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离歌 青釉卷》容瑜

68、前世

　　仙人误织鸳鸯锦 并蒂花开连理枝（二十）

　　一场混战过后，众妖四处散去。

　　天色阴暗。狂风卷着沙尘，不断呜呜刮过。头顶上，红色的月亮似蒙了一层厚重的灰。

　　天边忽然放出一条奇异的光芒，一块云朵顺着那道光飞至半空中，便悬着不动。细一看，云朵上，正是观音菩萨踏着莲花下凡。他用柳叶，将甘露一遍遍地洒于人间，那沙尘竟静止了下来。

　　他收回柳叶，插于瓶中，手掌竖于胸前，“悟空，你未能将功补过，如今天下即将覆灭，生灵都将化作尘埃。玉帝感念天下苍生，特派我来收回那些妖孽。天下虽会度过此劫，但这毕竟是你当日在天庭所种下的因，因缘际会之时，果报还须自受。”

　　“什么受不受的？！难不成又想把我压个五百年？！”她忿忿然地把手中的棍子往土里一插。

　　观音大士呵斥道，“大闹天宫岂能和天下苍生化作尘埃相提并论？！真是冥顽不灵，屡教不改！西天之行，看来还未能让你真正修成正果。”语气不禁有些愤慨，有些惋惜，又有些无奈。

　　胤禩喘着气，手捂着伤口，支撑起身，边上的十四阿哥胤祯忙扶起他。他跪正，双手合十道，“观音哥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徒弟犯下的错，都是为师的责任。我愿意替月儿承担这一切。”

　　“月儿？”观音轻笑，“好吧！地藏菩萨转世，已投入六道轮回中，如今地狱须人留守。只要你愿意去地狱普度众生，我就答应让你替她。”

　　他一闭眼，垂首，“我愿意。”

　　“不要！”她上前一步，一把扯过他的手臂。

　　“八哥。”众人唤道。

　　她皱紧了眉头，急急地质问，“您疯了吗？答应她这个！我不准你去！就算再压个五百年，也比待在地狱里好。我们都知道，六道轮回，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是个头。要是那地藏菩萨一日不回地狱，你岂不是要生生世世都守在地狱里了？”

　　“我是师傅，所以你要听我的。我是你相公，所以你也要听我的。”胤禩朝她轻笑，抽出手臂，安抚似的轻拍她手。

　　“不要——！”一阵心痛，她近乎哀求地看着他。

　　观音大士的声音再次响起，“阿弥陀佛。唐僧，当你人间的阳寿用完时，牛头马面自会引你去地狱。”说完，那朵云彩，便随着奇异的光芒收回天上去了。

　　“啊——！”她闭眼，用力一吼。

　　待她再睁开眼，已置身于灵堂。她发现自己身着丧服，身体不由自主地念起咒语，

　　凤凰朵拉开前路，牛鬼蛇神避两旁。

　　扭转乾坤方解咒，诛除魍魉好还乡。

　　面前放着的，正是那只潘多拉之盒，盒子内血书的符咒如往常般迅速燃成灰烬。盒子里，竟还躺着那只家传的凤簪。

　　她一抬头，“先夫爱新觉罗公讳胤禩之灵位”几个豆大的金字赫然映入眼帘，那是块牌位上的字。红字一点点地放大，一下朝她袭来……

　　满目刺眼的金。

　　忽然间，那金色缩成一个毒辣的日头，急速退到天上，高悬着。

　　垂首，发现自己正穿着白衣，被反手缚在木桩上，底下围着一堆柴火。周围聚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那儿朝她指指点点。

　　“呸！”她一口痰朝边上吐去，“你这个弑弟逼母、阴谋篡位的贼子！天天吃斋念佛就能心安吗？！你是不是每夜都能梦见他们向你索命？！”她忽然仰头大笑起来，“你们以为放把火就能杀得了我吗？告诉狗皇帝！让他等着吧！会有人回来替咱报仇的！哈哈哈！”

　　“快！快点火！”边上的大臣急得团团转，手指着行刑台直嚷嚷。书办在一边替他拭着汗。

　　“快烧快烧！”她垂下脑袋，笑着冲底下的点火的士兵说道。“早点烧了，我还赶着去投胎呢！”

　　火被迅速点燃，干柴烈火熊熊燃烧着。

　　她瞧着那堆火，忽然抬头讥笑道，“我说大人，怎么不多加点油？那个狗皇帝，就养了你们一帮蠢材？！”方一说完，那女子又低下头，朝着脚边的火吹气，“烧吧！烧吧！再烧大点！烧大点！啊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逐渐消失。“凤凰朵拉开前路，牛鬼蛇神避两旁。扭转乾坤方解咒，诛除魍魉好还乡。”咒语的声音如同魔音不断扩大，充斥在耳边。无尽的黑暗如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身子被卷了进去，直往下沉。

　　翌日，冰雅睡到日上三竿，方才醒来。香墨帮她简单梳洗过后，她便直接去找朱方坡，找到他的时候，朱方坡正准备吃早点，桌子上放着二十几道各式各样地早点，就连西直门外的大薄脆和金糕都给搬上了桌。

　　冰雅谴走了下人，只留下香墨伺候着。她把昨夜的梦告诉朱方坡。他边听边吃，吃得嘎吱嘎吱作响。

　　“看来你是来自下一世的。”朱方坡往嘴里塞了块金糕，朝她一笑，“不错嘛！投胎转世还能做人。”

　　“朱爷爷，您老就别开我玩笑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自己也说过，时间不多了。”冰雅垂头丧气地靠在桌上，以手支着下巴。

　　他仰头叹了口气，“是啊，时间不多了！你必须尽快让其它人都想起他们的使命。”他顿了顿，凝睇了她几眼，认真道，“而今，凭你一个人，是斗不过他们的。”

　　“那我找……找八、九、十、十四阿哥他们帮忙？”她眨了下眼，复又沮丧起来，“可是，他们好象压根就不记得这事啊？！我这么去说，他们不会把我当成疯子吗？”

　　“嘿嘿，疯子好！”朱方坡大笑，就了口杏仁茶，拿起个白黄的波波一啃，“他们的记忆既然都是你锁的，当然就要你自己去解。”

　　冰雅指了指自己，诧异道，“我？可我……不记得是我锁的啊！”不自觉地扁起了嘴，皱起眉。

　　朱方坡一口吞了手上的波波，放下另一手捧着的碗，直直地看向窗外，“当年你私自打开魔盒，本是大罪。岂会仅仅被贬下凡，如此简单了事？全赖众仙求情，你才得免于一劫。玉帝望你可以悔过，准你带罪立功。你师傅当众下跪为你求情，愿替你下凡度那些妖孽；你师弟们见了，一一跟着说愿意下凡，保护师傅，助师兄一臂之力。最后玉帝决定，让你们一同下凡，收复那些妖孽。那时的场面甭提有多感人了！在天界传了好久哩！”他把波波往嘴里一塞，伸手把远处的汤馄饨搬了过来。

　　冰雅垂首，不满地嘟哝，“感屁的人，落得我现在还得嫁给他。”转而，抬头问道，“那我既然是孙悟空，又怎么会转世为女人呢？”

　　“哼！”朱方坡从馄饨里抬起脑袋，“还不是因为你当日在阎王殿，得罪了一个小吏。”

　　“什么人啊？那么小气！没见过，得罪了就这么整人的！这可是人家一辈子的幸福啊！要是没变成女人，没准……我现在还能左拥右抱，享齐人之福呢！”冰雅直起身子，不断地抱怨着。

　　馄饨见了底，换上一碗面茶，“那还不都是你自己造的孽？！……不过那小吏也已经死了。他也算还了欠你的债了。”他头也不抬，一手把着碗，沿着碗边儿，转着喝。

　　“咕噜噜——！”她肚子开始叫唤起来，直觉着肚皮被人从里踹了几脚。垂首瞧瞧肚子，抬头看桌上，剩下不多的早点，还有一笼烧卖似的吃食。她一伸手，去够朱方坡面前那笼鬼蓬头，却扑了个空，被他夺到边儿去。冰雅委屈又尴尬地朝他笑笑，“朱爷爷？”

　　“唉，吃吧！吃吧！”他把笼子朝她跟前一撂，往前推了推，“我可不是给你吃的啊！是给你肚子里那个吃的。”说着，伸手指了指她的肚子。

　　冰雅苦笑着，道了声谢，拾起筷子将一只鬼蓬头送进嘴里。她嚼着，是羊肉西葫芦馅的，吃着正香。

　　朱方坡朝她那肚子道，“多吃点！吃得大力点，吃饱喝足了，记得耍几套棍法玩玩！”

　　“咳！咳咳！”冰雅脸一下子上了彩，用力捶着胸口，抓过碗豆汁，直往嘴里灌。半晌后，埋怨地嗔道，“爷爷！”

　　他无辜地摊摊手，“你如今一点都不好玩！”

　　冰雅无奈地喝了口豆汁，继续吃她得来不易的鬼蓬头。方吃了一口，便放下筷子，转向朱方坡认真道，“对了！朱爷爷，我现在实在想不起来前世的记忆是怎么锁的。您……有没有什么法子？”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要问你前世了。不过既然你前世下了如此的血咒，想必自有打算。”他自顾自地吃着春卷。

　　“打算？”

　　“嗯。你既然来自三百年后的世界，想必这些年会发生的事都该知道。可能大圣就是想利用你的预知，来完成使命。”方吃了两个春卷，他又瞄上炸三角。

　　“可惜我没学好历史。”冰雅低首嘟哝，叹气道，“唉！您说我那咒语都下了三百年，怎么偏偏轮到我自己就穿越了呢？”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你自己作的孽，当然要你自己来还。还指望别人替你出生入死吗？！下那么毒的咒，你还能活到现在，也不容易了。”朱方坡转战玫瑰火饼，吃着还不忘嗅嗅那陷里香甜的玫瑰花味，“其实，也可以把你送回去，然后肉身的元神招回来，让她自己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朱爷爷，您是不是有什么法子？”冰雅直直地瞧着他，仿佛怕一放松，眼前的人便会消失似的。

　　“有是有。不过……倘若把你送回去，只怕——”他顿了顿，瞥向她的肚子，“你肚子里的娃儿会保不住。”

　　冰雅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肚子，不自觉地覆手上去。她蹙起眉，喃喃道，“孩子。”

　　“你的元神离体，肚子里的娃娃就会跟着离体，若是不能及时招大圣回来，只怕这灵婴，别说是肚子，到时连地府也回不去了……”

　　她垂首，手轻覆上腹部，连朱方坡何时走的都不知晓。香墨在她反应过来后，告诉她，“格格，朱老爷走时，留下话儿，说是谢谢格格的盛情款待，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至于该怎么做，您心里头已经很清楚，也用不上他了。所以就此告辞。”

　　“走了？”冰雅手不自觉地又抚上腹部，仿似松了口气般，淡淡地笑道，“也好。”忽然起身，一抖衣裳，“香墨，带荼靡到书房来见我。”

　　“嗻。”香墨随着冰雅步出屋子，去找荼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