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集》顾浅希

13、游园惊梦（七）

　　那日小产，几乎要了南兮的命，她断断续续出血数日，全靠汤药吊着。

　　许多许多次，她几乎都要撑不下去，身子一阵阵的发冷，意识也不甚清明，恍惚间偶尔会梦到从前。

　　从前她还小，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儿，自幼被视为掌上明珠，没有吃过什么苦。

　　唯有一次吃苦，也是因为锦彦。

　　他们自幼一起长大，日日相伴，尚不觉得有何特别，直到有一年锦彦随母亲回娘家小住，她日日惦念，茶饭不思，竟一病不起。

　　家里急得不行，一连请了几位大夫都不见好，直到锦彦收到消息匆匆赶回。

　　只数日不见，他好像又高了不少，眉眼间也有了细微的变化，可望着她的时候，还是一样温柔专注。

　　南兮定定盯着他瞧，还以为是在做梦：“你怎么回来了？”

　　锦彦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南兮，只一眼便红了眼眶，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道：“南兮，快些好起来，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

　　那时她情窦初开，颇有些患得患失，听他这样说，方知他心意，如释重负，不过三日，便生龙活虎。

　　后来父兄总拿这件事情取笑她，说什么灵丹妙药，都不如锦彦这味良药。

　　她在睡梦中不停喊着“爹爹”、“娘亲”，希望他们救救自己，希望他们寻来锦彦。

　　第二日清晨，她清醒了片刻，睁眼便见到了母亲周氏。

　　记忆中的周氏还十分年轻，距上次见面也不过数月，如今却这样憔悴，望着她不停抹泪：“我儿，我儿，你怎生病成这副模样，你这是要剜娘的心啊。”

　　南兮眼睛通红，想要放声大哭，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只默默流泪。

　　周氏见她如此更是心如刀绞，心里早已将沈绍骂了千百回，可如今全家老小都捏他手上，她也不想女儿难堪，只拿手帕帮她擦眼泪：“儿啊，吃些粥可好？”

　　她吃不下去，光闻味道都有些反胃，只勉强喝了几勺水，哑声问道：“家中一切可好？”

　　周氏顿了顿，还是如实相告：“都好，你父亲接手了一家茶楼，大哥刚刚升任钦天监，二哥任了安抚使，家里最近搬了新宅，离这不远，日后娘亲可以时常来看你。”

　　沈绍出手向来大方，这还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好处，以前觉得举步维艰走不通的路，如今倒是水到渠成。

　　可这一切都是践踏南兮得来的，哪怕可以光耀门楣，她身为母亲又如何不心痛。

　　可南兮的父兄尚不觉得如何，竟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馈赠，只道南兮又不是被土匪掳走，如今跟了沈绍，日后尊享荣华，远非一个国子监主簿能比。

　　周氏知道她父兄审时度势、善于钻营，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对亲生女儿、嫡亲妹妹也能如此，饶是温惠贤淑了一辈子，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骂他们狼心狗肺，卖女求荣。

　　南兮的哥哥们尚且知羞，闷声不吭，她爹爹却恼羞成怒，急头白脸道：“那你说我们该当如何？！又能如何？！”

　　见周氏面色变了几变，些许难堪夹杂着无可奈何，南兮大抵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只宽慰道：“家中好，我便好，娘亲莫要为我伤神。”

　　周氏还想说些什么，南兮已经疲惫的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

　　那日之后，周氏便时常来走动，可南兮反反复复，总不见好，哪怕御医来瞧，也不见起色。

　　沈绍心急如焚，他当真气糊涂了，不过是一个孩子，哪有她的性命重要，可再如何后悔，如今也晚了。

　　午夜梦回之时，他总是记起小产那日南兮的眼神，而后胸口一阵一阵的发凉。

　　她当真恨极了他。

　　沈绍清楚的知道，他永远得不到原谅，也得不到她的爱了。

　　自那日起，沈绍再没出现在南兮面前，只等夜深人静之时，方才去瞧。

　　她睡着了也不安生，双手总是紧紧攥着丝衾，似乎是在害怕，又像是要保护什么，偶尔会无意识的摇头，嘴里喊着“鲤儿“、”鲤儿”。

　　沈绍第一次听到，便面色铁青，拂袖而去。不消去问，也知那是南兮为那个孩子取得小名，承“锦鲤”之意。

　　他也恨她，恨极了她。

　　怒火中烧之时，沈绍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那个孩子本就不该出生，他们之间也不该再有半分牵扯。

　　可第二天夜里，甫一见到那张惨白的脸，愤怒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的南兮，原本如铃兰一般娇弱鲜活，如今却要枯萎了。

　　而他越靠近，越会将她摧毁，沈绍只能竭力克制自己，暂时远离南兮。

　　就这样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无人知晓的夜晚，他们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九月初九，重阳当日，南兮变得有些不对劲。

　　往常这个时候，她早已入睡，可这一日南兮翻来覆去，迟迟没有睡着。

　　沈绍在屏风后端详许久，疑心是她身子难受，正要去寻大夫，就见她莹白的小臂在微微颤抖，而后胸口剧烈起伏，片刻之后，他听到了无法压抑的哭泣声。

　　沈绍突然记起，九月初九，是锦彦生辰，这一年他二十三岁。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往常这一日，都是一起过的。

　　沈绍目眦欲裂，再没办法控制自己，一步步走到南兮面前。

　　南兮见到他时，竟也不怕，只停了哭声，睁着红彤彤的眼睛，冷冷望着他瞧。

　　沈绍难以置信，这种情况之下，他唯一的念头竟是吻她。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

　　他有太久太久没有这样靠近她，只恨不得将她生生吞下。

　　南兮拼命挣扎，很快，口腔里都是血腥的味道，他不满足，又去吻其他地方。

　　南兮反抗不得，竟开始笑：“沈绍，你真是个可怜虫。”

　　他面色突变，停了下来，看向南兮。他家世显赫，幼时读书过目不忘，是以年少成名，一路平步青云，位高权重，怎会可怜？

　　“从来没有人真心待你，所以你只能去偷、去抢……“

　　她话未说完，就被沈绍厉声打断：“住口！”

　　有下人听见动静，匆匆赶过来瞧，被他拿玉佩砸中：“不长眼的东西，滚出去。”

　　下人慌忙夺路而逃，很快屋内又只剩他们二人。

　　南兮还在笑：“沈绍，到死都不会有人爱你。”

　　他眼底浮现出受伤的神色，随后被愠怒填满，伸手掐住了南兮的脖子。

　　终于，耳边清净起来，求生的本能令她不停挣扎，却撼动不了分毫，很快就感到窒息。

　　沈绍已然杀红了眼，南兮反抗的力气越来越小，眼睛充血变得通红，终于他松开了手，转而掐住她的下颌逼迫：“南兮，认错。”

　　她从未离死亡如此之近，却依然倔强的不肯说话。

　　沈绍点头：“好，好样的南兮。”她惯会伤人，只是这次终于将他彻底惹恼，“你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