。
唯有混亂出現,才足以生出善惡。
唯有雙方共存,才足以支撐世界。
於是他搖了搖頭,那怕他知道她看不到。
「我是惡。」
這下子換成是晴天有點愣怔,她眨巴眨巴了眼睛,歪了歪頭,皺着眉頭苦苦思索,然後這個陌生人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抬手就抱住了身體呈現半透明的少女。她這才有點興奮地發現這個人比她高挑多了,不過有點瘦……但至少她好像可以開始想像一下對方的樣子,她伸手胡亂地摸索了一下,好像抓住了一縷有點捲曲的長髮。
「不過你要知道啊,邪惡和光明必須一同平衡存在。」
不知為何,他突然就想跟這個突然出現於此的少女聊聊天,那怕他所說的,她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明白,不過這也不要緊的,畢竟,也許他只是想跟人聊聊天而已。雖然他並沒清楚日後宇宙出現後,世界會變成甚麼樣子,但總比現在只有他和另外一個傢伙的時候要熱鬧多了吧,至於那個至今態度不明的卡俄斯可不算。
「那麼如果其中一方消失了」
「……只要剩下的一方強大到令世界失衡了,說不定整個宇宙就可以重新誕生新的支撐了,只有摧毀一切,才可以重新開始。要是只有邪惡,或者只有光明,那也太孤獨了,這個世界不可能只有單純的善、或單純的惡。」
他不無感慨地說道,完全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自然不過地抱住誤闖的小姑娘很久很久,而她也遲鈍地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妥,乖巧又聽話。她姣好曼妙的身體抱起來嬌小柔軟,很是舒服——不過時間無多了,此時此地可不是她應該出現的,趕在卡俄斯發現她之前,把她送回去好了,只是他們雙方對此的記憶,為了日後的發展,可不能保留下去。
「……那麼再見了,時間的小公主。」
要是日後他沒有被封印,或者她仍然活着的話,說不定可以再見上一面。
那怕他可能連鬥爭的真正起因也忘掉,潛意識裡覺得重要的東西,可是會繼續……抓緊。
他輕輕一推,失去意識的少女驟然墮入無盡的黑暗虛空之中,一直往下墮落,了無止境,扭曲的時空彷彿再度在她身邊擠壓、重疊、旋轉、掠過……像是再次糾纏在一起的命運。不知過了多久,數之不盡的時間如同流沙一樣傾瀉回到現實。然後她的意識像是從水下一下子浮出水面那樣,真實世界的氣息徹底喚醒了她。
晴天疑惑地看着懸浮在上空的沙漏,然後她緩緩地轉頭看了看床邊的搖籃,小心翼翼地支撐意外地虛弱的身體坐起來,俯身湊近、往搖籃中一看。這個熟睡的孩子是她從來不曾看過的,但只消一眼,她就足以察覺到這個孩子和她之間的聯繫,只是怎麼看來……一點也不像是剛出生的樣子……
但這終究是她的女兒,她和阿斯普洛斯的孩子。
她小心翼翼地把安娜塔西婭抱了起來,低頭靜靜地看着依然熟睡的孩子,心裡的某處柔軟得一塌糊塗似的,眼淚也不知甚麼時候掉落,就這樣抱住孩子蜷縮在搖籃旁邊、坐在地上。她原本還以為女兒會長得像阿斯普洛斯,但看來更多的,是長得像她,不過這捲捲的頭髮,比想像中亂翹多了,這一點是像阿斯普洛斯嗎
她的臉上自然不過地浮現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眨了一眨眼睛,幾乎無法從她身上移開視線,甚至連那一道房門突然打開了,來者默不作聲地看了她們很久,她也沒有抬頭,全然沒有注意到。然後對方放輕了腳步,半跪在她面前,輕柔地捧起了她的臉頰,溫暖的指腹輕輕地摩挲她的眼角和唇瓣。
「……晴天,坐在地上會着涼的。」
「……我錯過了整個夏天嗎……阿斯普洛斯……」
她一臉茫然地回望他,只是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止住。深藍色長髮的男人沉默地脫下身上的長風衣,披到她的身上,然後低下頭來,和她額頭相抵,抬手摟住了她的後背,溫和地對她低喃了甚麼。晴天這才回過神來,怔怔地看着他,嘴唇微微動了一動,隨即就感覺到他的另一隻手覆上了她抱住孩子的手。
「沒事的,晴天,我在這裡。」
雖然阿斯普洛斯是溫和地安撫她,抱緊終於甦醒過來的妻子,但是心裡積壓多時的怒火差點就要爆發出來。他原本以為,看到晴天醒來後,他這一顆心會變得踏實多了,無奈的是,事實證明他這幾個月以來的平靜,僅是他偽裝出來的假象而已,當他看到她那一雙如同夕陽一樣的眼眸,在他腦海之中浮現的,竟然還是當日的事情。
誰知道他當初不過轉身離開她一下而已,就被一頭紅色的巨龍絆住了,然後晴天卻單獨一人面對……那樣糟糕的惡夢。那一頭紅龍只是意思意思地跟他們拖延時間而已,此事是他們日後調查出來後才得知的,雖則無法揪出那些傷害她的人,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定是那一方的人,而且有一件事可是令他有點在意的——
沒想到其中一人……竟然是卡利俄珀的母親。
話雖如此,他可不曾後悔殺掉那三番四次對晴天出手的人魚,如今他只要守護好她們就好,晴天和安娜塔西婭依舊平安的消息,想必對方也是清楚的。
「……阿斯普洛斯……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很抱歉……」
少女突然微微偏頭輕吻了一下他的唇,他這才回過神來,對她溫柔地笑了一下,一邊輕撫她的長髮,一邊看着她抱在懷中的孩子,一邊輕聲地跟她說說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再跟她說說今晚和安露見面的事。
那個金髮少女現在終於是大學的音樂系新生,上星期才搬到宿舍,和她那個名為莉莉絲的室友相處得不錯,剛才的晚餐有大半時間也是在提及自己的室友,顯然是很喜歡對方。話雖如此,安露還是等不及和晴天等人見面,完完全全是在期待他們所有人的新開始,至於想當然的是,晚餐過後,則和德弗特洛斯散步去了,因此阿斯普洛斯才自己一人回家……
阿斯普洛斯突然覺得有點口乾了,低頭看了看靠在他懷中再次睡着的少女,有些無奈地勾了勾嘴角。
至少這一次,他知道她是會醒來,不會再一睡不起的了。
在夢界的相會,算是證明她真的再次回來了。
他們的生活會重回正軌的。
……
晴天的身體比他們的預期中康復得很快,也許是因為神域的產物、再加上那個沙漏都很有效,艾瑞爾來看過她幾次,表示她的身體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那怕她知道自己的情況本來就沒有多好,不過是從「虛弱到有生命危險」變回平日的「體弱多补而已,她也已經覺得很好的了,起碼……她還活着。
自從她醒來後,每天的天氣看來也不錯,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彷彿可以把人的靈魂也溫暖起來,栗棕色長髮的少女低頭看了看搖籃當中的孩子,拿起一旁的泰迪熊對安娜塔西婭揮了揮手,明顯把孩子逗樂了,只是……真的是一點聲音也沒有,明明她在對着她笑,卻連半點笑聲也沒有,甚至連哭泣也是如此。
「……安娜……抱歉啊……都是我……」
都是因為她體內的黑暗力量影響到她,將來甚至無法聽到她開口喊他們……
「……阿斯普洛斯又欺負你嗎晴天。」
她聞言有點驚訝地抬起頭來,只見她的兄長一臉擔憂地看着她,如此小心翼翼又滿眼疼惜,就是和從前一模一樣的眼神。晴天微微一怔,突然就緩緩地笑了,安靜的微笑就像是她小時候生病時、備受眾人關心而自然不過流露出來的清淺微笑,然後她很慢地搖了搖頭,握住天馬的手的同時,已經站了起來。
「沒有啊,哥哥,我很好,你怎麼來了」
「他回學校了,德弗特洛斯又不在家,現在只有渡渡鳥陪你,他就讓我來了。」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頭,不着痕跡地細看妹妹看來算是不錯的臉色,證明那個男人也是有好好照顧她的,這也令他勉強放下心來。兄妹二人寒暄了幾句,天馬又拉住她坐下來,替她倒了一杯薰衣草茶,又打算把薄毯蓋到她腿上,完全還是長久以來照顧她的慣性行為,她突然罕有地有點恍惚。他明明不過是比她早出生一點而已,但一直以來他所肩負的,可不單是只有兄長的責任,他是如此努力地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你。
「……哥哥,一直以來……真的謝謝你……」
也許是因為安娜塔西婭出生了,她總覺得自己的顧慮更多,而相對的、對於現在身邊的所有人事物,也更加的……感恩了。
畢竟再次死裡逃生,這不是人人也有的幸運。
等阿斯普洛斯答應讓她出門了,她可要準備一堆禮物作為回禮,以回報其他人這段時間以來的照顧,還有他們在女兒出生後所送來的禮物。
「……我有你們真好,安娜也會很幸運吧……」
栗棕色長髮的少女此時又微微轉頭,若有所思地凝望搖籃中的孩子,這張恬靜的側臉看來隱含悲傷,少年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的悲傷從何而來,不禁為自己的粗心而感到懊惱。他就應該知道,雖然杳馬已經說了這是最好的辦法,而且對於晴天和安娜塔西婭來說,也是把傷害減到最低,但晴天終究是會自責吧,擔心聲音被封印的女兒日後的成長和人生。
「晴天,這不是你的錯,安娜……我們所有人也會保護她的,她會有很多人疼愛,一定可以無憂無慮地成長,我相信安娜將來一定是和你一樣可愛的女孩。」
天馬的說話顯然令她的心情稍稍好了起來,她微笑應了一聲,然後放下茶杯,又忍不住抬手輕輕碰了碰孩子的柔軟臉頰,感覺心裡好像漸漸踏實多了。現在的確……真的是最好的結果,她只能盡力地令安娜塔西婭幸福,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原本陷入深思的她突然不知想起了甚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有點淘氣地朝天馬眨了眨眼睛。
「哥哥你啊……如果這孩子長得不像我,而是像阿斯普洛斯的話,你會不會不喜歡她」
「怎麼可能!無論如何,我也是她舅舅,晴天你真是的……」
少年沒好氣地搖了搖頭,但看着終於回復正常的妹妹,心裡也是高興的,然後就把視線落在搖籃中的孩子身上,越看越覺得安娜塔西婭很是可愛,而且真的是很像晴天。雖則自她出生後,他不知也來看過她多少遍,但可以像現在那樣,和晴天一起看着她,倒是他期待已久的——只要這種平靜幸福不再變異的話,那怕他知道這的確很難。
但他的憂慮可不能在她面前表現出來。
天馬微微一頓,最後還是笑着轉移了話題,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聊天,然後不知過了多久,劃開空間的時間之神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時已經熟睡的孩子,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然後他微微抬了抬高禮帽,轉身穿過走廊來到了遊戲室的門前。他微微一頓,最後還是打開了那一扇門,走了進去。
角落的位置有一個頗為巨大的木製娃娃屋,高約一米,設計成城堡那樣,打開城堡的其中一面牆壁,足以看到精緻小巧的內部,而且裡面可是有魔法的——這可是他某年送給自家小公主的生日禮物,晴天不知有多喜歡,當然,他最為自豪的是、這一份禮物可是把當時阿斯普洛斯的禮物狠狠比下去了,那個男人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才不喜歡這娃娃屋出現在他們的卧室中,哄騙那個小姑娘搬來這遊戲室中了。
不過這也無妨。
杳馬突然愉快地笑了起來,從西裝的衣袋之中掏出了一個小人偶、一個恰好可以放入城堡的人偶。長髮像是落日熔金,眼眸像是翠綠寶石。一座城堡怎麼可能不多放一位美麗動人、像是來自童話的公主他邊想邊把這個小人偶放在娃娃屋裡的大廳之中,指尖微微一頓,才把它丟入了那一座壁爐。
一個響指,火燄自那一座小小的壁爐之中升起,像是血色的惡魔一樣,把小人偶徹底吞噬。
再不快一點的話,這可就是……唯一的未來了,好好珍惜吧。
思及此,神明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小人偶被焚燬的地方,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光球,雅典街頭的某一角落在手心中不斷延伸,直到停留在一個金髮的異國少女身上,他才滿意地勾了勾嘴角,閉上眼睛,轉瞬之間跳躍至自己下一步的目的地。早已等候多時的兔子微微欠了欠身,抬手為他拂去了衣角沾上的塵埃。
就此靜待客人上門好了。
……
趁着今天沒有課,她打算獨自到處逛逛,在大學附近的一條小巷轉了一個彎,沒想到小巷的盡頭竟然是一間不起眼的影音店,在門口打掃的少年有幾分的眼熟,舉手投足之間,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在不久之前,也曾經遇過類似的奇怪事。對方對她微笑了一下,她有點疑惑地看了一看門前一個半舊的座鐘,鬼使神差之下,就已經推開木門踏了進去。
然後在櫃台之後的老闆此時轉過身來,面露微笑。
安露第一次見到這樣子的男人,她原本只是打算在雅典逛逛而已,之前忙着辦理開學的事情,都未來得及看看雅典,沒想到一出門就遇到……也許可以說豔遇不過她已經有了德弗特洛斯了,對於俊美的男人也只是純欣賞而已。
「你好啊,美麗年輕的小姐,你的金髮簡直就像是雅典的陽光,你的眼睛擁有如同春之女神一樣的活力和生氣,也許我有榮幸和下凡的阿弗洛狄忒交談」
如果不是看出眼前的男人是希臘人,她都幾乎以為對方是意大利男人,不對,明明只是一間小小的影音店店主向她推銷而已,還說得好像調情搭訕一樣,不過說起來,那怕她這十多年以來見過的美男有不少,但眼前的這一個……老天,這真的是人嗎……
這個男人看起來很年輕,俊美如同是希臘神話裡面的神祇,半長的筆直銀髮垂落在純白襯衣之上,一瞬間,她彷彿是看到了油畫或雕塑中的神祇活了起來。高貴的男人她見過不少,畢竟她是貴族出身,家中還有三位的男性長輩,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高貴得……完全不像人類的男人,就像是真正的神明,不過這也應該是她的錯覺而已,怎麼可能會有神祇淪落到出賣色相靠買賣維生。
「要買電影看嗎我這裡可有不少的出色電影,像你這樣年輕的客人,應該對於俊男美女、出色的特效、精采的情節很着迷吧,請容許我向你推薦《Gemini》,雖然這看來像狗血家庭劇而已,但裡面的兩位雙胞胎男主角可一點也不差,這是發生在十八世紀的有趣故事。」
這電影分為上下兩部,她看了看手中的精裝盒子,深藍的底色上,是燙金的雙子座符號,她記得自己好像迷迷糊糊地付了錢,等到她回過神來之際,才驚覺自己已經踏出了店子,她不禁有些微妙地看了看這電影,不知為何,竟然有一種奇怪的魔力,吸引她馬上回宿舍看電影去。
她的室友莉莉絲不在,安露戴上耳機,抱住筆電坐在床上安静地看電影,才一開場,她就驚奇地瞪大了眼睛,禁不住按下暫停看了看那兩位所謂的男主角。
這分明就是阿斯普洛斯和德弗特洛斯,只是他們的衣服很奇怪,阿斯普洛斯穿着耀眼華麗的金色鎧甲,德弗特洛斯則是穿着奇怪的古代便服,而且還戴着面具,而最莫名的是,電影之中的角色,他們所用的都是真實名字,而且當中的所謂聖域和教皇,和她熟悉的羅馬教廷無關,這編纂也真有創意。
她遲疑了一下,聚精會神地繼續看下去,不時怔怔地吃着爆米花,當看到一些奇怪發展的時候,草綠色的眼眸眨了一眨。
電影中的兄弟熟悉又陌生,明明是一樣的人,但性格和她所認識的他們有點的不一樣,特別是阿斯普洛斯,完全是妥妥一張反派大BOSS壞人面,各種邪魅狂傲,但又偶爾一臉的鬱抑,簡直是甚麼、完全是精分有沒有;至於德弗特洛斯,她從來不覺得他是一個隱忍沉默的人,但是電影中的他,無論是到了最後有所覺悟,還明顯是為了他的兄長而有所隱讓的。
不過……特效和選角也不錯,竟然連希緒弗斯也有參演,真是不錯的電影,阿斯普洛斯更是完美演繹了何謂精分,而且那兩個扮演那對兄弟小時候的孩子,真的是有幾分像他們。
晴天有看過這電影嗎
她興奮地給對方發了個訊息,並沒有想到自己的舉動令到對方不禁有點鬱悶起來。
……
這一天阿斯普洛斯比較晚才回家,他回到房中,卻只見自己的妻子一臉複雜地抱住筆電,看來是在看電影,他打算像平常一樣摟住嬌小可愛的少女,怎料她卻微微轉身躲開了他伸出的手臂。他有點無奈地湊近,再看了看電腦中定格了的那一幕,微微一怔,終究是知道那個時間之神又幹了甚麼。
「你不是便宜貨,我也買不起你,阿斯普洛斯。」
晴天有點不是味兒地別開頭去,雖然事隔那麼多年,但看到當時阿斯普洛斯出任務的事,那怕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多在乎,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深藍色長髮的男人聞言不禁輕笑,卻沒有回答她,而是抱起了在一旁的女兒,低頭拿着泰迪熊逗孩子,小丫頭眨着一雙和母親酷似的眼眸,甜甜地笑了起來。
「安娜,你的媽媽好像吃醋了,但是她好像忘了,你的爸爸已經是非賣品了,現在還是私人收藏品,不賣。」
他褪下了手上的婚戒,在小丫頭面前晃了又晃,女兒明顯很喜歡這亮晶晶的東西,好像笑了起來,小手晃了又晃,卻只是抓住了他的一縷深藍色長髮。他把戒指重新戴上,輕輕地戳着孩子柔軟得像棉花糖的臉頰,眼中淡去了平日所見的鋒芒,只餘下滿滿的溫柔。
片刻,晴天轉過身來,從後抱住了他,把頭埋入他的頸項之中,想到了剛才被她翻看了兩篇的所謂電影,縱然有不少的事情,阿斯普洛斯已經告訴了她,但是他小時候的事,在聖域受盡屈辱和欺凌、幾乎無法和弟弟繼續生活下去的人生……想到這裡,她有點心疼地抱緊了他,又有幾分悶悶不樂地開口。
「我才沒有吃醋,阿斯普洛斯,下次再拿戒指出來,小心戒指掉了進去被安娜吞了。」
可愛的妻子在他的背上蹭了一蹭,接着就和他一起安靜地看着他懷中的女兒,令他有時候也在懷疑,感覺自從孩子出生了之後,自己不過只是照顧兩個孩子而已。晴天一直也迷糊又遲鈍,偶爾還很孩子氣,看來他日後要把女兒教育得聰明一點,別像她的媽媽那麼笨。當然,這番想法可不能告訴晴天。
然後他突然又有些恍惚地在想,現在有甚麼他是缺的,此刻的幸福是從前的他從來不曾想像的,和弟弟一起像小時候一樣平靜地生活、德弗特洛斯所愛的女孩又來到了雅典,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在身邊……種種的一切,是那時候的他沒有想過的,當時心裡只想着教皇之位的他從來不曾考慮過的。
雖然那個時間之神把過去的一段所謂黑歷史當作電影在晴天面前抖了出來,但他更加在意的,是為甚麼卡伊諾斯要把這些事情給身為普通人的安露看,只是單純為了好玩而已他不相信,直到弟弟在夜深的時候,如同平日一樣坐在陽台和他聊天,他才意識到有甚麼不對勁。
「哥哥,安露剛才打電話給我,告訴我電影的事,她跟我說,覺得這電影很不錯,特別是對戰情景的特效處理得很好,比煙火還好看,還贊我們的演技很精彩。特別是你,她說她沒想到你演黑化時的演技那麼逼真,最後還說,沒想到十二星座也可以被設計成甚麼聖鬥士,真是很有創意。」
德弗特洛斯難得有點無奈地苦笑,但阿斯普洛斯明白,此刻他們兄弟二人也心照不宣地想到一件事,那個金髮女孩,終究只是普通人而已,但是他們的世界過於複雜,如果有一天,她不幸被捲了進來,那應該如何向她解釋清楚這一切才好她會明白嗎這個問題,想必自從德弗特洛斯認定了她之後,就已經一直才思考了……
但他相信弟弟有能力處理的。
「……無論如何,我也會保護她的。」
沉默一瞬,他終究是平靜地開口,臉上的表情在夜色之中有幾分晦暗不明,更加是不着痕跡地迴避了兄長的眼神,不願讓對方看穿他的想法。有一件事他卻難得地沒有對阿斯普洛斯坦白:得知那個神明竟然擅自去騷擾安露,他為此單獨地跑去警告卡伊諾斯離她遠一點,卻沒想到換來對方古裡怪氣的回答,而且那意味深長又高深莫測的微笑,直到現在也覺得討厭至極。
——哦……是這樣子嗎那麼我們就看看,你可以隱瞞她多久,用亞倫那個小子的一句話:真實的顏色是不能永遠被掩埋的,終有一天,她也要知道真正的你是怎樣的一個人,活了二百多年的雙子座、卡農島之鬼。
杳馬應該……是預見到將來有甚麼事情發生了,卻沒有告訴他……說不定,安露在不久之後,會遇上危險,被捲進他們的世界,到時候,一切將會變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