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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Act XXXVII ...

  •   羅德里奧村。

      兩個世紀多的時間過去,時間的巨輪彷彿不曾有所前進,依然是類似於中世紀的景物;即使當年是身處十八世紀,也感覺這村子已經停駐下來很久很久,畢竟這裡是在神話時代之後荒廢了一段不短的時間,直到中世紀的時候,絕望的人們因為黑死病而逃離至聖域附近尋求庇護,才得以再次興盛起來。

      原本鋪砌得非常隨意的粗糙石板路早就已經被磨平了,屹立在廣場的鐘樓依然默默地看着下方的熱鬧市集。活潑的孩童把穀物灑向天空,又把一大把的穀物丟到地上,引來一群的鴿子啄食,像是一場自金黃色的雨中飛來的灰白使者,過後又撲棱一聲遠去了。孩子們有點失望,轉身就打算跑回家再拿飼料,沒想到猝不及防就撞上了一個高大的男人。

      對方反應極快,一伸手就猛地拉住了幾乎跌倒在地的孩子,驚魂未定的孩子嚇得張了張嘴,只見深藍色的長髮在面前隨風飛揚,像是翻滾的海浪。然後孩子稍一定神,才注意到這身黝黑的膚色和整齊的黑色襯衣,接着對上了一雙柔和了不少的眼睛。這個男人低聲地詢問他有沒有哪裡受傷了,孩子才發現這個看起來很兇的人,和那些喜愛孩子又滿是關懷的大人沒有甚麼兩樣,毫不吝嗇地報以一個大大的微笑,很快又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無關重要的小插曲顯然令到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來,直到孩子的身影已經被人群淹沒,他臉上的笑容才漸漸淡去,又繼續低調而安靜地穿梭於廣場之中,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但那若有所思的眼神明顯表示了他此刻正在思索甚麼事情。至於他的答案的……則在羅德里奧村東邊的第三條小路盡頭。

      德弗特洛斯從來沒想過有這樣的一天。

      明明和阿斯普洛斯一樣,對於預知未來的事不屑一顧,而且也不喜歡那些所謂既定的命運,但為了那個金髮少女,他不得不去尋找更多的確定。即使這樣有點不符合他的個性,但只要看着兄長和晴天的相處,他想他也是可以理解自己的行為的——而既然時間之神不願意透露更多的話,就只剩下一個人可以解答他的疑問了。

      他最後在一幢樓高兩層的屋子前停下來。

      莉拉當年買下的屋子至今仍然存在,只是早就已經翻新了,而且內部的空間也比起當年擴大了不少。至於晴天當年的卧室也一直完封不動,畢竟她偶爾也會回來小住,順道見一見莉拉和她好好聚舊;這個吉卜賽女人不時也會回來希臘的,只是自從上屆聖戰後,就熱鬧多了,偶爾陪伴她回來的還有馬尼戈特和嘉米爾的兩老,而自從得知晴天懷孕後,她就更加不曾再離開,那怕孩子已經出生、那怕晴天已經醒來了,她也依然停留在雅典。

      那個女人的確是和晴天的感情很深。

      他穿過屋前佈滿滿天星的花園,潔白純潔的小巧花朵像是落在草坪的初雪,恬靜唯美如同少女略帶腼腆的安靜微笑。這可是晴天最愛的花,可見那個吉卜賽女人有多疼惜她,德弗特洛斯踏上那一條通往門前的彩色馬賽克小徑,抬手敲了敲門,開門的馬尼戈特饒有趣味地打量了他一下,像是已經知道他前來的目的,揮揮手就打發他了。

      「她在後院等你,德弗特洛斯。」

      她果然……早就預料到甚麼了。

      德弗特洛斯朝對方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有點晦暗不明,快步繞過屋子就來到了後園,紫藍色的花瓣在眼前一點一點地出現。後園的一角屹立了三棵不知從何移植來的巨大藍花楹樹,樹枝與樹枝之間相互依偎、疊合,形成了一個天然的美麗樹蔭,飄搖而落的花瓣恰似一片吹散開來的霞彩,像是落在少女窗前的一首無聲的情詩。

      但眼前的美景也及不上樹下那個風華絕代的吉卜賽女人。

      她慵懶地坐在樹下的木椅上,卷曲的波浪長髮全撥到一側,露出了左耳的金色薄圓片珍珠耳環。美豔的側面微軟轉過來,紅唇勾出了似笑非笑的弧度,彷彿會說話會歌唱的明亮眼眸中,像是隱藏了一個快要溢出來的秘密,然後她不過微微調整了一下姿勢,身上本應有點低調的黑色過膝紗裙卻被她穿出了幾分張揚的韻味,蓬鬆鼓脹的裙擺之下,腳上的紅色幼高跟鞋異常奪目。

      她面前的桌子中央放了一個水晶球,瓷白的茶具和茶點也早已擺放得宜,只是有點奇怪而已——她把一塊又一塊的餅乾排列成奇怪的組合,像是在占卜那樣,而餅乾上面還真的是刻了盧恩字母,而直到他在她對面落座了,她才把餅乾放回她自己的碟子,優雅地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然後才抬頭看他,淺笑盈盈。

      「來了嗎德弗特洛斯,那個倫巴底的公主果然就那麼重要嗎」

      「……卡伊諾斯知道些事情,你又看到甚麼」

      看到甚麼

      晴天不在的這二百多年間,阿斯普洛斯曾經也在特定的日子、像是那個少女的生日的時候,向她打探晴天的事。雖然阿斯普洛斯看來是表現得若無其事,像是隨口問她一句而已,但這些可都瞞不過她的雙眼,她可是清楚那個男人有多重視晴天的,當年的種種,他們都是有目共睹的……至於現在坐在她面前的男人……雙子座的……執着嗎

      莉拉微微一怔,不動聲色地仔細觀察了對方一番,低頭再瞥了一眼桌上的戀人牌,抬手拿起了茶壺替對方添了些茶,完全沒有急着回答,也不在乎對方心裡現在的不耐似的。她突然托腮沉吟了片刻,緩慢地朝一旁伸出了手,掌心朝上,不偏不倚地接住了飄落其中的一朵花,然後把它丟入了還冒住熱氣的杯中。

      「……那麼你覺得我看到甚麼呢,德弗特洛斯」

      是看到你們牽手的未來還是你孤寂的背影抑或是一場沒有屍體的葬禮還是像荊棘鳥一樣自我毀滅的人生

      但這一切……還沒能確定,就只有一個未來最有可能發生而已。

      意識到對方的耐性快要到極限,她也不再跟對方打啞謎,終於放下了茶杯,靈活的指尖像是舞蹈一樣在杯子的上方看似隨意地動了一動,紫藍的花隨即緩緩沉入杯中,白色的水汽好像更為明顯,狂亂而纖細,像是少女在痛苦掙扎的身影。莉拉卻明顯不在意自己杯中的情況,隔住這一張桌子,那一雙高深莫測的眼睛像是看穿了他。

      「……德弗特洛斯,你知道為甚麼你的兄長還完好無缺地活着嗎痛恨他的神明為甚麼不直接抹殺他呢這種的男人——可是對他珍愛的女兒幹出了如此過分的事,又傷透了她的心,他怎麼不去報復他!神明的復仇絕非人類能承受的,但他還是繼續活着。

      這絕不是神明的恩賜,而是詛咒而已。神的恩典從來就只留給他珍惜的人,其他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的玩具罷了。為了他的珍寶,神可是會不擇手段,像惡魔一樣冷酷無情,那怕是利用、甚至犧牲其他的事。」

      話音剛落,德弗特洛斯的臉色明顯微微一變,暗暗揣測她的此番說話和安露有甚麼關係,還有時間之神……難不成他也在此事湊了一腳!前陣子把他們的過去在安露面前抖出來,只是開始而已!這種假設令到他自己也有點錯愣,猛地回神之際,剛準備開口,莉拉卻突然站起來,又和平日一樣露出了嫵媚動人的微笑。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請恕我先失陪了,我接下來還有一場女士們的聚會。」

      她一邊說着,一邊把剛才被她動了不知甚麼手腳的茶杯遞到他面前,他皺了皺眉頭就抬手接住,也沒有多作挽留,只是沉默地目送這個吉卜賽女人離開。她走到一半之際,還突然回頭沖他眨了眨眼睛,視線好像是飛快掠過了他手中的杯子。德弗特洛斯這才低下頭來,他的手罕有地微微一顫,頗為愕然地瞪着手中的杯子。

      這明明是普通不過的茶水,竟然變得像熔岩一樣的色澤和質感。

      ……

      所以他應該是看了那一杯茶了吧。

      莉拉回頭看了屋子一眼,唇邊的笑容變得很淡,微微低垂下來的眼睛好像浮現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東西,但當她再次抬頭之際,又回復了平常的神色。吸引了不少旁人目光的美豔女人踩着高跟鞋,穿過廣場來到了羅德里奧村的另外一側,在村子一幢約一個世紀前曾經是旅館、現在已經改建成高級酒店的地方停下來。

      雖則她們是希望可以去野餐、甚至是海邊,那怕是隨便在一間咖啡店也好,只要可以去一些特別的地方就行;特別是晴天,她在家裡休養了那麼久,早就想往外跑曬曬太陽了,但為了安全起見,最後還是定在了聖域附近的羅德里奧村,潘多拉甚至暫時把這酒店的一間套房包下來了。

      但當她踏入了約定的地方,明顯不無驚訝地打量四周。

      白色的牆壁和天花彎曲成舒適自然的弧度,房間的外面明顯是一個游泳池,再往外延伸的則是再熟悉不過的愛琴海。日暮的餘暉除除灑落在廣闊無垠的海面上,橘黃的柔和光輝落在泳池旁邊的一排柔軟藍色抱枕,白色的長坐墊緊貼牆壁兩側,一個坐在那邊的少女突然放下她懷中摟住的抱枕,逆光走了過來。

      「……莉拉!你來了!」

      晴天興奮地抬手給了對方一個擁抱,畢竟莉拉在她醒來一星期後就已經搬出了,之後也有半個多月的時間沒有見面,現在難得可以和那麼多人聚在一起,又是在她喜歡的地方,她樂得不知有多雀躍。的確,原本的聚會是定在羅德里奧村的,但潘多拉為了給她一個驚喜,私下找了阿斯普洛斯談過,直到晴天踏進來了,她才意識到自己來到了夢寐以求的地方。

      聖托里尼的酒店。

      阿斯普洛斯顯然是一直記得,她有多喜歡聖托里尼……

      「那個男人現在真的越來越疼你了,晴天,他和從前可真是差得遠啊。」

      莉拉抬手揉了揉這個少女的栗棕色長髮,晴天好像有幾分不好意思似的,又突然不知想到甚麼,神色有點黯淡,很快就掩飾似的拉住她跟其他人逐一打招呼去了。薩莎拿着兩杯的無酒精雞尾酒走過來,酒量極好的吉卜賽女人笑着搖頭,從餐車上就拿了一杯威士忌,優雅地抿了一口,調皮地沖兩個少女眨了眨眼睛。

      瑟拉菲娜、阿嘉莎、珂娜坐在沙發那邊,在討論料理花園的園藝問題,阿嘉莎顯然是懂得很多園藝知識,卻又謙遜地表示自己只是跟別人身上學回來的,只是提及對方的時候,臉頰好像不禁微微泛紅。在綠野長大的金髮少女明顯也注意到了,雖則有幾分好奇,但也沒有追問,反而提及自己在野外所見的植物,明顯引起了銀髮少女的興趣,打探有沒有甚麼可以放到她在雪國的家裡的溫室去。

      潘多拉的手裡端住一杯粉色的雞尾酒,她的身邊是第一次和她們正式見面的克麗絲‧瓦爾登,是拉達曼迪斯因為不知甚麼原因,而讓未婚妻帶着這個銀髮的堂妹暫時離開英國避避風頭。這個銀髮少女顯然有點拘束,但多了安露的陪伴後就明顯沒有那麼緊張,畢竟說起來,彼此也曾經在貴族的宴會上見過幾次。

      至於帕蒂塔原本也是打算來的,但被時間之神說服去約會了,最後甚至決定把外孫女抱去玩了……所以……阿斯普洛斯現在獨自在家,不知道在做甚麼呢是看看文獻做研究還是甚麼也不做獨自享受一段安靜悠閒的時光抑或是趁現在出門去談論正事了女兒不在身邊的話,他會想念孩子嗎不知為何,她莫名地有點想念他和安娜塔西婭了。

      栗棕色長髮的少女站在一旁看着說說笑笑的她們,莫名的有點失神,怔怔地從一旁的骨瓷三層架中拿起了一塊酒心巧克力,舌尖品嚐到的醇厚濃郁甜度適中,夾雜了幾乎不易察覺到、畫龍點睛的淡淡苦澀,混合起來的絕妙餘韻令她不禁微微瞇起了眼睛,如同夕陽的美麗眼眸好像溢出了絲絲的暖意。

      「……晴天你啊,這副幸福的樣子,又想起阿斯普洛斯了你都已經醒來那麼久了,身體又調養好了,那個男人最近是太努力以行動表示對你的珍視吧,我指在床上的那一種。」

      突然在耳邊響起的聲音顯然令晴天嚇了一跳,差點就被嗆到,她慌慌張張地轉頭,只見莉拉曖昧至極的眼神,對方還笑盈盈地戳了戳她的臉頰,一如從前的小習慣。她只感到自己的臉頰漸漸變得滾燙滾燙的,紅着臉結結巴巴了好片刻,還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說話,最後只得猛地搖了搖頭,隨即就窘迫地飛快低下頭去,咬了咬下唇就沒有再說話。

      沒有。

      的確是完全沒有。

      自從她醒來之後,無論是現實、還是夢界也好,彼此之間一次的親密也不曾有過。

      起初她是完全察覺不到這一點,但後來也漸漸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個問題。不過她當時只是在想,說不定阿斯普洛斯是為了她的身體着想而體諒她,為此她也沒有多在意,只是,直到他們在床上的接吻……他有好幾次吻得興起卻硬生生停下來,俯身溫柔地替臉紅耳赤的她整理凌亂的衣襟,不是說有事要辦,就是明天要早起……總是有各種的理由,她再遲鈍也知道這絕對是不對勁。

      阿斯普洛斯沒有碰她的衝動。

      為此她曾經沮喪地懷疑,自己對於他的魅力是不是已經大減了,但她又有點羞於開口問他,也不想令他覺得她不再信任她,只好趁洗澡的時候,站在鑲嵌牆上的連身鏡子面前,紅着臉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她的神祇父親已經治好了她,她的身體還是她記憶中的那樣、還是……阿斯普洛斯喜愛的樣子,但怎麼……

      到底真的是她的問題,還是阿斯普洛斯的問題……她煩惱了很久也想不出答案,前陣子甚至為此而特地……小小的暗示試探了一番,但她那個聰明至極的丈夫,不知是沒有意識到,還是故意忽略了。明明當時她還已經特地拜託德弗特洛斯晚上才回家,趁住阿斯普洛斯一整個下午也空閒,會在午後坐在花園閱讀,她才……她一直以為這個計劃會很成功。

      ……

      初秋的微風自廚房撇開的窗戶拂面而來,少女抬手束起了自己的栗棕色長髮,洗乾脆雙手,看了看坐在草坪上閱讀的男人。他看來很認真專心,純白的襯衣捲到手肘,鈕扣解開了幾顆,露出了鎖骨和一小片的健美胸膛,可惜那微微吹拂的深藍色長髮稍稍遮住了那些性感處。她紅着臉搖了搖頭不打算再看,轉身就走到一旁的長木桌。

      今天可忙碌了,她要製作藍莓果醬、無花果果醬、橘子醬,還有,如果時間足夠的話,她還準備做一款綜合莓果醬,希望調味的時候還可以吧。而想當然的是,這些並非她全部的工作,她還要做牛油果抹醬,阿斯普洛斯早就把家裡的吃光了,趁現在做一大罐的好了,再順道把昨晚已經提前做好的甜點……等下給他送過去好了。

      牛油果芝士蛋糕,他應該會喜歡吧。

      晴天忙碌了不知多久,等到她把工作台也收拾好了,抬頭看了看時鐘,怡好是三點半,說不定阿斯普洛斯會想吃些東西了。於是她換上了那個男人的白襯衣,切好蛋糕,又泡好茶,捧住托盤就走了出去,安安靜靜地來到他的面前,小心地放下為他準備的下午茶,然後紅着臉低頭,緊張地期待他的反應。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抬起頭來,首先看到的是少女白嫩纖細的雙腿,然後就慢慢認出了這寬大襯衣,隨即就看到了這掩飾不住的嬌美身段,所有的美好全在這陽光下一覽無遺,幾乎令人忍不住代替陽光和微風親吻她的肌膚。阿斯普洛斯好像微微一愣,俊美的臉上隨即浮現出一抹溫和的微笑,笑着答謝,說她太辛苦了、讓她趕緊去休息。

      ……然後就甚麼事情也沒有了。

      下午的挫敗令到她全然提不起勁,悶悶不樂地應了一聲,回到屋子陪着女兒去了,只是心裡依然還放不下此事。

      晚上半夢半醒的,她最後還是坐起來,摸黑隨意地披上放在一旁的睡袍,赤腳踩在柔軟潔白的地毯上,如同走在雲端。她逕自走到陽台,即使厚重的帳幔已經垂下、撇開的門只留下一道小小的縫隙,她還是感覺到絲絲的寒意入骨,至於那溜進來的暖黃色柔光則如同是觸不到的溫水一樣輕輕在地上流淌。

      她掀起了帳幔,把門打開。

      陽台的油燈輕輕的搖晃了幾下。

      少女瑟縮在一旁鋪了床墊的低矮地台,層層疊疊的抱枕幾乎要把她嬌小的身影淹沒,這裡一向是晴天愛待的地方,可以居高臨下地俯瞰屋前的景色,坐多久也沒所謂。只是現在的氣溫已經有點涼,而她只是在那威尼斯紅的吊帶絲綢裙子外穿上了對襟長袍,毯子隨意地蓋住那光裸修長的雙腿。她安安靜靜地看着下方,思索下午的事情到底哪裡出錯了。

      甚至連阿斯普洛斯在她身邊坐下來了,她也沒有轉頭看他一眼,也沒有交代自己半夜起來坐在陽台發愣的原因,而是突然低下頭來,攤開手心。只是沒過多久,她終於抬頭看他,夕陽的光彩和油燈的溫暖彷彿在她的眼中混合起來,但她唇邊的微笑很是牽強,又脆弱如同是隨時於狂風中凋零的枝頭花。

      她的整個人在半昏暗的環境之下彷彿成了一團快融化的暖橘色,光團正逐漸褪去,阿斯普洛斯抬手輕輕地撫上她的髮絲,那冰冷又有如絲綢一般的觸感像流水一樣從指間滑落。男人修長溫暖的手指緩緩拂過,從她的髮間繞至她的臉頰,然後掠過她的鎖骨,不着痕跡地輕柔撥弄一下她長袍上的蝴蝶結,卻沒有再多的舉動,就把手收回來了。

      ……看來她真的……沒有吸引力了。

      ……

      有甚麼溫熱濕潤的東西漸漸在眼眶打轉,晴天微微一愣,低頭哽咽着揉了揉眼睛,終究還是沒有哭出來,而是對着莉拉微笑了一下。不管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樣,接下來會發展成怎樣也好,至少她把心裡話說了出來,感覺也舒服多了,而這一次……說不定真的只是她太敏感而胡思亂想而已。她不無羞愧地想。

      「……阿斯普洛斯那麼快就不行了真是看不出來啊……」

      吉卜賽女人不無驚訝地感慨,原本還有點悲傷的少女愣了一下,馬上明白她在說甚麼不行了,又羞又急地張了張嘴,在對方戲謔的眼神中破涕為笑,然後紅着臉用力地搖了搖頭。莉拉微微抿了抿嘴角,眼中的笑意漸深,但還是沒捨得繼續逗這個可憐的小丫頭,拿起一張紙巾就小心而輕柔地抹去她眼中的淚花。

      「好了好了,開玩笑而已,這應該是小問題,刺激一下他就行,要不我帶你去看些精彩的表演就好了,脫/衣/舞可是很不錯的,那些男/性/舞/者不比任何人遜色的——」

      「莉拉!」

      「沒事的,你有我幫你。」

      由她照看長大的小丫頭完全不知所措,莉拉笑着又安撫了幾句,晴天才漸漸沒那麼擔心,聊着聊着,話題就漸漸扯遠了。直到晚餐差不多要開始了,她們才和其他人一起入座,一桌子的美食顯然令晴天暫時徹底忘卻她的煩惱,心情不錯地跟她們邊吃邊聊,只是她不經意地以眼角的餘光隨意一瞥,卻見安露不知為何好像……有點心不在焉

      但德弗特洛斯沒有提起過啊……他還說她很享受她的大學生活啊……

      其實關於這一點,的確是沒有講錯的,安露只是在煩惱她自己的感情生活而已。

      事緣前陣子一封寄錯了的電郵。

      寄件者把一封很長很長的電郵寄來,內容不過是愐懷一下過去的美好時光,回憶一下彼此曾有的快樂,至於附件則是一堆的近照。但問題是,這個寄件者是一個美麗的年輕女人,從照片看來,還是一個內/衣模特,長髮烏黑,像是珍珠一樣光澤亮麗;皮膚勝雪,像是白玫瑰一樣美好純潔;高挑性感,又身材火辣,那一雙勾人的桃花眼輕易地吸走了所有人的心魂。

      在這美麗的外表之下,更加好像隱藏了一股像熔岩一樣的熱情和野性,還有一種無法束縛的不羈。

      認識這個女人的人,一定是一個幸運兒,但怎麼這收件人……竟然是德弗特洛斯!她這是不小心發現了他不為人知的一面嗎!至少以她對於德弗特洛斯的了解,她一直也沒有想到這個不羈又狂野的男人竟然……而且還像是和對方關於匪淺。只是……她感覺對方就是和德弗特洛斯有幾分相似、又是很適合他、碰巧他也會喜歡的類型。

      他怎麼從來沒有提起過這個叫裴蕾的女人……

      金髮少女當時抱住筆電很久很久,一偏又一偏地細看這些近照。直到那個深藍色長髮的男人端着一杯咖啡回來,她一臉複雜地看着面露疑惑的他,微微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她的腦海之中演練了好幾遍,也完全找不出一個合適的方法問他,腦袋像是當機了一樣——直接了當單刀直入

      這到底是誰為甚麼你莫名其妙地去關心除了我以外的性感女人!為甚麼你還是認識她的,她還給你寄那麼多照片!你回答我啊!你今天不解釋清楚不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我是不會離開的!

      不行不行,如果真這樣問了,倒顯得她像一個咄咄逼人的潑婦,野蠻女友的形像不適合她,而且,萬一把德弗特洛斯惹怒了怎麼辦他的人脈那麼廣,也許對方只不過恰巧是做模特的女性朋友而已……既然如此,不如婉轉一點試探他是不是喜歡那一種前凸後翹、身材火辣女人但是這樣也……問不出口……

      安露發愣了不知有多久,不時搖了搖頭又抓了一抓自己的頭髮,那一頭看來像是落日熔金的長髮都快被她弄得有點像枯草。她不知想了多久,最後還是關上電腦,不禁苦笑。明明是再普通的一件事,她怎麼就像一個亂吃醋在捉姦的妻子,明明……他們的關係不應該是這樣的……德弗特洛斯跟其他男人是不一樣的,她只能相信他。

      她努力了很久,也無法冷靜下來,只她另外找個好地方好好想一想。

      特里斯家族在雅典一直也有一幢別墅,畢竟她的祖母忒提絲有一半希臘血統,當年她和佩琉斯結婚的時候,新婚丈夫特地把此作為新婚禮物,這幢別墅自此每年也成為他們一家人在夏天前來渡假的地方。當時安露決定來希臘上大學的時候,家裡原本是打算讓她住在這裡的,但是她覺得體驗一下大學宿舍的生活應該很不錯,於是就放棄了入住。

      只是家裡依然把別墅的鑰匙給了她,讓她有空的時候來這裡小住,卻沒想到,她竟然自己一個人悄悄跑來這裡散心。

      別墅是當年特地請人專門設計的,因此這所謂的別墅,看上去就如同一座豎立在郊區的多利克柱式古希臘神殿,山牆上雕刻了忒提絲當年首次在歐洲的豎琴巡迴公演,高貴優雅如同女神現身人間,也是佩琉斯和妻子相遇的情景。他對她一見鍾情後,更是出席了她幾乎每一場的演出,花了整整兩年時間的死纏爛打,一片癡心終於打動美人芳心。

      當然,日後少不免被自己的雙胞胎兒子一臉嫌棄地吐槽自己的癡漢父親,至於兩個兒子在追求妻子時的特別手段,也許絕大部分原因都是因為遺傳。

      這些故事,都是小時候家裡的人跟她說的……她還記得家裡有多幸福……

      金髮少女擦了擦眼睛,心裡明白自己只不過是因為和德弗特洛斯有些小問題,才那麼難過的想家了。她深呼吸一口氣,推開了門,看了看這空蕩蕩的大殿,遲疑了一瞬,把電話關上再丟回手提包中,然後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之中,想也沒想就倒在床上。這一座神殿式別墅位置隱蔽,看似古樸典雅,但事實上又揉合了不少現代元素,譬如說每一間卧室也有落地玻璃大門通往外面的花園。

      ……

      她當時睡了一個下午,醒來後感覺好多了,不過心裡的疑慮可沒減少。

      「……安露,你還好吧」

      晴天不無擔憂地小聲問道,但是對方聞言只是訕笑搖頭,很快又轉頭投入其他人的討論之中,栗棕色長髮的少女又看了一看,也深知安露是打算閉口不談了,只好打算拜託德弗特洛斯多照顧她,但此時莉拉卻突然不着痕跡地把一塊魚肉放到她的碟子,還借着切魚肉的時候,看似不經意的開口。

      「……你在日本讀書時結交的朋友,安露她看來很不錯,只是那個善良的小丫頭,並非每次都能那麼幸運地認識到真心真意的人啊。」

      她向來算是了解莉拉的,每次她說些莫名又奇怪的說話,十有八九也是快要有事情發生了,而這一次還可能關係到安露,如此一來,有可能也扯上德弗特洛斯。晴天不由得也緊張起來,手中的刀叉差點滑落下來,莉拉卻及時不着痕跡地優雅一接,晴天才不致失態而弄出更大的動靜,引來在座其他人的注意。

      「金色的帷幕背後,是血紅的復仇劇。」

      耐人尋味的說話倒是很有莉拉的風格,她還是先回去跟阿斯普洛斯商量好了。雖然……他和她之間還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要解決……但她還可以信任阿斯普洛斯的。晴天一邊想,一邊小口小口地咀嚼鮮嫩多汁的魚肉,檸檬和香料顯然把新鮮的魚肉昇華了,這一頓晚餐其實是很美好的,只是她心裡啊,暫時有點放不開其他事情……

      少女眨了眨眼睛,眼神不期然就對上了對面的克麗絲,這個銀髮少女報以一抹安靜的微笑,晴天也微笑了一下,隨即就留意到對方好像胃口不佳,吃得不多似的;只是當莉拉為其他人占卜戀愛運的時候,克麗絲卻明顯聽得很專心,水藍色的眼眸自然不過地流露出幾分好奇,而更多的……是欲言又止、滿是期許的眼神。

      她也有這方面的煩惱嗎

      晴天愣了一下,又疑惑地看了看潘多拉,黑髮少女僅是回以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聳了聳肩,然後潘多拉就若無其事地轉向了莉拉,輕快地問對方可不可以為克麗絲占卜一下,她未婚夫的堂妹最近有些小煩惱。銀髮少女頓時不知所措地擺了擺手,但畢竟有了潘多拉開了頭,再加上有些事情她在心裡憋了很久,乾脆就紅着臉娓娓道來。

      八月的時候,倫敦社交季快結束之際,她邂逅了一個自由旅行作家,對方是一個以帆船四處旅行的希臘青年,在宴會上愉快地跟她談論了很多旅行時的趣聞,而且對她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她原本以為這不過是一段小小的有趣經歷,卻沒想到社交季結束後,當她離開倫敦,這個男人竟然一路追她回到瓦爾登家族的領地,還出現在她的浴室中。

      他自稱是深海神明福耳庫斯,而她則是刻托,他神話時代的妻子,還說她是因為賭氣,再加上為了治療神話時代末期一戰而帶來的重創,而跑去冥界了——這絕對是她聽過最荒誕無稽的事,更加比當年得知自己是冥鬥士的時候更加可怕。而他接着就表示,上屆聖戰,她的靈魂和力量才從神話時代的沉睡中初次醒來,因此那個冥鬥士不得不用粗暴的方法逼令她接受。

      這一切太瘋狂了。

      更加瘋狂的是福耳庫斯對她鍥而不捨的追求,她才不得不暫時避到希臘來。

      其實克麗絲終究是,想從一個可靠的第三者口中,更加確定這一切而已——那怕她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莉拉聞言沉默了片刻,突然舉起了手中的高腳酒杯做了一個致敬的動作,明亮的眼眸逐一掠過在座的其他人,幾乎可以或多或少地窺探到她們的故事,只是有些事情,終究不是她可以干涉太多的,特別是這些美好又純真的情感。思及此,她頗為感嘆地抿了一口,橘黃的燭光顯得她帶着真誠祝福的笑容更加溫暖。

      「你們的身邊已經有很好的人在了,都好好珍惜吧,無論現在怎樣也我,我相信你們未來一定可以繼續走下去的。我該說甚麼才好——La Vie En Rose.」

      Des yeux qui font baisser les miens
      Un rire qui se perd sur sa bouche
      Voilà le portrait sans retouche
      De l'homme auquel j'appartiens

      ……

      古舊書店的昏暗一角傳來古典緩慢的女聲,偶爾夾雜了輕微的翻書聲和腳步聲,自天花垂吊下來的鐵製雕花燭台上擺放了香薰蠟燭,多情的、纏綿的、微醺的濃郁香氣在橙黃的溫暖燭光下縈迴,像是情人曖昧的一個眼神。然後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附和在唱,聲音好像漸漸也蓋過了原先的音樂,而且還賦予了一種異樣的挑逗感和誘惑。

      告別了莉拉之後、原本打算來書店逛逛的德弗特洛斯停下腳步。

      When you press me to your heart
      I'm in a world apart
      A world where roses bloom

      他幾乎是鬼使神差地往那個方向走了進去,但並非是甚麼被對方驚豔到、而情不自禁地要窺探歌聲主人的真面目,他每踏出的一步也是警惕而戒備的。越往書店的內部走,光線越發的昏暗、香氣越發的濃郁,石地板上還出現了奇怪的玫瑰花瓣,像是鮮血一樣紅豔,一路把他引領到——他把門簾掀起。

      狹小的房間空無一人,歌聲也在他走進去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一張紙條從天花上方飄落到他的手中,一切像是故意算好了一樣。

      ——想念我的聲音嗎也許你很快就可以看到我的真人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Act XXXV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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