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集》顾浅希

14、游园惊梦（八）

　　南兮陷入噩梦之中，四面八方聚集了成百上千个沈绍，将她团团围住，狰狞的笑。

　　这真是比地狱还要恐怖的场景。

　　许久之后，南兮艰难醒来，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她头痛欲裂，茫然的看向四周，突然吸了口凉气。

　　她慌忙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又去掐自己手心，是痛的，可她不信，不信锦彦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沈绍怎会如此好心？

　　面前的锦彦也非记忆中的清俊模样，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竟已生华发，那双她瞧过千百次的眼睛，如今像是蒙了尘，再不见少年意气。

　　可这就是锦彦啊，化成灰她都认得。

　　锦彦见她醒来，惯于皱起的眉头才微微舒展，声音沙哑道：“南兮，快些好起来，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十四岁那年，她相思成疾，锦彦也如是说道。

　　南兮的心跳徒然加快，头一阵一阵发懵，突然疑心自己得了癔症，现实中并没有什么沈绍，她与锦彦情投意合，举案齐眉，从未曾经历那些腌臜事。

　　于是她瞬间兴奋起来，空洞的眼睛有了神采，握住他的手道：“锦彦，锦彦，我做了噩梦，好生吓人。”

　　从前南兮少有烦恼，偶尔梦魇，锦彦都会抱着她哄好一会儿，如今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很快，南兮便知晓了原因。

　　角落中的沈绍端坐太师椅上，仿佛是台下看客，一曲终了，他缓缓起身，漫不经心的望着这对苦命鸳鸯，欣赏他们面如死灰、心生绝望的脸。

　　令旁人痛苦之时，他仿佛也得到了片刻疏解，此时这出剧目方变得精彩起来。

　　沈绍走近，只一挥手，便有侍卫执剑抵住锦彦，逼他后退几步，迫使南兮松开了握住他的手。

　　南兮大惊失色：“你要做什么？！”她匆忙起身就要去拦，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看就要跌落榻下。

　　“南兮！”锦彦想要冲过去，却被横在面前的利刃拦住了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绍将她收入怀中，摸了摸她的头：“南兮，我原以为你病入膏肓，永远好不了了，如今看来竟是小瞧了你，你着实好的紧。”

　　他的掌心很热，按在她的头上，像是如来佛的五指山，压的她抬不起头。

　　南兮浑身都僵硬起来，不敢做出任何反抗，只怕惹沈绍发疯。

　　可她的沉默震耳欲聋，与方才见到锦彦时的欢欣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惯常会叫人伤心，沈绍垂眸，凑近她的耳边道：“不如我送你一份贺礼。”

　　南兮突然意识到他们即将大难临头，慌忙抓住沈绍的衣袖，疯狂摇头：“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沈绍恍若未闻，看向锦彦，眸色一沉：“方才是左手？既然你喜欢，我送你可好？”

　　只因她握了他的手。

　　熟悉的冰冷充斥全身，南兮牙齿都在打颤，惊惶的看向沈绍。

　　他竟笑弯了眼，灰褐色的眼仁深处，图穷匕见，明明白白告诉南兮，这并非戏言，锦彦的命运如何，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南兮已经哭不出来，倾身抱住沈绍：“不要再折磨我了，求求你。”

　　她聪明的没有提及锦彦，沈绍面色稍霁，伸手按住她纤薄的背：“既是你开口，我自然要给几分薄面。”

　　南兮刚刚松一口气，又听他朗声道：“只取尾指。”

　　他话音刚落，便有两个侍卫架住锦彦，将他的左手按在桌上，手起刀落。

　　南兮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锦彦的左手已经血流如注，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只惨白着脸，汗如雨下。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终于彻底崩溃，疯了般捶打沈绍，想要从他怀中脱出，去瞧瞧锦彦的手。

　　十指连心，他该多疼？

　　可沈绍哪里会叫她如意，死死勒住她的腰身，轻声笑道：“南兮，他还有九根手指。”

　　这是毫不掩饰的威胁，谁都知道，沈绍并没有多少耐心。

　　南兮终于安静下来，熟悉的恨意从她通红的眼睛里迸出，失去孩子那日，她脸上也是这副神情。

　　沈绍已然刀枪不入，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南兮，快些好起来，在你病好之前，每个月我都送你一根手指。”

　　南兮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如坠泥沼，她越过沈绍，看向锦彦，大睁着眼睛，不敢落泪。

　　她不能哭，哭了就看不清锦彦，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虽然他早已被折磨的面目全非。

　　锦彦也望向她，嘴唇不停颤抖，良久才说出话来：“南兮，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可这样艰难的日子，似乎永远望不到头，南兮难过到了极点，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发疼，天旋地转。

　　许久之后，南兮再次醒来，已至深夜，寂静无声。她伸出左手，看向自己的尾指，随即攥成了拳。

　　突然，她的拳头被一只大手握住，那手掌十分宽大，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仿佛握了只李子。

　　南兮骇然，才发现沈绍竟然就在身后，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似乎是想令她安心：“南兮，不要怕，我不舍得取你手指。”

　　她瞬间将手抽了出来。

　　沈绍似笑非笑，倒是没有生气，下人适时送来一碗汤药，他亲手接过，送到南兮嘴边：“小心烫。”

　　她不动，他也不急，只耐心等待，许久之后，南兮终于张口，吞下了那勺药汁。

　　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