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离歌 青釉卷》容瑜

69、冰释

　　仙人误织鸳鸯锦 并蒂花开连理枝（二十一）

　　冰雅独自步到书房，坐在椅子上，摆弄着面前那只潘多拉之盒。

　　“姐姐，你找我呢？！”一推门，荼靡笑嘻嘻地跑了进来。

　　冰雅抬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又越过她，朝她身后跟着进来的香墨道，“香墨，你先出去。”

　　荼靡在原地站住，一副不解的样子。

　　“荼靡，你到底是什么人？”

　　“姐姐，你说什么呀！我是荼靡啊！你不认识我了？”她依旧朝朝她笑着，灿烂得有些刺眼。

　　“荼靡。”冰雅喃喃着她的名字，轻笑着轻轻把那盖子按上，起身，绕过书案，“你还打算继续瞒着我？你该知道我最讨厌……”

　　“既然你都想起来了。”荼靡一转圈，亭亭玉立地立在她跟前，“我就是那个，你一直想见到的宫主，那个当年被你从盒子里放出来的心魔。是你告诉我，我和姐姐的名字叫曼珠沙华，我是叶，她是花，我们是一体的。是你……”

　　“为什么要把那么重要的东西，送我？”冰雅举起书案上的魔盒，问道。

　　“因为我想要你自己做决定，是跟我们对立，还是……放弃。”荼靡甜甜地笑着，“跟我走吧？！留在这里，你也知道输的话，会是什么下场。”

　　“哼。”冰雅轻笑，把盒子放回桌上，“你就那么肯定你们会赢？”

　　“好吧！就算你赢了。”荼靡在房里踱开步子，一挥手道，“你真以为那些神仙会让你回天庭？你迟早会和那群愚蠢的人类一样，不是永无至尽的轮回，就是坠入地狱。即使没有我们，贪婪、愚蠢的人类，迟早会把人间毁灭。”

　　“贪婪？愚蠢？”冰雅蹙眉。

　　“是。你不信？”荼靡摇首，“你还是不信！都是玉帝把你弄成这样！你还那么信他！”顿了顿，她继续道，“你还以为自己很好吗？偷东西骗人，你什么没做过？要不是我不想见你那么不开心，早把你拖回宫里去了。”

　　冰雅眉头越拧越紧，忽然一舒眉，哼笑道，“我们来打个赌怎么样？”

　　“赌什么？”

　　“人性。看看究竟是爱大，还是恨大。是情重，还是仇重。我们每回在街上挑一个双方都认可的人，然后以此人重情重义，还是重名重利来判定谁赢谁输。三局两胜，无论谁输了，都要答应对方的要求。怎么样？”她手指缓缓地来回抚触魔盒，眼神直直地望进荼靡的眼里。

　　荼靡思绪片刻，笃定地道，“好，如果你输了，就要跟我们走。”

　　“可以。”冰雅侧过脑袋，反问道。“如果我赢了呢？”

　　“随你说。”她耸耸肩，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行！如果我赢了，这场游戏就算玩完。你和你那些手下都要乖乖回魔盒里去，没有我的允许，永远——都不许再出来！”冰雅干脆利落地说着。

　　屋子里静得听得出心跳声。

　　“福晋，老爷回来了！”香墨在廊上唤道。

　　荼靡抬首，回视她，“就这么一言为定！我先走了，等你准备妥当，就对着井里，喊三声我的名，我自会来找你。”

　　“好。”她话音方落，荼靡便化作片叶子，随风飘向屋外……

　　她快步出去，一面不断吩咐着，“快去起灶，爷等会要洗澡。”

　　远远的，便瞧见胤禩穿过前厅，朝自己走来。她站定，缓缓地步了过去。在离他几步遥处，福身行礼，“月儿给爷请安。”

　　胤禩一怔，颇不习惯，急步上前，拉她起身，“快起来，你这是干吗？”

　　“给爷请安呀！”冰雅睁大眼，极委屈道。

　　胤禩无奈地握住她的手，“你呀！若是让太子知道，你不给他行礼，倒给我这个夫君施如此大礼。这怪罪下来，我可当不起。”

　　“切！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这说明……我跟他亲。”冰雅扬了扬脑袋，得意洋洋地瞧着他。

　　胤禩正视她，浅笑着问道，“你和孩子还好吗？”

　　“好。”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二人话着闲话，回了房。冰雅把人都撵了出去，替他更衣。

　　“明日舒淑会来。”胤禩由她摆弄。

　　冰雅捏着他圆领的手一顿，“她来干什么？”使力拉扯他身上的石青色缎褂。褂褪了下来，上头白色的花纹都模糊成了灰色。

　　胤禩转身瞧她，笑着解释道，“听说你有喜了。她特地奏请皇上，要来探望你。”

　　“切，都不知道是要来看谁。”冰雅使劲拍打那褂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上头绣着的花，“我这肚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你一回来，她倒要来了。”

　　“呀！糟糕！”胤禩拍手叉腰，一副十分懊恼的样子。

　　冰雅停下手来，扭过头，“怎么啦？”

　　胤禩凑到她嘴边嗅了嗅，“你早上吃的早点肯定有问题！吃什么了？”

　　“没问题呀！就豆汁和烧卖。”冰雅侧首，对着手掌哈了口气，不解地看向胤禩。

　　胤禩皱眉，“不可能啊！那哪来的酸味呢？！”

　　“哪里来的酸……该死的，你笑我！”冰雅甩下衣服，抡起拳头要捶他，却被吻了个正着。

　　干燥地唇在她的上来回磨着，像是条沙漠里的蛇，直要把人吞了去。

　　良久后，他放开她，细细端详，小脸正面色桃红。

　　她低首喘气，心跳得说不出话来，却一下被腾空抱起，不禁“呀”地发出低吟。

　　他把她紧拥在怀，胸腔起伏着，大步迈到床边，紧盯着怀里的她，“想我吗？”丝毫没有把她放下的意思。

　　冰雅抬首，张了张嘴。

　　他把她轻放到床上，方要直起身子，却被她怀住了颈项。她别过脸去，红色蔓延到了耳根。他靠了过来，隔着衣料，近贴着她的身子。烫人的手掌探到她衣裳里，轻抚而过，身心渐渐烧起来，她禁不住喘息出声。

　　他扭过她的脸，用嘴堵上，反手一把扯下帐子……

　　“孩，孩……子。”

　　“嗯……没事……想我吗？……想我吗？想我吗？”

　　“嗯。”

　　“洗……澡……去，先……去。”原本就细微的声音，被彻底覆灭了。

　　整间屋子，只有那因小别重逢而雀跃的帘帐，在不断晃动，似风在拨弄。

　　翌日，胤禩去上早朝。冰雅随不情愿，还是让人格外打扫了一番，备好茶点，派人在府门外侯着。

　　“怡贵人到。”久违的尖细嗓音，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亲切。

　　冰雅福身请安，“怡贵人吉祥。”

　　舒淑上前一步，扶她起来，“听说妹妹有了身孕，姐姐特意向皇上请了旨来看看你。”

　　“有劳怡贵人挂心了。”冰雅欠身，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

　　舒淑提议要参观参观她的住处，冰雅便把她请进内室。屋子里的香炉还燃在那儿，是方才换上的一炉香。下人把茶水和糕点捧了进来。舒淑环顾四周，方一坐下，便关切地问道，“妹妹近来有没有召太医来请过脉？一切可还好？”

　　“托怡贵人的福，月儿身子安好。”冰雅欠身恭谨地回道。

　　“那就好。”她微微颔首，转而朝身后的七宝瞧上一眼，两位宫女双手奉上两只盒子，“这是白术、黄芪、阿胶、艾叶和杜仲，都是用来安胎的。”

　　“谢贵人。”冰雅让人收下，微笑道。

　　一阵沉默，两人相对无言，只静静地吃茶。

　　舒淑放下茶碗，诧异地道，“怎么没瞧见你那小妹妹？”

　　“多谢怡贵人惦记着。前些日子，由她亲戚领回去了。”冰雅瞥了眼她的茶碗似见了底，边说，边忙示意香墨换茶。

　　“嗯。”沉默片刻，舒淑看向窗边的香炉，“妹妹还是那么喜欢佛手和海棠果的味呀！这香如你，还真好闻。你说是吗？”

　　“贵人谬赞了，月儿岂能和这佛手、海棠相提并论。”冰雅面色微红，随着她的视线看向窗下那炉香。

　　又是一阵沉默，新茶奉了上来。

　　舒淑一抬手，长长的指甲套跟着翘起，“你们都下去吧。我想单独和妹妹续续旧。”

　　冰雅朝香墨看了一眼，香墨等也跟着垂首退了下去。

　　众人退下后，舒淑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凝视着她，悠悠地道，“妹妹可否原谅姐姐当日所犯下的错呢？”

　　“怡贵人说笑了。贵人有什么错呢？既然无错，月儿又如何敢怪罪娘娘呢？！”冰雅垂首笑着回道。嗓音平滑得挑不出一丝瑕疵，仿佛是事先录好的音。

　　“那……我们就像最初进宫那样，情同姐妹可好？”舒淑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这些年来若是姐姐有什么对不住妹妹的地方，还请妹妹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姐姐吧！”

　　“怡贵人这，这可使不得呀！您快起来，您这是为难月儿呀！您是皇阿玛的女人，也就是月儿和的皇额娘。您这样……”冰雅一下跳将起来，急着拉她，又不敢怎么使力。

　　“妹妹还是拒姐姐于千里之外吗？”舒淑就着她的手起身，摇头苦笑，“其实当日，妹妹和八阿哥吵架时，我正巧也在园子里。”

　　冰雅蹙眉，凝睇她，方张了张嘴。

　　舒淑用食指轻点她的唇，示意她先听自己说，转身款步走向窗边，“一直以来，姐姐都知道，八阿哥他心不在我身上。那日御花园里，八阿哥之所以答应帮我，于我、于他那都不过是根救命稻草。我可以获得自己想要的自由，而他……那么多年来，为了他额娘，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心里头始终都怨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他不过是把我当作了他额娘。这，又岂会是爱呢？想如今，我都是皇上的人了，也不敢再奢望什么。”

　　“这怎么能怪怡贵人呢？都是月儿不懂事！这都几百年的事了，月儿岂能那么小家子气，惦记着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冰雅急急地跟了过去，却始终和她保持着两步之遥的距离。

　　舒淑垂首，十分沮丧，“月儿，还是不愿意把我当作姐姐吗？”那背影看着异常地落寞。

　　“这……”她筹思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全失了主意。

　　“老爷回来了。”外头传来阵杂乱的声音，但很快便静了下来。

　　冰雅快步走到门口，挑了帘子，探头朝外询问道，“何事如此喧闹？”

　　“回福晋，爷回来了。”香墨在廊下回道。

　　冰雅吩咐道，“知道了。告诉他我们在这儿，让他直接过来吧。”一回身，见她依旧落寞得立在窗前。

　　她步过去，思绪片刻，迟疑地道，“若是怡贵人不嫌弃，月儿……愿意叫您一声姐姐。”

　　“当真？”舒淑激动地转过身来，舞着手，一时竟不知该把手放哪儿，“当真？你当真愿意？我，我是说，你当真愿意叫我声姐姐？”

　　冰雅笑着点点头。

　　舒淑没有坐下继续闲话，反倒提出要走。

　　“姐姐难得来，留下吃了饭再走吧。”冰雅拉住她的手，劝道。

　　“不了。”舒淑轻拍她的手，十分不舍地道，“我也想留下，和妹妹多说说体己的话儿。可皇上只准了两个时辰的假，我这还得回去看看我额娘。”

　　“可是，那个王，……爷会生气的。一定又要说我小气，连口饭都不留人吃。”冰雅垂首，不悦地嘟哝道。

　　舒淑轻笑，朝那门口走去，“不用客气了。逢年过节的，来宫里时，顺道到我那里走动走动便是。”

　　“那月儿送姐姐出去。”冰雅乖顺地扶她出去。

　　身后，屋子里的香燃得正浓，如同那屋外巳午时分的太阳。

　　午后，胤禩揽着她，在院子里散步。

　　冰雅叹了口气道，“我太小气了，是吧？”

　　胤禩轻笑，却不言语。

　　她继续往下说了下去，“还劳你的老情人，亲自上门道歉。”

　　“你又没大没小的！什么老情人，这话可不兴乱说的！”他停住脚步，捏了她一把，急道。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她蹙眉，揉着胳臂，忽然眼光一闪，“孩子他爸，你唱首歌给咱们的孩子听吧？！”说着，手摸了摸肚子。

　　“好。”他俯身，把耳朵倚在她肚子上，“我的儿，阿玛现在唱歌给你听哦！”只清了清嗓子便唱道，“小不点?歪心眼儿。卖瓜子儿耍秤杆儿，花生栗子给虫眼儿，没大没小……”

　　“不要听这个！好难听！”

　　胤禩听了下来，诧异地看着她，“那唱什么？”

　　“唱我教你的吧？”冰雅眨着眼，瞧他。“Only you……”

　　“Only you can make this world seem right. Only you can make the darkness bright. Only you and you alone. Can thrill……”

　　“停！”冰雅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猛摇起手，“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是之前那个。”她朝上指了指，又朝他挤眉弄眼的。

　　“不唱！”胤禩脱口而出，见她绷着张脸，便皱着眉柔声道，“哪个？不记得了！”

　　“你唱不唱？！我家宝宝要听这个！你不唱，以后不让他叫你阿玛！”冰雅眯了眯眼，指着肚子威胁道。

　　胤禩苦笑不得地看着她。

　　“哼！”冰雅别过脸去。

　　他满不情愿地扯开嗓子，“only you can take me取西经，only you能杀妖精鬼怪，only you能保护我，唔驶俾d蚌精蟹精dap我。只有你咁劲就是only you……”

　　咯咯咯的笑声，不断地在院子里回荡开，一阵又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