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集》顾浅希

15、游园惊梦（九）

　　南兮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不出一个月，病已好了七八分。

　　沈绍知道，她不过是为了保护锦彦，心里一直憋一口气，但凡回府，总要去碍南兮的眼，说些尖酸刻薄的话，非要刺激的她伤心难过无可奈何才好。

　　偶尔独处，沈绍也会反省自己，只道他常年读书，修身养性，理应宽宏，又比南兮年长许多岁，何苦同她置气。

　　心里这样想着，可一见到南兮又控制不住，这一日温存过后，沈绍摸着她的小腹道：“明日入宫，我叫人去太医院开几副药，帮你调理调理，明年再添个孩儿。”

　　她本就疲惫不堪，现下更是心烦，虽已极力隐忍，还是面若寒霜，只闭着眼睛，装听不见。

　　沈绍立时不悦，去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你不愿？”

　　“不愿。”她低垂着眼睛，没有任何波澜。

　　沈绍虽然心知肚明，却没有想到她如此不留余地，已然在想要如何折磨锦彦，又听南兮木然道：“太傅年事已高，理应当心身子，莫要逞强。”

　　他年事已高？莫要逞强？

　　沈绍怒极反笑：“好，好，南兮，今夜你我都不要睡了。”

　　她脸白了三分，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沈绍粗暴的按住。

　　她的脸埋在被褥之中，死死咬牙硬撑，疼的厉害了总想往前爬，很快又被沈绍捉了回去。

　　他发了疯一般不管不顾，南兮大病初愈，根本受不住，等到见了红，沈绍方收手，却仍不解气，睁眼直到天亮。

　　偏这一日要入宫讲学，清晨时分正刮狂风，不过是出门乘步辇的功夫，他已被那冷风吹的头痛。

　　勉强为太子讲完这一日的功课，回到府中沈绍便一病不起。

　　南兮听闻此事，竟笑出了声。

　　她不笑时已是天人之姿，一笑起来更是容貌盛极，下人从未见她如此开怀，忍不住频频侧目。

　　凝玉不得不小声提醒：“小姐，当心人多眼杂，有人跑去通风报信，等他病好，又来找你秋后算账。”

　　南兮托着腮，盈盈秋水媚态横生：“无妨，尽管来找我好了，多来几次，命都要折我这里。”说完又笑。

　　凝玉见她这般，不由暗暗心惊，事已至此，由不得人不疯魔。

　　许是天道轮回，沈绍这一病来势汹汹，先是头痛，而后发热，整日的咳，意识昏昏沉沉，数日都不见好。

　　南兮落得清闲，无事便在府中闲逛，将府邸的格局摸的一清二楚。

　　若有一日，她能逃出升天……

　　她如是想着，刚生出些许希冀，很快又泄了气，父兄、锦彦都在他的手中，自己如何逃的了？

　　沈绍更是有恃无恐，自她小产之后，就没再派人监视，只要南兮不出府，其余都随她去了。

　　秋日天气舒爽，湖畔的金桂开了满树，香气馥郁绵长，似有安神之效。

　　凝玉折了枝桂花，帮她别在耳后，不由赞叹：“小姐真好看。”

　　南兮眨了眨眼：“便将你的心也给我吧。”

　　凝玉被她逗得脸都有些红了：“给你，都给你。小姐且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药有没有煎好。”

　　南兮独自坐在湖畔，仰头望向那颗巨大的桂树，斑驳的阳光穿过枝叶，落下来一小束，她伸出手心接住，清风徐来，枝叶摇晃，那光束很快消失了，她有些怅然，趴在面前的石桌上，做了一个梦。

　　不知为何，她竟梦到了初见沈绍那一日，她午睡醒来，听见有人问：“姑娘做了什么梦？“，入目是沈绍不苟言笑的脸，他不顾礼数，肆无忌惮的盯着她瞧。

　　真是噩梦。

　　南兮挣扎着想要从梦中醒来，却被囚于其中，直到有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眉心。

　　南兮瞬间惊醒，入目是一双乌黑的眼仁。

　　因为离得太近，南兮甚至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倒影中的自己，神色由惊讶变成了惊恐，因为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南兮瞬间挥开了他的手，许是太过用力，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手都有些红了。

　　那人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随着南兮起身后退两步，周身的压迫感稍稍减弱，南兮终于得以喘息，皱眉看向他。

　　他年纪应该还很小，虽然高出南兮许多，可是身量单薄，左右不过十五六岁。许是很少出门，肤色有些不健康的白，明明是略带稚气的可爱长相，趁上那双乌黑到有些深沉的眼睛，竟叫人隐隐发慌。

　　可到底只是个少年，南兮未生多少戒备，直到听见他问：“姐姐做了什么梦？”

　　南兮一愣，瞬间寒毛直立，面色变得惨白。

　　那少年觉得奇怪，想要靠近，又怕惊吓到她，到底只是驻足不前，担忧的问：“姐姐可是不舒服？”

　　南兮慢慢抬头，去瞧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初看与沈绍不同，细看之下，暗流汹涌，简直就是翻版沈绍。

　　南兮立时有些反胃，脸又白了三分，盯着他问：“你是谁？”

　　那少年一怔，抿了抿唇：“听闻舅舅染病，特来探望。”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方才见姐姐梦魇，一时唐突，姐姐莫怪。”

　　原是沈绍的外甥。

　　南兮面上突然绽开极明艳的笑容，执了那少年的手道：“你同我来。”

　　他的手指一颤，受到蛊惑一般，回握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很小，很软，若是有些温度，不这样冰凉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又握紧些，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岸边的太湖石上。

　　南兮抽出手来，轻抚他的面颊，他有些紧张，却并不躲，任由她的手慢慢游走，划过他的下颌，最终落在了胸口上。

　　他心跳的极快，耳朵都泛了红，到底是年少，还没有学会不动声色。

　　于是南兮笑意更深，她笑得时候，唇边会浮现出一对梨涡。他再也无法忍耐，低头靠近，想要尝尝甜不甜。

　　却听她笑：“天干气燥，不如入水觅清凉？”

　　他眸中闪过微微错愕，而后就觉被推了一把，失去平衡的瞬间，他看到她开怀大笑的脸，而后冰凉的湖水没顶而来。jin

　　一同被淹没的还有什么，他不知道，只记得胸口发烫，火烧一般，恨不得将这一湖水都烧开了。

　　南兮并没能高兴多久，很快一道黑影如鹰一般闪过，跳入水中，去救那少年。而后她脖子一凉，已被人拿剑抵住。

　　那侍卫凶神恶煞，厉声喝道：“刺杀太子！你可知罪！”

　　南兮一怔，太子？而后竟笑。

　　这下轮到那侍卫傻了眼，心道这人莫不是个疯子？这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哎，有什么可高兴的？

　　他按住南兮，想要令她跪下，就听太子沉声道：“莫要无礼。”

　　他刚从湖里出来，浑身上下都在滴水，好不狼狈，神色却不恼，他走近南兮，轻声道：“你喜欢这样取乐？我安排宫人，叫你天天推可好？”

　　那侍卫瞠目结舌，直怀疑他的太子殿下脑子进了水，连忙劝道：“殿下！她大逆不道！死不足惜！”

　　太子皱眉，都不看他一眼，只冲南兮道：“不如今日先推这一个？”

　　那侍卫惊得张大了嘴巴。

　　太子又笑：“怎生不动手？不如我替你来？”说完伸手一推，那侍卫终于看清形势，咬了咬牙，顺着太子的力道冲了出去，径直跳入水中。

　　终于，他又在那张脸上看到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