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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Act XV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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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世紀。
聖域外圍。
十三歲的小姑娘提住一個籃子,栗棕色的長髮編成魚骨辮垂在背後,那一張小臉精緻嬌美卻略顯蒼白,只是她在出門前在唇上塗上了一層淡淡的紅色,才令她的氣色看來好了不少。她的腳步比起平日更為輕快,明顯是因為身上這條具備古埃及風格的簇新長裙,純白的高腰亞麻裙子在她眼中蠻好看的,胸口下方繫了一條金色腰帶,長長的垂落在有垂褶的裙擺上。
她今天的打扮應該還可以吧......阿斯普洛斯之前執行任務,離開聖域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今日可是他們難得見面的日子。少女臉紅羞澀地想着,心裡也許是希望可以快點看到他,於是不禁加快了腳步,不料卻聞到了一股明顯是屬於異域的香氣,她遲疑了一下,好奇地打量四周,驚訝地發現在微風中起舞的是一片淡粉色的花瓣。
櫻花花瓣!?
聖域有櫻花!?
她剎那間就被勾起了興趣,在原地轉了一圈,找到了花香比較強烈的方向,興高采烈地踏上了平日從不曾走過的路。她低頭在樹林的小路慢條斯理地走着,不時又看了看不遠處的一片聖域居住區,遙望閃閃發亮的河水完美地把一幢一幢的古希臘建築環抱起來,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直到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的景色開始在腳下變小。
晴天在一個小山坡停下腳步。
一大片夢幻又唯美的粉色在微風中搖曳,明明是希臘的天,還是從古老的時代遺留下來的雅典娜的聖域,但這裡卻彷彿成了一片遺世獨立的小空間。高大的東洋櫻樹屹立於此,粉色的枝條往外延伸,緩慢又優雅地晃動,像是少女長長的振袖和髮絲,花瓣像是落在和服上,有甚麼東西彷彿一下子動了起來。
晴天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也許只是眼花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生怕打擾了這一片寧靜,瞪大了眼睛安安靜靜地看着這一棵不高不大的櫻樹,心想也許是聖域某個來自東洋的人從家鄉千里迢迢移植過來的,畢竟這裡比較僻靜,種在此地也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她怔怔地想着,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樹下有一面倒塌的牆壁。
廢墟中還有一個個墓碑。
說不定就是櫻樹的主人。
她莫名地有幾分悵然,不知為何竟下意識地上前細看,看了看刻鑿其上的名字,下一秒就注意到墳前還有一抹和這裡格格不入的火紅色,還不是普通的紅玫瑰——這是產自Valencia(瓦倫西亞),來自西班牙的紅玫瑰,她記得附近就只有阿嘉莎的花店有賣,好像還是特地應客人要求而進貨的。
她想了一想,從籃子中抽出了一枝白色風信子放在對方墳前。
嬌小的少女繼續慢悠悠地走到和阿斯普洛斯約好的地方,在看到未婚夫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的鬱結也在瞬間煙消雲散。站在樹下的雙子座露出了溫和的微笑,上前拉起了她的手走到一旁坐下來,這裡屬於聖域的隱蔽處,基本上也不會有甚麼人路過的,於是他低頭就在小姑娘的臉頰上吻了好一會兒。
晴天紅着臉低下頭來,笨拙地轉移話題跟他有一搭沒一搭聊天,然後不經意提起剛才所見的櫻樹。阿斯普洛斯聞言微微一怔,摸了摸她的頭,低頭看着坐在他披風上吃蛋糕的少女,再看着有些碎屑落在他身上的黃金聖衣。深藍色長髮的男人不着痕跡地拿手帕擦了擦她的嘴角,視線落在她手腕的花環上,雅典娜的小宇宙溫柔地護住這個體弱多病的小姑娘,幸運多了的她,說不定不會那麼容易猝逝。
「……晴天,那裡,你最好別再去隨便打擾,雖然不清楚發生甚麼事,但聽希緒弗斯說,葬在樹下的女孩,是艾爾熙德少年時的朋友,只是後來因病去世。」
聽說那個女孩不但來自東洋,病逝時的年紀,還跟現在的晴天差不多。
而且好像也有十年了。
雙子座再次選擇性地把事情告訴自己年輕單純、天真爛漫的未婚妻,還不自覺地抱緊了她,晴天悄悄地抬頭打量他,不經意對上他毫不掩飾愛戀的露骨眼神,馬上慌張地移開視線,又再次結結巴巴地和他東拉西扯。只是在她提起那一枝玫瑰的時候,他的眼底掠過了一絲不易察覺到的奇怪東西。
「你說那是來自瓦倫西亞的紅玫瑰?」
「對啊,阿斯普洛斯,有甚麼問題嗎?」
「沒有。」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溫和地笑了笑,凝視少女帶着幾分東洋韻味的眼眸,並沒有再說話。三年前他曾經去過瓦倫西亞執行任務,他還清楚記得那些花商以強烈翹舌音的腔調熱情地跟他推銷,說這裡的男人多麼喜歡把這裡出產的紅玫瑰贈予愛人,象徵多麼美好的愛,還極力地推薦他買來送給戀人或者任何幸運的女孩。
他仔細地回想了一下,那個戰友平日看來嚴肅又不苟言笑的,在旁人看來感覺上有點難以親近,但事實上也是個貴族,據說只是因為早年的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家族才漸漸沒落的。雖然說是在戰爭結束後幾年才出生、也不過是在家中渡過一個短暫的童年就被接來聖域,此後一直也不曾回家看看,只是……某些方面看來還是和故鄉有着緊密的聯繫。
阿斯普洛斯漫不經心地輕撫少女的粟棕色長髮,思忖着反正這些事情也是與他無關的了,下一秒就突然不知想起甚麼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頭髮很久,猝不及防地解開她的辮子,把一根繡有古埃及蓮花圖樣的髮帶編入她的長髮之中,彷彿早就知道她今天會作此打扮,而特地為她準備的小禮物。
……
二百多年過去,當年的櫻樹變得更加高大茁壯,看樣子倒像是四、五百年樹齡的古樹,一點也不像是在兩個世紀前左右移植的。如今還是適逢櫻花季,大片的粉色占據了整個天空。樹下的墓碑被磨得發亮,名字的刻痕更加深邃清晰,至於放在墳前的一束紅玫瑰不過是半枯萎而已,看來不久之前才有人來這裡拜祭。
從空間缺口的驚鴻一瞥,已經令晴天覺得這個地方有點眼熟,阿斯普洛斯把手伸過來扶住她走出異次元,腳踏實地後的她怔怔地想了一想,差點就驚呼出來,但還是及時摀住了嘴,飛快地瞥了一眼跟他們一同前來的艾爾熙德,然後就抬頭看着自己的丈夫。深藍色長髮的男人點了點頭,神色自若地拉住她的手走向櫻樹,直接就在她腦中給出了答案。
『上屆的聖戰結束之後,因為我們需要輪流去世界各地看守封印,所以艾爾熙德來拜託我,把這個地方直接封印起來或者扭曲附近的空間讓人無法靠近,他事前已經取得了教皇和雅典娜的同意了,於是我就把這裡封印起來。當然,這二百多年期間,他每隔一段時間也來找我,畢竟他也是需要定期拜祭的。』
阿斯普洛斯的語氣聽上去很是平淡,晴天覺得自己像是想到甚麼似的,但畢竟和艾爾熙德的交集不多,不敢肯定自己的隨意揣測是不是正確,只是晃去了自己腦中的想法,悄悄地仔細打量這個據說不好隨便打擾的地方。經歷了二百多年的歲月,這裡的櫻樹除了變得更加巨大之外,看來和當年幾乎沒有甚麼太大的變化。
——其實並不然。
安娜塔西婭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外祖父的力量盤踞於此,只是不知為何,這股力量看來就只有她能感覺到,即使如此,但她也知道,聰明如她的父親,還有在場的前山羊座,復職不久、有神之化身之稱的現任聖域教皇,他們應該也已經察覺到這一棵櫻樹極度不對勁,畢竟才二百多年的時間,一棵樹怎麼可能長得如此巨大?
少女微微低下頭來,明亮如紅寶石的眼眸半隱藏在她滑落下來的深棕色捲曲長髮,她纖細的左手貼上了凹凸不平的粗糙樹幹,右手抱住了裹在紅褐色亞麻布中的斬櫻鬼,徘徊在櫻樹周遭的時間之力,明顯和封印這刀的力量是同源的,看來這又是她外公在很久以前所設下的另一個局,她不禁苦笑。
說起來這一段日子,還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隨着時間之神突然被封印,庭園原本永不凋謝的櫻花林正一點一點地枯萎,只是幸運的是,最近碰巧是櫻花季,因此家中的櫻花林才依然茂盛,但過了這段時節,也許就迎來首次的凋謝,安娜塔西婭本來是打算繼續以力量維持下去,卻被她的父母反對而已。
畢竟她的力量,可不能再多浪費。
原本的時間之神消失,繼承了時間之力的她在這重要關頭更加是不得不接手這職責,一來海界的戰事無疑把她嚇壞,渾身是血的父親、恐懼失去所愛而幾乎崩潰的母親、表情前所未見的嚇人的叔父……她無法失去任何人;二來,加隆的身上除了有傷之外,更加糟糕的,還有時間之神的詛咒。
對方顯然是很純熟地運用時間之力,她不得不更加努力才行。
雖然說安娜塔西婭仍未能完美地控制力量,但也是可以一點一點地解除外祖父所施的詛咒,只是更加消耗力量而已。再加上,她看出了施加在斬櫻鬼上的封印,除了她和她的母親之外,任何人也無法把刀帶走,她也不得不再額外耗費心神去想怎樣解決。歸根結底,外公他可是答應了艾爾熙德,結果不知是有意或無意就失約。
她的教養和良知不允許她放任不管。
不過事實上,這些也是其次,令她最為痛苦而尷尬的,也許是面對每天準時出現的撒加。當天他們的談話雖則被突然出現的天馬憤怒地打斷,但是安娜塔西婭其實也心知肚明,撒加想必是已經知道夢界的真相了,要不然,怎麼他這一陣子,總是用一種別有意味的深邃眼神凝視她?復活後的他,比起從前更難纏了。
但其實加隆也不好應付,他偶爾總是忍不住對安娜塔西婭冷嘲熱諷,暗指她不過是因為這張臉才救他的,此時撒加必定出現,習慣性地皺起眉頭,不認同地阻止他說下去。然後向來桀驁不馴的弟弟就把注意力轉移到一直看不順眼的兄長身上,先是諷刺一下對方連喜歡的女孩也無法留住,接着兄弟二人就這樣子展開了一來一回火藥味甚重的對話。
只是不知為何,安娜塔西婭總是覺得,這想必是他們的相處方式,而且,也許就這有這種的相處,才令他們這十三年來的關係漸漸緩和。不過這終究是他們之間的事,她也不好過問,僅是小心翼翼地和他們維持單方面的彆扭關係,而正正因為這樣子,她的父親好像一直也很想把自己兩個後輩趕出自己的房子。
思及此,少女的臉上突然泛起了一抹無奈至極的微笑。
站在櫻樹另一側的聖域教皇此時看了她一眼。
安娜塔西婭的感覺比起從前敏銳多了,像是察覺到有人在看她,不經意轉頭之際,猝不及防就對上了撒加的眼神,這個海藍色長髮的男人比起從前更加高深莫測,看似溫柔的表象下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感。她幾乎在瞬間就臉色一紅,慌慌張張地轉過身去,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父母,馬上就提起裙擺落荒而逃。
她黑色的裙擺如同是一條了無盡頭的時間之河,神域的產物穿在她的身上顯然多了幾分貴氣,無疑是表明了她作為時間繼承者的身分,只是終究還是一個逼着自己堅強的女孩而已。撒加是看着她長大的,怎麼可能看不出她有多麼想卸下頭上的沉重華麗髮飾,她愛好畫筆下的世界和自由,更勝這些虛無的權力。
無奈的是時勢使然,偏偏需要她站出來。
而他只能盡力地護住她,免得她成為下一個卡伊諾斯。
撒加罕有地旁若無人注視安娜塔西婭的背影很久,明顯是有點走神了,阿斯普洛斯的臉色瞬間也變得有點難看,但也只能溫和地讓女兒繼續去忙她的,下一秒就感覺到有人用力地拉了一拉他的衣袖。他低下頭來,他嬌小可愛的妻子也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夕陽一般的眼眸定定地盯住他看,無聲地勸阻他。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沉默片刻,突然微微勾了勾嘴角,飛快地俯身吻了她的嘴角,然後若無其事地直起身來。比較晚到的馬尼戈特恰好撞見這一幕,暗自在心裡感嘆這對夫妻的感情還真是一年比一年甜蜜,隨時隨地也可以秀恩愛的節奏,只能說不愧是阿斯普洛斯。他一邊想着,一邊搖着頭走到看來是戀愛絕緣體的艾爾熙德身邊,瞬間感覺好多了。
不消片刻,一行人等待的人終於出現。
法拉奧的出現不禁令人側目。
畢竟在聖域的認知當中,他不過是冥鬥士,一百零八個魔星中的天獸星。
他沒有穿冥衣,也沒有像任何一個現代人那樣穿着,反而打扮得像是從古埃及穿越來一樣。他的下身穿了亞麻纏腰布,裸露的上身佩帶了黃金胸飾,黑色的眼線長得幾乎畫到太陽穴。他的身邊還有一個色彩豐富的巨大華麗箱子,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古埃及象形文字,以及畫了不少的圖像。
飛升的太陽船、天空女神努特(Nut)佈滿星辰的深藍色身體、躺在地上的深綠色大地之神蓋布(Geb)、站在天秤前的防腐之神阿努比斯、負責紀錄冥界審判結果的智慧之神托特、據說令圖特摩斯四世(Thutmose IV)成為法老的獅身人面像、頭頂日輪的藍灰色貝努鳥(Bennu)、盛開的典型埃及藍蓮花。
這箱子古老精美得可以放進博物館的了。
「他不會把冥衣藏在裡面吧。」
法拉奧置若罔聞,上前掀起了紅色亞麻布的一角,看了一眼那東洋刀,微微抿了抿嘴角並沒有說話,但是馬尼戈特依然有點懷疑法拉奧是不是真的可以幫上忙。畢竟一開始的時候,他們三代巨蟹座也曾經看過斬櫻鬼,只是時間之神的封印顯然過於強大,甚至連安娜塔西婭也不過是隱約觸碰到封印的表層而已。
他也只是從艾爾熙德口中得知,當中沉睡的靈魂名為峰。
這個和此地格格不入的疑似古埃及人沉思了不知多久,一言不發地在櫻樹下走了一個圈,抬頭往上仰望,彷彿要從那層層疊疊的粉色中看到甚麼似的,然後又突然低下頭來,抬手輕撫樹幹。不過數秒,他的注意力又突然移開,三兩步就走到那個看來毫不起眼的墓碑前,沉默了不知多久,才突然開口。
法拉奧伸手一指那個墓碑。
「你們說的女孩,是葬在這裡吧,把墓挖開,開棺。」
挖墳。
開棺。
怎麼一上來就提出這樣令人吃驚的要求。
法拉奧的表情平靜又認真,晴天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嚇了一大跳之後不由得感到有點害怕,條件反射地抬頭看了看阿斯普洛斯,又飛快地看了看在場幾位黃金聖鬥士,卻見他們的表情各異,只是氣氛明顯凝重多了。即使身為普通人的她,也清楚地感覺到周遭的環境一下子變得壓抑,有甚麼沉重的東西令她有點不適地皺眉。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低頭握緊了她的手,微一轉頭就臉色不善地盯住一直面無表情的艾爾熙德,法拉奧像是看出了甚麼,饒有趣味地挑了挑眉,慢條斯理地解釋這是必要的檢查,對方的臉色才好像稍稍緩和,但接下來阿斯普洛斯的臉色就變得更加難看,只能盡量輕柔地在晴天的手臂上劃開一道口子,時間之女的鮮血滴落在施了封印而牢不可破的棺木上。
艾爾熙德小心地打開了棺木。
連骸骨也沒有,就只有一個奇怪的聖甲蟲飾物,雙翼展開,以青金石雕琢而成,表面看來光滑溫潤,不過又是一件典型的古埃及飾物,聖甲蟲和太陽神拉相關,帶有重生的意思,除了是常見的護身符之外,在喪葬中也經常出現,甚至把聖甲蟲放在死者心臟的上方,以確保死者順利通過瑪亞特的審判。
這無疑是一個笑話,躺在棺木中長眠的,理應是裹在一襲緋色東洋布料中的少女,那是她從故鄉帶來的,是她為數不多卻又珍而重之的寶物,但她的屍骸卻連半點痕跡也沒有,空蕩蕩的,彷彿從來不曾出現。他清楚記得當時他是親手蓋棺,親眼看着她下葬,也是親手以還沒成熟的聖劍刻劃她的墓碑,怎麼可能——!?
「卡伊諾斯。」
那位曾經和四夢神對決的前山羊座突然沉聲開口,原本半瞇着眼睛不敢看棺木的晴天驟然意識到有甚麼不妥,伸長了脖子往內一看,吃驚地摀住了嘴,本就蒼白的臉龐更加褪去了僅餘的血色。縱然阿斯普洛斯也是厭惡那個時間之神,但鑑於他的小姑娘現在有幾分不安,他也只得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回頭對一旁緊張兮兮的女兒露了出一抹微笑。
那個聖甲蟲應該也是和葬禮相關,背後應該也雕刻了一段死者之書,甚至是其他的相關銘文。他這樣想說,看着法拉奧果然把那個聖甲蟲翻過來,背面清晰可見密密麻麻的象形文字,這個並不如他們所想那樣簡單的冥鬥士沉思一下,視線一轉,一下子落在墳墓旁邊的巨大櫻樹,靜靜地看着被一片粉色覆蓋的地面。
「……這櫻樹底下,是埋了甚麼東西吧。」
四個卡諾卜罈(Canopic jars),蓋子雕刻了荷魯斯四子的樣子,他們分別守護死者的肺、肝、胃和腸,也代表了四個不同方位。埋在櫻樹北面的是狒狒首的哈碧(Hapi),埋在南面的是人首的艾姆謝特(Imset),在東面的是胡狼首的多姆泰夫(Duamutef),在西面的是鷹首的凱布山納夫(Qebehsenuef),分別也被女神妮芙蒂斯(Nephthys)、伊西絲(Isis)、妮特(Neith)、塞爾凱特(Serket)守護。
卡諾卜罈很是沉重巨大,由石灰岩雕刻而成。
其實正好可以由在場四位黃金聖鬥士一人搬一個,但艾爾熙德獨自攬下了這工作。
晴天突然只覺得她的神祇父親比起想像中更為令人頭痛,當年她剛恢復記憶不久,和阿斯普洛斯到處蜜月旅行期間,他們曾經在埃及逗留了兩個星期,她的丈夫還不是就逮住機會給她講解各種古埃及的事,因此她也看出眼前的情況有多麼的詭異:峰的屍首不在,偏偏像是古埃及處理屍體那樣被挖出了這些器官妥善安置,但她最重要的心臟卻連同屍體不翼而飛。
古埃及相信心臟極為重要,是靈魂的一部分,通常也是留在體內的,稱為Ib,至於Khat則是肉身,和稱為護衛靈的Ka是像雙生一樣的存在,另外Ren、即名字,特別是真正的名字則是格外重要,而影子Sheut大多是和形象為人頭鳥身的身魂Ba一同結伴。當Ka和Ba結合之後,就會有Akh、即善魂的誕生,而精神體Shau和生機Selhem則為善魂的另一貌面。
少女怔怔地看着艾爾熙德仔細地拂去卡諾卜罈上的泥土,那一雙美麗如同夕陽的眼眸正一眨也不眨地盯住除了他以外的其他男人,雖然說阿斯普洛斯再也清楚不過,自己的妻子只是因為好奇而細看,但他的心裡還是莫名有些不快,於是就乾脆轉過身去,擋住了她的視線之際,開口就溫和輕喚。
「晴天,身體還可以支持下去嗎?」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低頭凝視她之際,眼中溢出的分明是濃濃的關切,素來遲鈍的晴天回想了一下剛才已經處理好的傷口,還有因為小宇宙的壓力而造成的不適,隨即就搖了搖頭,不料他卻突然抬起手來,指尖穿過她的栗棕色長髮,輕輕地摩挲她的額角,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略為窘迫地搖了搖頭。
當日他在海界為保護她所受的重傷,一瞬間已經令她下定了決心,她不要再因為自己突如其來的狀況再次令他身陷險境,那怕他說他從小到大已經習慣危險也不行,所以她作出了一個在他看來瘋狂又大膽的決定,她懇求他把幻朧魔皇拳打入她的腦,她只希望今後無論發生任何事,她也不會忘記他。
阿斯普洛斯想當然是拒絕了,他認為她只是最近經歷了太多,身心也負荷不來,在海界又被他嚇壞了,才一時不清醒有這樣的打算。無奈她卻異常堅持,先是跑去找德弗特洛斯,被拒絕後又跑去找撒加,最後被阿斯普洛斯親自接回家。他們當時幾乎再次吵起來了,但他最後還是難得讓步答允了。
只是由於她的身體和靈魂也比一般人脆弱,他半警告地表示這對她來說真的會很痛,然後就把她小心地抱在懷中,低頭吻上她的唇。他深知她難以承受他的力量,才想出這樣溫柔的方法轉移她的痛苦和注意力吧,雖然她後來也是在他的懷中昏了過去,但她依然覺得這是值得的,醒來後只覺得安心多了,也好像比從前更加愛他。
晴天的想法明顯完全寫在臉上,阿斯普洛斯也是知道她在想甚麼,點了點頭對她溫和微笑,就沒有再說甚麼,只是在她轉過頭去之際,他的眼神突然變得複雜起來——晴天根本沒有中幻朧魔皇拳,二百多年前的時候,他就一直很清楚,他永遠不需要如此對她,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對他的愛。
既然如此,就小小地修改她的記憶,令她誤以為已經得償所願了吧。
深藍色長髮的男人微微轉身,並不意外地發現女兒憂心忡忡的眼神,但他的微笑依然很令人安心,安娜塔西婭很快就放下心來。畢竟當天的事,她也是知情的,撒加最先通知的人是她,然後她才急着跑去找父親的,這下子就驚愕地發現母親毫不理智的決定,但幸好父親最後並沒有答應她,而採取了這種折衷的做法。
只要他們可以平安快樂,一切就已經夠了。
安娜塔西婭提起裙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細看四個卡諾卜罈,一邊努力地回想自己這些年所學的古埃及知識,一邊小心地移除時間之神設置其上的不痛不癢的封印。少女認真又專注地燃燒小宇宙,緩慢又穩定,金銀交織的柔光自她的手心溢中,明亮的眼眸像是璀璨奪目的紅寶石,直到她突然腳步不穩似的微微晃了一下——
聖域的教皇及時上前扶住了她,只是完全是從後環抱的曖昧姿勢,雙手還搭在少女的腰上,一瞬間,在場所有的視線也落在他的身上。這個海藍色長髮的男人今天穿的是華麗的白金色法袍,這樣子一看,和一襲黑裙的嬌小女孩無疑是更加匹配,於是當中的某一道視線驟然變得異常凌厲,安娜塔西婭紅着臉就低頭掙脫了這個溫暖的懷抱。
法拉奧突然輕咳一聲。
「開口儀式,死者之書。」
「你可以喚醒沉睡在刀中的靈魂?」
前巨蟹座有幾分難以置信地反問,雖然他也是知道古埃及是一個神奇的魔法國度,奇特的生死觀更加令他們添上了神秘的色彩,而再看法泣奧剛才的表現,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天獸星並不是如此簡單,但這可是時間之神封印在刀中的靈魂,連安娜塔西婭那小姑娘也頭痛那麼久束手無策,他怎麼才看一看,挖一挖就輕易地提出了解決方法。
何況……他剛才沒聽錯的話,那還是一個女孩。
馬尼戈特驚奇地看了艾爾熙德一眼,心想怎麼都沒聽希緒弗斯提及。
「看你們只是想單純喚醒她,還是需要直接復活她。」
法拉奧輕描淡寫地回答,並不覺得自己所言有甚麼問題,瞥了一眼四個卡諾卜罈,轉身就把剛才從棺木中取出的聖甲蟲飾物交回艾爾熙德的手中。這一位前山羊座看來並不像是四夢神所形容的無趣,只見這個男人突然緊握這枚飾物,很快就從回憶中回到現實,一個箭步就上前攔住了他。
「……你可以把她復活,不是利用?」
夢神的確好像是曾經利用過這女孩。
「山羊座,我沒那麼無聊,雖然不清楚那個時間之神當時為何要這樣做,還是以這樣不倫不類,完全不符合規格的方式處理,但我可以肯定他絕對不是單純的無聊好玩而已,想必是有很重要的原因,畢竟他自己也說了,那個女孩的靈魂的確是在這把刀中沉睡,但其實正確一點來說,這應該只是她的部分靈魂,是她的Ka——」
似是覺得他們依然有幾分懷疑,法拉奧聳了聳肩,隨意一指剛才一同帶來的華麗箱子,原本緊閉的箱子突然就無聲打開,有甚麼東西馬上就來到他的手中,速度之快也許就只有黃金聖鬥士才能看清。待晴天定睛一看,也忍不住小小地驚呼出來,漂亮的眼眸一眨也不貶,阿斯普洛斯忍俊不禁地戳了戳她的臉頰。
那是一個黑金色的阿努比斯面具。
祭司會在喪葬過程中戴上。
法拉奧把面具貼近自己的臉頰。
「我曾經在Iunu學習了一段長時間,後來在Khmun擔任祭司,至於後來,是托特大人和阿努比斯大人允許我來……投靠哈迪斯大人的。而貝努鳥的冥衣,本來就是真正的貝努鳥的羽毛製成,獅身人面獸的冥衣也不過是來自吉薩地區的獅身人面像的一小塊碎石,甚至連我曾經用過的真理之秤,也只是當年得到授權下的仿製品。
本來從一開始,我只是因為一些不能說的理由才改姓埋名離開埃及的,甚至連我現在的名字,不過是臨別前,托特大人替我改的,我至今還記得當時是印和闐(Imhotep)大人負責傳達那位大人的旨意——雖然我已經放棄自己的真實名字很久,也無法告知他人,但我可以以我的真名發誓,在這一件事上,我絕無半點欺騙的意圖。」
法拉奧(Pharaoh),他現在的名字,難不成是和他離開埃及有關的?。
晴天難得聰明了一回,眨了眨眼睛,抬頭就悄悄地看着阿斯普洛斯,心想他曾經翻閱星樓藏書,又見多識廣,說不定是真的知道甚麼不為人知的內幕。無奈的是現在她八掛的意圖太過明顯,甚至連安娜塔西婭也低頭偷偷地笑了。深藍色長髮的男人頓時只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但畢竟也是第一次知道這些事情,勾了勾嘴角就裝作沒有注意到妻子可愛極了的眼神。
阿斯普洛斯敏銳地捕捉到另一些事情。
印和闐。
既然是從法拉奧口中說出來,又是和智慧之神托特扯上的話,他相信這絕非巧合同名而已,而是歷史上第三王朝的傳奇人物,雖然記載不多,但也留下了諸如「國王的宰相」、「法老的兄弟」、「國王之下的第一人」、「王宮的總管」、「太陽城的大祭司」等等的頭銜,他的職責之多,能力之出眾,還是總建築師和醫師,建造第一座階梯式金字塔、留下了醫學文獻……毫無疑問是一個從各方面也出類拔萃的人,絕對並不像是某一齣電影中黑到慘不忍睹的糟糕形象。
這個人還是平民出身。
因此年幼的阿斯普洛斯第一次在書上認識這種歷史人物的時候,對於當時還在努力奮鬥的他而言,留下了頗深的印象,而且印和闐死後,地位之提升,幾乎是已經成為神格化的存在,所以阿斯普洛斯的直覺告訴他,法拉奧所認識的印和闐,說不定比起他們所知的更為真實,甚至超出人們所想像。
法拉奧並不像是說謊。
「以那一位偉大無比的神祇之名起誓,我所言絕無半點虛假。」
偉大無比的,這可是托特其中一個頭銜。
「……我們還以為你的主人一直是哈迪斯啊。」
沉默了沒多久,馬尼戈特頗為感嘆地開口,心裡已經可以肯定對方是可信的。那一位埃及的智慧之神並不像是他們碰過的亂七八糟神祇,聽說風評不錯,某一代的雅典娜也曾經親自登門拜訪。再加上法拉奧又用了自己的真名起誓……在古埃及的觀念裡面,真名無疑等同力量,想想神話中那個丟了真名的拉神就知道的了。
「這並非全然屬實,巨蟹座。」
法拉奧簡單的一句回答就結束了這話題,聖域的眾人幾乎要慨嘆冥鬥士對於哈迪斯的忠誠,但轉念之間就覺得這好像似曾相識,又沒甚麼大不了,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事件中心的艾爾熙德身上。他沉默了很久,像是認真審視對方話語的可信性,又注視安娜塔西婭抱住的斬櫻鬼片刻,最終一言不發地點頭。
天獸星此時露出了一抹輕鬆了一點的微笑。
「那就這樣做吧,雖則她的屍體已經不在了,甚至連心臟也沒有,把握不多,也不能保證她復活之後會不會出甚麼狀況,但我可以肯定,既然時間之神當年已經把她留下,幾乎就已經是有了將來把她復活的打算,我想我們可以開始準備儀式的了——對了,雙子座,我記得你的祖先也是有古埃及血統的吧,既然如此,就來儀式上幫幫忙好了。」
「……那是公元前的事,我是希臘人。」
古埃及血統已經淡薄了不知多少、出生在十八世紀的阿斯普洛斯波瀾不驚地答道,全然不想配合對方奇怪又莫名的要求,至於另一方面,他再思及十七歲當年在埃及執行的任務,頓時就被勾起了一些不快的回憶,臉色也變得陰沉起來。晴天聞言卻抬起頭來,仔細地把俊美的丈夫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不知在想像甚麼好笑的事情,很快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以那軟軟糯糯的甜美嗓音小聲咕噥。
「……扮埃及人的話,找德弗特洛斯不是更加適合嗎?」
阿斯普洛斯警告地瞪了少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