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离歌 青釉卷》容瑜

67、土地爷

　　仙人误织鸳鸯锦 并蒂花开连理枝（十九）

　　一年后，冰雅有喜。同一个月里，众位阿哥相继从紫禁城搬到了各自府邸。闰七月里，胤禩陪着皇上去了塞外。

　　八月十五日一大清早，天还蒙蒙亮，冰雅就带着荼靡去庙里。一为肚子里的宝宝祈福，二为另一个世界的妈妈祈福，三求胤禩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归来。

　　从庙里出来，那林间正是晨光晓色，冰雅提议走着下山。漫步在山间小路，时不时地有那善男信女带着香烛上山。不知从哪蹿出来只兔子，蹦达蹦达的，跳到对面草丛中便不动了。众人觉得可爱，冰雅也好生喜欢，一步步地靠了过去……那兔子一见来人，撒腿就往山上跑。

　　荼靡带着两个家丁，去追兔子。冰雅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歇着，手抚上微微隆起的腹部，闭目仰头呼吸新鲜空气。

　　“哟，什么人呀！怎么躺在这里？！真是的！”

　　“乞丐吧？！”

　　“哪有躺在路中间的？真个儿碍手碍脚的！”

　　“唉！走吧走吧！”

　　耳边传来，喧闹纷杂的人声。冰雅顺着声音望去，窄窄地小道，一个白发小老儿横躺在路中央，身上挂着个大葫芦，呼呼大睡着。路过的行人，一边抱怨着，一边望边上侧身绕过去。

　　不远处，“嘿哟嘿哟”的吆喝声传来。

　　她一回首，瞥见三两座竹轿子从那山下朝这奔来。

　　冰雅快走过去，“老人家，这边不好睡的。”说着，弯下身子，欲搀扶他起来。

　　小老儿手一甩，撇撇嘴儿，翻个身继续睡。鼾声复起。

　　不远处“嘿哟嘿哟”的吆喝声越发响起来，冰雅伸长脖子一张望，一急，蹙眉朝那小老儿吼道，“失火了！”说着，伸手去拽那小老儿起来。手方触及他身上的破衣裳，他猛地自己跳了起来，扛着冰雅往山下跑去。

　　“福晋！福晋！”两个丫头一见，惊叫起来，追了过去。

　　那小老儿腿脚极利落，一眨眼便消失在那几座上山的轿子处。两丫头追去，却和冲上来的轿子撞个正着。

　　小老儿回首轻笑，腿上也不停歇。

　　“喂！小老头，你要干吗？！要带我去哪？！你都那么大年纪了，怎么还绑架人？！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你放我下来！”冰雅叫嚷着，小拳头捶打他的背，脚不断甩着，又不敢太使力，怕自己摔下来。一路叫来，始终不见反应。渐渐泄气，转而叫道，“你！你，你当心点！慢点跑，别伤到我肚子了！你敢伤到我孩子，我跟你没完！”

　　那小老儿忽然停下，把冰雅放到石头上，对着她嬉笑道，“这里没火！这里没火！”

　　冰雅一愣，脸唰得红了，一时哭笑不得。扭头，环顾四周。正是一片竹林中，一根根的挺拔清季、枝叶婆娑，阳光斑斑驳驳地从枝叶间洒下来。

　　“老人家，你要睡就在这里睡吧！不过……要小心蛇。”说着，冰雅起身，往来的方向走去。

　　身后，小老儿诧异地问道，“您真的不记得小老儿了？！”

　　冰雅回首，蹙眉瞧他，努力搜寻自己和这具肉身的记忆。

　　小老儿扯过腰间的酒葫芦，一口口咕噜噜地喝下去。

　　“老人家你认错人了吧？！”冰雅半信半疑地问道，“我们……见过吗？”

　　小老儿盖上酒葫芦盖子，一抹嘴，凝视着她，“你就不想回去了吗？”

　　“回去？”冰雅深深蹙眉，忽然笑道，“老人家，我这不是正要回去吗？”

　　“让自己忘记前世的事，连自己的使命也一同抛了，你就不怕再也回不去吗？”

　　“你说什么前世，什么使命？你是什么人？知道些什么？”冰雅上前一步。

　　“大圣，你好糊涂啊！小老儿不知你是为何，让自己沉溺于这尘世中？只是生生世世的轮回，凡人是很容易迷失的。”

　　“大，大……圣？”她抿抿唇，嘴角有些抽搐，伸出双掌，阻止他往下说去，“等，等等！你不会说的是西游记，孙悟空吧？！如果——我是齐天大圣，那你是谁？”

　　“小老儿正是司这土地的，名唤朱方坡，人都称我为土地公。只因我前世受过大圣你的恩惠，得尝所愿。而今，实在是不愿见你如此迷失下去。此番前来，也算是还您的恩情吧！”说着，竟然哭着跪下来，“若你再不愿想起来，小老儿只怕这人间不久就要消失了，你……你和你师傅、师弟们也就都再也回不了天庭了。”

　　“老人家，我想您真的、真的认错人了！实话说吧！我也不知，我是因何而来到这里，我也想回去，但是我敢肯定，我不是您要找的那个人！”冰雅上前一步，欲搀扶他。

　　他却不愿起来。“想要知道是不是，只要解开你前世的记忆就行。”

　　“解开？怎么解开？老人家，您是不是有什么法子？”她忽然睁大眼，忽然升高音调道，“如果……如果证明我不是，您是否有法子送我回去呢？”

　　“你先说说看，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朱方坡说着，自己站起身，往边上石头上一坐。

　　冰雅将潘多拉的魔盒、许愿和穿越的事告诉了小老儿。

　　“你说的那盒子，多半就是了。你能将那盒子拿给小老儿看看？”

　　冰雅点头答应。

　　远处，渐渐传来寻人的呼唤声。

　　“在这里！我在这里！”冰雅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呼唤道。

　　朱方坡朝那儿瞥了瞥，不满地喃喃道，“……孽！”转而，又对冰雅说道，“你要小心你身边的人。”

　　冰雅一愣，回首，巧笑着福下身子道，“多谢土地公公！”

　　“对了。你且把这个带上，它除了能解开你前世的记忆，还能提升你自身的法力。别把它给任何人。”正说着，朱方坡从怀里掏出一块绿色的透明石头。

　　那石头飞上她的颈项，黑色的细线自动系紧了。冰雅探手摸上去，细线平滑地摸不着一个结。

　　“姐姐！”荼靡神色紧张地朝她飞奔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小队人马，那架势似是把山下的侍卫也招了来。

　　冰雅朝她挥手，喊道，“我在这儿呢！我没事，别担心！”

　　侍卫一到，便把朱方坡团团围住。

　　“姐姐！”荼靡扑过来抱住她。她安抚地轻拍荼靡的背。

　　众人相继问道，“福晋，您没事吧？！”

　　朱方坡气定神闲地坐在石头上，吃起酒来，丝毫不理会那架在他脖子上的刀。

　　“姐姐，他是谁？”荼靡疑惑地问道。她抬头看向冰雅，“怎么处置？”

　　冰雅一转身，赶紧道，“不得无礼！快放了他！”继而朝荼靡微笑道，“一位故人的爷爷，他正好路过京城。荼靡，他跟我们一起回去好吗？”

　　“不好！”荼靡充满敌意地盯着朱方坡。朱方坡却依旧笑嘻嘻地坐那儿，边看风景，边吃酒。

　　“荼靡不可如此无礼！香墨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的？”冰雅拉了拉荼靡，“姐姐想要款待他几日。”

　　“可是……姐夫他……”荼靡扁扁嘴儿，还想辩驳。

　　“你姐夫不会反对的。这事就这么定了。我们回去吧！”她朝朱方坡做了个“请”的手势，“朱爷爷请！”

　　不由分说，拉着还在原地吹胡子瞪眼的荼靡离开竹林。

　　回府后，冰雅让香墨带荼靡去读书，领着朱方坡到书房，把人都撵了出去。

　　白哥挪步到门口，却不动了，“福晋，这样……不太好吧？”

　　“怎么了？什么好不好的？”冰雅不解地看向她。

　　白哥上前一步，在她耳边低语，“福晋，古语有训，莫男妇同席，莫男女授受。同室尊亲皆能有别，何况外人。”

　　“清者自清。”冰雅见说服不了她，只得边推边劝，“好啦！你不放心，就守在外头。有事我叫你！”

　　白哥无奈地退了出去，守在廊下。

　　冰雅从柜子里取出盒子，递予朱方坡。他把盒子拿在手里，反复查看，眉头深深拧了起来。忽然看向冰雅，“你打开过吗？”

　　“开过。”

　　他一打开盒子，便道，“是！是！没错！就是它了！”忽然像是烫了手般甩了出去。

　　冰雅扑过去，把那盒子抱个满怀，脚底一滑，向后倒去。

　　朱方坡自顾自地在书案前坐下，瞧了她一眼，手指一勾。

　　冰雅便似被一根线牵扯住，缓缓拉回来，站直。她一站稳，便道，“土地爷爷，您，您别乱扔呀！砸坏了，我可回不去了啊……”

　　他颇不以为然，摘了葫芦盖子，“那东西最晦气了。小老儿我可不想跟着倒霉！今晚就能见分晓，只要你戴着那块绿色的石头。”他指了指她脖子处，吃了口酒，一抹嘴，继续道，“还有，记得准备点好吃的，好喝的。再睡。”

　　“好。”冰雅笑了笑，问道，“是做法用的供品吗？”

　　朱方坡扬扬脑袋，“才不是哩！要做什么法？！只要你入梦就能看见你的前世，到时我们就可以知道你到底是不是！”

　　“不是做法。那？”冰雅困惑地挠挠头。

　　他掸掸身上的灰，起身道，“你不是要款待我这位老人家吗？我可是好久没吃过人间的佳肴了。”

　　“是。是。我这就去叫人准备。”冰雅摸摸头发，伸长脖子，朝窗外唤道，“白哥！白哥！”

　　用过晚膳，冰雅就立在窗前，等着天黑。她立在那儿，心里想着若她真不是什么孙悟空，嘴里不断低声念叨，“走”，“不走”，“走”，“不走”……

　　天一黑，她捧起颈项的绿石头，仰起头，借着月光，打量石头。那绿色透亮，里头的水泡清晰可见，清澈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一个纯净的世界。

　　“咚”地一声，一粒石子从窗外飞到屋子里。

　　冰雅收回心神，就枕上床，合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