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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Act XXXV ...

  •   十二月一直是晴天蠻喜歡的月分,不但有她的生日,又有聖誕節,更加是一年的尾聲。

      話雖如此,對於聖域而言,聖誕畢竟是異教的節日,向來不會有甚麼特別的慶祝活動,但是來自意大利的雅典娜卻明顯很是期待又忘不了,偶爾還會提及白色聖誕有多美好,更加不時有意無意地在阿斯普洛斯面前提過晴天喜歡聖誕一事。聖域的教皇為此和一眾黃金聖鬥士商量了一番,有鑑於也臨近年底了,乾脆就給女神放幾天的假、順道在外渡過聖誕。

      畢竟只要帶上數名黃金聖鬥士隨行的話,問題也不大。

      只是阿斯普洛斯覺得無奈的是,怎麼他跟晴天說的時候,他的小姑娘遲鈍地沒反應過來。

      「……去、去那麼久嗎……我還以為……至少可以和你一起過聖誕……」

      二十號至二十六號,可是整整七天的時間。

      栗棕色長髮的少女小聲地說道,不自覺地輕輕咬了咬下唇,軟糯甜美的嗓音聽上去低落了不少。她飛快地瞥了一眼窗外,低頭撫平蓋在她腿上的毛毯子,再次抬頭之際,已經露出了平日甜蜜可愛的笑容,明顯是努力地在他面前提起精神,不希望自己在他看來那麼的任性。於是她給他重新倒了半杯熱騰騰的蜂蜜檸檬薑茶,然後低頭把一件牛肉餡餅放到他的盤中。

      「阿斯普洛斯……那麼,我給你做些甜點、乾糧帶過去?還是雙子宮的侍女已經安排好了……還有……我提早把聖誕禮物送給你……?」

      「不用那麼麻煩,晴天。」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淡然打斷她的說話,優雅地放下茶杯,只是俊美的臉龐上看來沒有甚麼感情似的,冷冷淡淡的樣子看來像是有點不快、生她的氣了。晴天不由得緊張起來,低頭不敢再說下去,怯生生的嬌美樣子令人禁不住再逗她一下,但他終究是想看到她樂不可支的興奮表現。思及此,阿斯普洛斯突然抬起手來,越過桌子輕輕地摸了摸對面少女的頭,然後就只見她微微抬頭看了看他。

      多像一隻可愛的小兔子啊。

      專屬他一人的小兔子……

      「晴天,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到時候才給我送禮物好了,難不成你就不想過一個白色聖誕?女神大人可是特地讓我來邀請你的。」

      掩飾不住的笑意頓時在他的眼中浮現,她怔怔地看了看他,好片刻才回過神來,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驚奇地回望阿斯普洛斯,卻依然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雙子座這才忍俊不禁地低笑,撫上少女精緻的臉龐,溫熱的指腹漫不經心地摩挲她耳後嬌嫩敏感的細膩肌膚,意味不明地微微瞇起了眼睛。

      「……不想去?雅典娜還說你很想打雪仗,坐雪橇,堆雪人……那麼快就不想玩了?」

      「怎麼可能!?我要去我想去!我和薩莎他們在孤兒院的時候,每年也玩得多高興啊!」

      嬌憨可愛的未婚妻驟然反應過來,站起來就走到他面前,一臉興奮地拉起他的手,他頓時心情不錯地抱緊她的腰把她摟入懷中,滿意地看到她微微泛紅的臉頰,忍不住就戳了一戳。因為身高的差距,他如今即使是坐着,也難掩本來就帶有的壓迫感;只是他此刻的眼角眉梢柔和了幾分,溫和的笑容也隨即浮現,減去了幾分銳利。

      她難得主動送到他面前,可是要好好抱一會兒,畢竟前陣子可是……冥界經常派出刺客或者探子前來聖域,之前更加是直接派出了一些人在聖域外圍作亂,她當時就剛好在那邊。雖則是沒有受傷,但還是意外地令人感到不爽;當時這個小姑娘還好,毫髮無傷卻站在原地可憐兮兮地哀悼灑了一地的小圓餅和小蛋糕,委屈難過的表情看了只令人不高興。

      他不無遺憾地想,早知道就應該揪出一個冥鬥士揍一頓。

      他喜歡她臉上不諳世事、天真爛漫的微笑,而不是她的淚水。

      「那麼你這幾天收拾一下東西,還有顧好自己的身體,我那天早上八點來接你,然後我們一起去帕那索斯山(Mount Parnassus),晴天——」

      話音未落,她突然就捧起了他的臉頰,飛快地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纖細的手指扭來扭去的,看來快要鬆開他的手。阿斯普洛斯此時及時用力一握,小心地把少女冰冷柔軟的小手包裹起來,送到唇邊輕吻了一下,然後趁晴天還沒反應過來之前,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拉,讓這個小丫頭直接坐在他的大腿上。

      「……阿斯普洛斯……」

      「別說話,晴天,繼續吃吧,剛才還在喊餓?我給你說說帕那索斯山,你的地理明顯還是很差勁啊,來到希臘都那麼久了,有些地方還沒知道,我每次出任務了,還像個傻瓜似的問我那個地方在哪裡。」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漫不經心地說道,滿意不過地看着她臉上的羞怯窘迫,頗為愉快地想到,接下來要她好好的看看希臘地圖、認識一下地理,她應該會乖乖學習的了。想到這裡,他心情不錯地輕撫她的長髮,感覺到她漸漸就放鬆了身子,軟軟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安安靜靜地聽着他講解。

      帕那索斯山鄰近德爾斐、科林斯灣,說起來和位於雅典的聖域也算是往來很多,因此聖域在該處也是有一個據點的,而位於附近的俄西俄斯羅卡斯修道院據說也和聖域關係密切,隨行的人也好像要抽空去修道院辦事,不過這也就與她無關的了,她只要好好的享受難得的假期就好。

      每年的冬季,山上也有厚厚的積雪,而有時間的話,也可以順道去科林斯灣附近的小鎮逛逛……可見這假期將會再精彩不過。於是想當然的是,晴天的興奮,阿斯普洛斯無疑是理解的,可是當她樂極生悲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消失了。

      栗棕色長髮的少女在一個小山坡上滑下來,摔在一塊半隱藏在雪中的岩石上,不幸中之大幸的是,只是擦傷撞傷、再加上腳踝脫臼而已——但她已經痛得要命,躺在床上抱住帶來旅行的兔子娃娃直掉淚。站在一旁的雅典娜心疼不已地輕撫晴天的長髮,焦急地看了看站在身邊的雙子座黃金聖鬥士,然後這個自意外發生起一直面無表情的男人平靜地開口了。

      「我來幫她弄好,希緒弗斯,等下你幫我按住晴天,別讓她亂動。」

      突然被點名的射手座有點意外地看了看阿斯普洛斯,又看了看晴天,只見這個少女又驚又怕地搖了搖頭,怯怯地拉住薩莎的衣角不願放手,於是希緒弗斯此時少見地感到遲疑了,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家女神,無聲地詢問她的意見。紫髮少女頗為為難地看了看晴天,最後還是決定為了她着想,讓阿斯普洛斯直接動手。

      「……晴天,你乖乖的,阿斯普洛斯不會傷害你的。我和希緒弗斯先下樓,你好好休息。」

      她就這樣被留下來和阿斯普洛斯獨處一室。

      嬌小的少女哭喪着臉看了看這個高大俊美的男人,靠在牆頭退無可退,此時他卻已經在她身邊坐下來,伸手就摟住她,直接把她禁錮在懷中,修長有力的大手就探向她如今情況糟糕的腳。小丫頭眼見無法逃避下去,嗚咽一聲就抱緊兔子娃娃瑟縮在他懷中,完全是不自覺地咬住了玩偶的長長兔耳,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阿斯普洛斯見狀也沒打算再浪費時間拖下去——

      「……嗚……」

      突如其來的錐心劇痛令她不自覺地咬緊了兔耳,他低頭替她抹去了淚水,沒好氣地看了看她慘兮兮的樣子,只是不知不覺之前有點失神。少女精緻的臉龐佈滿淚水,睫毛上還掛着亮晶晶的淚珠,蒼白的肌膚看來更加慘白,唯獨她的兩片嬌嫩唇瓣在此刻看來如此容易把人的注意力給吸引過去,他也沒有察覺到自己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她這張開的嘴。

      ……如果她現在含住的是其他東西的話……

      男人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猶如大海的眼眸深邃了不少。他懷中的小姑娘還淚眼汪汪地看着他,一眨也不眨,還含住兔耳不願張嘴,他見狀就伸手去拉出來,沒想到她竟然把這兔耳含得更深,像是跟他賭氣似的。阿斯普洛斯這才無奈地把手收回來,漫不經心地摩挲她的臉頰,微微皺了皺眉頭,完美掩飾自己沒由來的旖旎想法。

      「別咬這鬼東西,最痛的已經過去了。而且……晴天,這很髒的,你都多大了,給我張嘴。」

      阿斯普洛斯義正詞嚴地命令她,完全像是鄙棄她這種幼稚又孩子氣的行徑,她只得紅着臉怯怯地張嘴鬆開兔耳,伸手從衣袋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寶貝玩偶,掩飾似的彈弄了幾下兔耳,才抱住兔子娃娃悶悶不樂地開口。

      「……誰叫你剛才弄痛我了,真的很痛,阿斯普洛斯。」

      怪我囉?到底是誰腳下一滑從山坡上滾下來?沒有摔斷骨頭已經算好了。

      他沒好氣地捏了捏她的臉頰,突然有點恍惚地想,無論日後發生甚麼事也好,至少他會一直記得此刻把心愛的少女抱在懷中的美好。

      阿斯普洛斯從窗外望出去,掠過德爾斐的方向後就不再多看。

      眼前一望無際的純白看來如此美好,附近的松樹林覆蓋了一片雪霜,像是新娘頭上亮晶晶的華麗銀白髮飾,彷彿可以自那朦朧白紗下瞥見恬靜安寧的眼神。整個世界如同點綴了水晶和鑽石,就和他懷中的女孩一樣的純潔無暇,他低頭輕吻她的臉頰,雪從屋頂上滑落下來,但也驚擾不了因為疲憊和痛楚而陷入沉睡的她。

      雪山是如此的永恆,純白寧靜。

      就像是少女無瑕的愛戀。

      因此這二百多年以來,阿斯普洛斯偶爾也會回來這裡過冬天,至於今年更加是可以帶晴天回來,讓她度過她懷上孩子後的第一個生日,還已經打算今年的最後一個月也留在這裡。

      畢竟前陣子的事也一一順利解決了。

      晴天的惡夢明顯是對方鑽了夢界的漏洞所致,趁着他還沒進入夢界、或者沒打算進入夢界的時候,那個可怕夢境就隨之出現。他們為此特地去了德國海因斯坦堡一趟,睡神讓她每晚入睡前在床邊放上一朵罌粟花,夢界中也擺放一朵罌粟花,她的惡夢才就此消失不見。至於她白天偶爾聽到的聲音,之後也不再出現。

      而關於卡利俄珀的詛咒,雖然不知真偽,但單憑晴天在他身上看到的幻覺似的吻痕,他就不得不去拜訪時間之神。對方少不免又嘲諷他幾句,極度不滿他又惹了晴天不高興,但對於卡利俄珀,這個神明算是也默認了他的做法,在他的掌心輕輕一抹,彷彿把人魚留下來的最後痕跡也抹得一乾二淨。

      事後想當然的是跟晴天解釋網上的照片,相中的兩個少女都是拉達曼迪斯的堂妹,前些日子他們從英國來希臘旅遊,潘多拉可是拜託他幫忙照看一下她們的;但因為他深知要是她知道的話,一定跟着他到處跑招待她們,他並不希望她那麼辛苦,才沒有告訴她而已。

      不過這些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他只要好好的陪伴她就好。

      阿斯普洛斯輕聲地推開屋子的門,把大衣脫下來掛在一旁的架子上,看看左邊的客廳,又看了看右邊擺放了木餐桌的進餐區域。以木頭和石塊為建材的小屋透出一種原始的感覺,在柔和的燈光下更加是顯出一種樸實自然的溫馨,他低頭脫下鞋子,換上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又走過柔軟又毛茸茸的地毯,悄無聲息地繞到沙發之後。

      他的少女正懶洋洋地蜷縮在沙發上打盹,身上蓋住一張印滿雪花圖案的毛毯和針織被子,一隻白嫩的腳丫子露了出來,一手摟住一隻北極熊娃娃,另一隻手拿着的Christmas Carol也快滑落下來。壁爐的溫暖火光在她嬌美恬靜的臉龐上跳動,長而捲曲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了淡淡的陰影,柔軟嬌嫩的唇瓣看來也像是塗抹了淡淡的嫣紅之色,如此的誘人。

      現在不過是四點半而已,她就已經睡成這樣子了。

      晴天看來真的很睏。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把她的腳丫子塞回被子之下,指腹輕輕地摩挲她怕癢又敏感的腳板,小姑娘只是皺了皺眉頭,依然一動也不動,看來意識也是昏昏沉沉了。他見狀有些無奈地勾了勾嘴角,輕輕抽走她手中的書放到一旁的圓型茶几,然後撥開她垂落下來的一縷栗棕色長髮,拿起裝滿食材的環保袋就走向後方的開放式廚房。

      還是等他煮好晚餐再叫她起來好了。

      為了照顧她和還沒出生的孩子,單單是食譜他就不知道研究了多久。

      至於她的安全更加是不用多說,他們現在身處的這一間屋子,完全是安好地立在結界之內,把所有的危險也徹底隔絕。

      ……

      立在客廳一角的落地鐘輕輕地敲了五下,低沉的聲音彷彿可以傳到屋外。距離屋子的不遠處,一道陰影半隱藏在樹後,黑色斗篷之下的墨藍色眼眸暗沉了不少。努莉雅尤克掀起了兜帽,不自覺地抱緊了懷中的一本厚重古舊書籍,自手腕滲出的鮮血一點一點地沒入封面上的巨龍標誌,微弱的血紅光芒溢出。

      那一個女孩……如今想必是躺在丈夫的臂彎中備受寵愛吧。

      但是她的女兒……怎麼能就此罷休!

      她把書往前方的空地一丟。

      巨大的紅色法陣在雪地上漸漸浮現,龐然大物的朦朧影子隨即冒出,像是巨大蝠翼的影子緩緩合攏在一起,下一秒,從法陣中走出來的女人抬起頭來。一頭長髮紅似罌粟,又像是荊棘鳥心臟上的一滴血,又彷彿是焚燬女巫的烈火,如此的不祥又攝人心魂。她抖了一抖類似中世紀的寬大長衣袖,開口之際,她的聲音比一般女性低沉多了,沉鬱像是一首如同夢魘一樣的哀歌。

      「努莉雅尤克,我沒想到你為了找我,還動用了中世紀時人類那些亂七八糟又無知的禁術啊,但你知道的——那位大人雖然至今也仍沒露面,他可是不會同意的。」

      她聞言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並沒有說話。

      的確,他們的主君是在去年年底的時候解除他們所有人的束縛和封印的,只是一直也行蹤不明,至今還沒正式召喚他們,氣息隱藏得極好,根本就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話雖如此,他卻偶爾會心血來潮地和他們其中一人短暫接觸,前陣子還好像跑去見維科布了,他們也這才知道時間的女兒懷疑了,而且那位大人還好像曾經利用她創造了屬於自己的孩子。

      但是上屈聖戰期間,他可是曾經警告她別有孩子,也讓阿茲‧達哈卡和紅龍聯手設計她、除去她當時懷上的孩子的,無奈如今看來……他的想法,說不定已經改變了,看紅龍現在的態度就不難猜出來了……只是……她終究是不甘心啊……!

      「……你不幫我,我也會自己動手的,不單是為了我的女兒,還是為了阿里曼大人着想,那個仍沒出生的孩子只會是將來妨礙我們的一個隱患而已。」

      她總會找到機會——殺掉她的。

      她就不相信那個男人可以二十四小時貼身守候在她的身邊。

      「我沒有說不幫你。」

      紅龍突如其來的平淡一句令她頗為錯愕地回過神來,卻只見這個紅髮女人微微低頭細看自己紅如玫瑰的指甲,但那一道晦暗不明的視線卻是明顯落在不遠處的小屋。她頭上的雙層黃金光照冠看來如此刺眼,呈放射狀的象徵七頭十角,十長七短的角的頂端都鑲嵌了一顆的鴿血紅寶石,活像是由鮮血幻化而成的。

      「但我是不會為了你而開罪那一位大人的,我只可以幫你引開雙子座,但絕對不會是現在——明年的仲夏才是最好的時候。」

      這可是夏季的開始,據說也是滿載魔法的時刻。

      日夜的差距將會很大,人們燃起篝火以驅逐惡靈和一切的邪惡。雖則各地的慶祝日子也不一樣,譬如說希臘在五月三十和三十一號、意大利大概在六月二十一至二十四號、愛爾蘭定在六月二十一號……但是那種歡樂喜慶、又帶點神秘的感覺還是一樣的,晴天幾乎是可以從五月開始一直玩樂到六月,真期待那段時間會有真的魔法出現……

      翌年六月。

      德國。

      栗棕色長髮的少女獨自一人坐在田園風格的小餐廳之中,小口小口地喝着果汁,不時瞥了一眼玻璃窗外,又不時輕撫自己如今已經圓滾滾的肚子,她的腳邊放着一個行李箱,手提包正放在她的身邊。高掛在牆上滴滴塔塔的時鐘令她有幾分昏昏欲睡,而且餐廳正播放着柔和的豎琴音樂,她不禁有點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呵欠。

      雖然孩子也差不多快出生,但是在這之前,她還是想來德國一趟探望潘多拉,順道慶祝仲夏,她可是很期待篝火晚會的,而且阿斯普洛斯的生日昨天才過而已,今天也可以繼續這種歡樂,只要六月仍沒結束,他們的派對和慶典可不能就此停下。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早,阿斯普洛斯就讓她先到這安靜的餐廳休息,剛才好像接到了潘多拉的電話,他自己則去把潘多拉派來接他們的人帶來,不過他們怎麼去了那麼久……

      她拿起了放在桌上的手機,原本只是打算打給他而已,只是又再一次不由自主地點開了相冊,翻看這幾個月以來和阿斯普洛斯的合照,情不自禁地以指尖輕撫那些照片,彷彿還可以感覺到那個人的體温似的。她意識到自己幾乎又要走神,連忙去看時間,不料一瞥之下就發現電量剩下20%而已,打開手提包就去找行動電源。

      「你的孩子應該也快出生了吧?」

      她微微一怔,抬起頭來,只見一個陌生的女人站在她的面前,對方的長髮盤起來,從帽子垂下來的黑紗把她的臉遮掩起來,但是晴天也可以感覺到她的視線正落在她的肚子之上。對方的一襲黑色長裙看來沉重而壓抑,整個人看上去就如同是一抹從墓園溜出來的陰影,在這繁榮熱鬧的人間,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不知為何,她的心裡莫名地產生了一絲不祥的感覺,但又不希望因為自己的多心而顯得無禮,於是嘴角微微勾出了一抹有點蒼白的微笑,手卻下意識地護着肚子,只是卻依然感覺到那銳利冰冷的眼神如利箭一樣襲來。晴天頓時有點不安地挪動了一下,微微垂下頭,筆直的栗棕色長髮半掩了她臉上的緊張。

      「……嗯,是女兒來的,我也希望可以快點見到她。」

      「是女兒嘛,真巧,我也有一個女兒,看上去也跟你差不多年紀。」

      對方的說話有些詭異,令她一時三刻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抬頭有些尷尬而僵硬地微笑。這個女人卻突然輕笑,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緩緩抬起撐在桌上,居高臨下地注視這個驟然變得有幾分驚恐的少女,很輕很輕地開口,聲音像是冰冷刺骨的海水,莫名而來的寒意透過毛孔一點一點地滲入她的體內。

      也許是坐太久……空調太冷而已……

      「不過她已經死了——被你的丈夫殺死了。」

      驚愕和恐慌定格在晴天的臉上,這個女人冰冷修長的手捏在她的頸項之上,不斷收緊力度,緩慢地把她高舉,一縷墨藍色的長卷髮從帽子下溜了出來,徹骨的恨意牢牢地把她籠罩。她看着眼前少女痛苦哀求的表情,突然一鬆手,直接把她往地上摔。

      跌落在地上的她只感覺到痛楚從四方八面席捲而來,額角一片温熱的濕潤,腿間好像有甚麼東西緩緩滑落,側臥在地上的她抬手想護着肚子撐起來,不料她的手突如其來地被一支黑色的利箭釘在地上。

      那個男人殺了她的女兒,她就去殺掉他的孩子!

      痛苦、孤單、無助、絕望地死去吧……就像她的女兒一樣,埋葬在海水之中,甚至連屍骨也粉碎,永遠也看不到自己所愛的、以及一切愛着她的人……

      動彈不得的狼狽少女乞求地看着她,她厭惡而憤恨地踢開了她無力地拉住她裙角的手。她馬上就痛得幾乎昏過去,沒有血色的唇瓣無力地張着,但聲音已經小得無法聽清楚,她很努力地睜開眼睛,只是朦朦朧朧地看到了對方無情離開的背影,與此同時,餐廳的環境逐漸扭曲、最後崩塌,化作了一個巨大的密封透明空間,不知從何而來的冰冷海水逐漸滲入。

      好痛……這裡太冷了……

      另一隻還自由的手輕輕地搭在肚子上,然後她試圖去移動被釘在地上的手,但指尖不過微微一動,更多的痛楚如潮水一樣湧來,甚至連哭喊的力氣也好像漸漸流失。她用力地咬着下唇,感覺到鮮血腥甜的味道,心裡不斷地跟自己說要保持清醒,努力張開眼睛留意着這些海水湧進來的速度,栗棕色的長髮被海水和血液所沾濕。

      沒事的……阿斯普洛斯他們很快回來……只要撐到他們來了……她們就安全了……

      安娜塔西婭一定可以平安出生的……然後她就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了,只是……

      不遠處突然響起了一道碎裂聲,原本已經把她的手背淹沒的海水突然洶湧地湧向那個缺口,有一抹身影飛快地向她靠近,在她面前半跪下來,銀白色的長髮垂落。米諾斯俯身就想抱起她,但卻驟然發現她的手背竟然被利箭釘死,再看了看她沾滿血污的裙擺,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暫時輕拍她的臉頰讓她保持清醒。

      「醒來,晴天!他們被襲擊了!暫時無法脫身!我一直等不到人,路尼已經去接他們了,現在我先來接你去海因斯坦城!」

      剎那間,少女原本蒼白的臉頰突然泛起了一抹絕美的燦爛微笑,逝去的光芒彷彿又回到她的身上,她終於稍稍回復了一點的生氣,吃力地抬手拉住他的衣角。儘管她因為極力壓抑痛苦的呻.吟而不斷有冷汗從額角滑落,但是那一雙異常明亮的眼眸彷彿有火焰在燃燒,帶着夕陽點燃天空時的決絕和壯烈,斷斷續續地開口。

      「……米諾斯,別救我……也許來不及了,你救不了我……救……救我的女兒……時間不多了……直接剖開我的身體,帶她離開……把她送去給她的父親……求求你,別、別救我了……救她……」

      她深知自己可以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蹟,而以她的體質,那怕她在孕期已經努力地調理身體,但是她知道這一次,要不就是她們都活不下去,要不就是要失去女兒……但是她不要再失去孩子了,起碼可以給阿斯普洛斯一個孩子,那怕她不在他的身邊也好,他應該也會幸福的,保護他們的孩子長大成人,這已經很好了……

      她愛他……

      她想念他……

      但是太累了……現在太累了……

      不知不覺之間,她的視線又好像變得模糊起來,但她很慢很慢地搖了搖頭,把手又緩慢抬起。米諾斯罕有地沒有回答,沉默無聲地盯着她,又不時看了看她那血淋淋的手,不知心裡在想甚麼,僅是平穩地把力量輸入,以減緩她生命力的流失,但是她現在的身體過於虛弱,不知可不可以繼續支持下去,何況她還想出了如此瘋狂的念頭。

      可是……她絕對是認真的,這一個向來柔弱又纖細的少女,竟然打算做到這個地步,寧願放棄自己也要保住孩子——他當下少有地猶豫了一秒,她的手指此時終於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努力地勾出一抹微笑,但她笑得很吃力和勉強,可能是用盡了她最後的一絲力氣說話,彷彿像是和一個很久不見的舊朋友閒話家常。

      「……反正你等下就會在第一獄再見到我了……我會留在冥界的了……」

      她不合時宜的玩笑終於令他挑了挑眉。

      「……我可不想在冥界看到一個震怒的時間之神和雙子座,還有雅典娜的麾下。」

      開甚麼玩笑,要是晴天有甚麼三長兩短的話,到時候來找他麻煩的就不單是一人了,而是好一群人,甚至連潘多拉也可能為此大發雷霆,他死一百遍也不夠,而且……甚至連他自己也不願看到她死去,那怕和這個少女的交集不算多,更加每一次也可能是令到她有點害怕、甚至是出於一些特別理由,但起碼曾經因為逗弄她而帶來不少樂趣。

      看在這一切的份上,即使她到了第一獄,他也會把她從第一獄趕出去的。

      米諾斯的目光突然微微一轉,落在了她被釘死的手背上,小宇宙逐漸在手心凝聚,空出來的另一隻手則穩穩地搭在她的手腕,下一秒,匯聚了力量的手突然就猝不及防地把她的手連同箭矢一同從地上拔出,更多的鮮血馬上湧出。他看着這一個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少女,抬手小心地把她抱了起來,她好像在此時迷迷糊糊地呢喃了甚麼,接着就徹底安靜下來。

      海因斯坦城幾乎亂作一團。

      原本滿心歡喜在等人的潘多拉急忙喚來女僕和家庭醫生,黑髮少女把力量輸入了一點,她才稍稍回復意識,只是面無血色,斷斷續續地無力呻吟,鮮血把身下的床單也染紅,那隻血肉模糊的手幾乎看不出原貌,還插着一支箭矢,至於下身……潘多拉瞥了一眼晴天的裙擺,手中拿着女僕剛剛遞上的新毛巾輕柔地抹着她臉上的汗水和血污。

      「你現在安全的了,晴天,阿斯普洛斯他們很快就來了,你有甚麼需要就跟女僕說;支持不住的,隨便找個人給你力量支持下去。」

      不知為何,看着床上這個痛苦得快要死去的少女,她突然莫名想起了上次聖戰時的事。

      當時的情況也跟現在很像,她的世界也是突然變成黑白,直到聖戰結束後,她終於記起了一切,曾經的恩怨也放下,她才得以再一次感受色彩和温暖。去年的時候聽說晴天懷孕了,她不知多期待這個孩子的降臨,就彷彿是再次經歷曾經美好而希冀的童年,因此她不會再讓這些色彩從她的世界褪去。

      帕蒂塔的女兒、甚至是晴天的孩子,也會活下去的。

      她有點不放心地再看了晴天一眼,不料她突然搖了搖頭,潘多拉有點擔憂地低下頭去。栗棕色長髮的少女有點吃力地開口,聲音小小的,音節空洞無力,唇瓣和身體都微微顫抖的,汗水混合着她的淚水滑落下來,莫名而來的恐懼捏碎了她心裡剩下的一絲希望,絕望的鎖鏈死死地纏住了她,她很努力地睜大眼睛,但眼前的影像依然不斷在搖晃又模糊。

      「……他……他還好嗎……平安嗎……」

      直到現在也還沒有阿斯普洛斯他們的消息……是出了甚麼事嗎……

      受傷的手雖然已經被包扎起來,但還是很痛,甚至連下身也是很痛,心也很痛,大大小小的痛楚排山倒海地湧來。

      她的靈魂和身心也好像被輾碎了,但是四周好像還有不少人擦拭她的身體,有誰急切地呼喚她的名字,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這時間不過是短得讓人默念心中所思念的名字,她可能是想了好幾次,四周的聲音好像都消失了,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然後細碎温柔的輕吻落在她的臉頰,把她從黑暗的邊緣拉回來。

      「……晴天……」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摟住她的肩頭,低頭凝視她,少女茫然地眨了一眨眼睛,只覺得眼前的人一定是幻覺而已,又哭又笑地伸手想拉他的頭髮。他卻拉起她的手貼上了他的臉頰,她微微一怔,才驚覺自己冰冷的手正逐漸被對方修長有力的手温暖起來,他是如此的真實地抱住了她。

      「……我以為……我見不到你……最後一面……」

      「別胡說,晴天,我是你的丈夫,無論在甚麼地方,我也會趕來你的身邊的,你會沒事的,相信我。」

      他的眼神依然是温柔的,如同是晨初在海面閃爍的金色微光,如此的耀眼而迷醉,在他背後不遠處的落地玻璃窗有陽光灑落一地,但都及不上眼前的這個男人——明明他的身上和臉上還沾滿鮮血和汗水,看來如此的狼狽,和平日一貫的優雅相距甚遠,但她怎麼還是無法移開她的視線……真想一直看着他……

      一直的……看下去……

      她幾乎就想放任自己沉溺下去,阿斯普洛斯抬手抹去了她眼角的淚水,輕柔地把她的手重新放下來,晴天好像還有幾分愣怔,哭起來不知應該說甚麼才好,也許根本就再沒有力氣開口,他的吻在此時落下,低聲地在她的唇邊呢喃,手穿過她的髮絲輕輕地托住她的後腦。

      就在今天,他差點就要失去她和女兒。

      他早就應該知道,即使那個時間之神已經難得好心地替他移去了手心上的奇怪痕跡,但移除後,那一段時間的風平浪靜並不代表可以一直安穩下去,暴風雨的前夕總是平靜的,如果他可以先一步察覺到,她就不用受這些苦。

      而且她的手……她不時也會為他們親自下廚,最常做的就是甜點,現在傷成這樣子,他有點不忍地抬手輕撫她的長髮。此刻深愛的少女又哭又笑的,雖是危在旦夕,但是他依然敏銳地注意到,她眼底的溫暖好像逐漸回復過來,就像是在冬夜緩慢地燃燒起來的篝火,然後她突然有些委屈地噘了噘嘴,帶着幾分不高興地努力勾了勾嘴角。

      「……你別又騙我……」

      她的任性撒嬌就像從前一樣,只是她卻安靜地對着他微笑,好像是在很努力地記清楚阿斯普洛斯的樣子,依然和記憶中的俊美好看,無奈向來冷靜的他,眉宇之間竟然泛起了一抹掩飾不住的憂慮,但下一秒,他又細細地吻着她的頭頂,不着痕跡地為向來體弱的少女輸入力量。

      「等你生完孩子好起來了,想怎樣也行。」

      「但很痛……太痛了,你、你會滅五感嗎……把德弗特洛斯找來,讓他找阿釋密達……」

      她的胡言亂語令他有點哭笑不得,當中夾雜着的無力呻.吟更加是令人揪心,但他僅是很輕很輕地告訴她,她並非一個人,德弗特洛斯、希緒弗斯,時間之神那父子倆也在外面,還有很多很多人在等她……然後他小心地扶住她的後頸讓她的視線微微一轉。

      晴天這才發現薩莎正在她的另一邊拿着毛巾擦拭她的額角和臉頰,潘多拉則低頭對着床上的她微笑,放在她受了傷的手的上方,輸入力量減輕她的手的痛苦;至於她的母親和莉拉正站在床尾,臉上皆浮現着慈愛溫柔的微笑,她突然覺得這一切應該都只是夢而已。

      不對……她明明快要死了……這是她死前作的一個美夢嗎,如此的甜蜜而疼痛……

      紫髮少女在此時輕輕地捏了一下晴天的臉頰,力度很輕,翠綠的眼眸雖有淚光閃爍,她的唇邊依然泛起了淡淡的清麗微笑,語氣也很温柔,只是她幾乎無法聽清楚薩莎的說話,她的世界好像漸漸變得灰暗下來,甚至在最後驟然歸於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恍惚之間,她只聽到了一聲大哭,之後她的意識就像是一下子沉入了水中,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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