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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二章

      当晚,田曼迪就带着柳卅回了云城,她提议他们应即刻去和马成功碰头,商议寻找杀害马爷真凶,对付叶卜的计策。柳卅却道:“累了,等明日从长计议。”

      田曼迪又劝了两句,司马九龙也在旁帮腔,柳卅始终没答应,最后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用急,急不来。”就再没开腔。

      田曼迪虽有不甘,可也不好强求。她力邀柳卅与马成功见面还是想探一探柳卅虚实,这人虽是照马贵遗言在鲨鱼岛珍味饭店找来的,可他毕竟来路不明,既不知根也不知底,对他,田曼迪还是打了千百个问号。权衡之下,田曼迪让司马九龙陪着柳卅先去酒店住下,趁给柳卅登记开`房时小声叮嘱司马九龙,让他暗中注意柳卅的一举一动。

      司马九龙道:“一旦发现有可疑的地方,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曼迪姐。”

      田曼迪走后没一会儿,司马九龙才要带柳卅去楼上套房,柳卅左看右看,一转身,直接走出了酒店。司马九龙急忙上前问道:“卅哥,您对酒店不满意?那我给您再找一间,超五星的怎么样??总统套房,窗户一开,哗啦就是一大片海景。”

      柳卅拍拍裤腿,道:“我有地方住。”

      他走到街上,找来司马九龙问话:“这条街叫什么?我要去朝阳街要怎么走?”

      “这条是海洋大道,朝阳街是在旧城区吧?那走过去可得好久,要不我们打车过去?”

      柳卅道:“不了,想走走。”

      司马九龙给他指了个方向,柳卅迈开步子,司马九龙给田曼迪发了条短信,跟上去问道:“卅哥,您在朝阳街有房子?”

      “朋友的房子。”

      “早知道就让曼迪姐载我们过去了,我看看啊……”司马九龙掏出手机鼓捣了好一阵,道,“导航说走要走两个小时呢!”

      柳卅不以为然,司马九龙道:“那您看要不要先给您朋友打个电话?要是他不在家,那我们不就扑了个空?”

      柳卅朗声笑了:“不用,他肯定不在家。”

      “啊??那我们怎么进去?您有钥匙?”

      柳卅笑着摇头,却不回答,他脚程极快,饶是司马九龙人高腿长,跟在他身后也像是在“追”。这追了半个多小时,司马九龙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渐渐落了后,喘口气的功夫,再一抬头,不见了柳卅的踪影!司马九龙眼前一黑,连掐自己大腿两把,骂道:“走什么路啊!就该打车!也是个怪人,有地方住之前也不说一声!唉!!”

      他四下张望,看不到半个和柳卅相似的人影,嘴里骂得更起劲,就在这时柳卅却从他身后窜了出来,吓得司马九龙一个哆嗦,忙问他去了哪里。

      柳卅手里拿着瓶矿泉水,递给司马九龙,道:“歇会儿吧。”

      司马九龙气喘吁吁,再看柳卅却是神色如常,脸也不红,说话也不带喘,司马九龙心下汗颜,谢过他后默默坐在路边一个劲喝水。过了许久,听到头顶处飘来句:“就是想走走,看看这里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说话的正是柳卅,声音有些飘忽。司马九龙仰头看他,柳卅正抱着胳膊看着别处,认真追寻他的眼神,他在看的仿佛是朝阳街的方向。

      “您那位朋友……是道上的朋友?”

      柳卅转过头来:“怎么这么问?”

      “如果本来就是道上的朋友,那倒好办,怕就怕是普通人家,清清白白地过着安稳日子,被拖进我们这趟浑水……”司马九龙说得有理有据,到头来声音却越来越小,说得越来越轻,也是被柳卅盯着给盯怕了,说到最后自己都没什么底气了,扭头不再看他,默默喝完了瓶里的水。

      “你说得很有道理,”柳卅笑了,他拍拍司马九龙,又道,“我这个朋友已经死了,他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地走了。”

      司马九龙转了转眼珠,想着顺藤摸瓜趁机打听些柳卅的事,便问道:“莫非从前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柳卅笑着,那笑容很淡,又很深,仿佛凝固在他的嘴角,擦也擦不去。

      “肯定没您爷爷有名就对了!”司马九龙变着法子要套柳卅的话,柳卅却反问他:“我爷爷?”

      “对啊,义理和的开山祖师爷柳卅柳爷啊!您和他取一个名字是他的主意?”

      柳卅哈哈大笑,大步往前走,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道:“对,对,和我爷爷同姓又同名,三代单传,柳家独苗,哈哈哈哈。”

      司马九龙心下纳闷,先前看柳卅在珍味饭店豪饮数十碗白酒,以为他是酒国英雄,没想到只是反应迟钝,这酒的后劲拖到了现在才发作。

      之后那段路程,柳卅对司马九龙颇为照顾,不时就喊他休息个十来分钟,两人走走停停,凌晨三点多才步入朝阳街。

      “门牌几号?”司马九龙问道。

      “98号,2楼,203。”柳卅往前方一指,“就是那里了。”

      司马九龙小跑着过去,这通往朝阳街98号2楼203的楼道就开在马路上,被两间五金店挤在中间。他探头看了眼,楼道很窄,没有灯,几级青色的台阶向黑暗中延伸,那黑暗似是有无限大,似是没有尽头。

      柳卅这时说:“你先回去吧。”

      司马九龙一愣,装起可怜,唯唯诺诺地说道:“可是曼迪姐让我陪着您啊,我要是就这么回去,怕是不好交差。”

      柳卅看看他,想了片刻后说:“那好吧,我睡卧室,你睡客厅,不要打扰我。”

      司马九龙满口答应,他走在柳卅后头爬上一级楼梯,此时他才发现这梯级又高又陡,往上走了三级,便再看不到柳卅,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司马九龙心里忽然慌乱得厉害,想要回头看看,可不知怎么他就是不敢回头,仿佛一回头就会看到恶鬼,怪物,最凶恶的野兽,就会被它们吞吃入腹。这恐怖的预感不知从何而来,渐渐占满他的心绪,司马九龙吞了口口水,他现在只能往前,摸着台阶往前爬。半走半爬完了数十级台阶后,还是没有触到平地,司马九龙靠在墙边,试着喊了声柳卅,没人回答他。柳卅行路无声,他听不到他去了哪里,也看不到这条幽暗阴森的楼道的终结。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走在一条楼梯上,他怀疑他在爬一座黑色的山,这山将天都遮蔽,将光都吞没,他要爬,爬到顶端就能重见天日,他要爬,他如果不爬,就会成为这山的一部分,他恐惧,他害怕,他忧虑,可他还是要往前爬!司马九龙咬紧牙关,一鼓作气连爬五级,到了第六级时他实在力气全无,直觉自己失去平衡要往下坠,就在这时有人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平地之上。司马九龙睁大眼睛,黑暗中亮起光——原来是柳卅把他拉了起来!

      “年轻人,你叫什么?”柳卅手里拿着根蜡烛,眼中颇有几分赏识的色彩,司马九龙心道:莫非刚才那是什么特殊的考验?

      他平复呼吸,借着那烛光再看那条楼梯,它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楼梯,自他脚下延伸,直通朝阳街,不长也不短,不远也不近,台阶是灰的,被挤在两堵灰墙之间。

      司马九龙长吁出一口气,望着柳卅说道:“复姓司马,名九龙。”

      “好名字,好名字。”柳卅笑着将他带进了203室。

      203室里的家具都蒙着白布套,地上积满灰尘,简单打扫一番后,司马九龙和柳卅分别在客厅和卧室睡下。司马九龙累极乏极,倒头就睡。隔天早上八点半田曼迪一个电话杀过来,他还没睡够,接了电话,哼哼半天都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电话那头的田曼迪大为光火,破口大骂,司马九龙这才一个机灵从沙发上跳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柳卅有没有突然消失。柳卅倒已经醒了,正在卧室里扎马步,看到司马九龙,就道:“买了早餐,在厨房里,你自己弄来吃吧。”

      司马九龙大惊:“你已经出过门了?我怎么没听到?”

      柳卅指指身旁两扇开着的窗户,司马九龙哑然,那边厢田曼迪在电话里对他大吼,要他立即带柳卅来见马成功。柳卅大约是听到了她的吼声,收起马步,两拳摆在身侧,慢慢垂下,送出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道:“不用了,不见什么别的人了,下午一点,把义理和所有坐馆,叔伯都叫来,沙区风月楼见。”

      司马九龙眨巴眨巴眼睛,开了手机的扬声器,道:“会不会太突然?”

      田曼迪也道:“一下子把所有人都叫来,事出总得有因吧?”

      柳卅冷声道:“马贵死得就不突然?龙头惨死还不够这个因吗?!”

      他问得掷地有声,田曼迪沉默良久,道:“柳先生,说句实在话,我对您这个人一无所知,但我信马爷,马爷让我们去珍味饭店找救星,我信您就是那个救星,可其他人呢?他们会怎么看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仅凭您和柳爷同名同姓,您说什么他们就都要听?您要召集众人,好,没问题,我可以去给您办,但能否请您告诉我一声,对于马爷的死,对于叶卜,您是什么看法?”

      柳卅昂首站着,挺拔如松柏,缕缕阳光从窗外撒落进来,披挂在他肩头,仿若为他穿上半身黄金鳞甲,甲光四射,照得人睁不开双眼,亦将他张俊脸衬出了分不怒自威的气质。

      柳卅铿锵道:“清理门户。”

      他一甩手,司马九龙忙挂了电话跟上他,柳卅走到门外,道:“拿上早点,跟我去个地方。”

      “啊?这回是要走去哪里?”

      柳卅斜眼一睨:“扫墓。”

      司马九龙心里一咯噔,委婉劝说道:“从这儿走到最近的墓地都得走上半天吧,卅哥您一点可还约了人啊。”

      柳卅瞪大眼睛:“谁说要走了,从这里走到墓地,你脑筋有什么问题?”

      司马九龙哭笑不得,拿上蛋饼豆浆,和柳卅下楼打了辆车,直往郊外的墓地去。路上柳卅下车买了束鲜花和些水果,往墓园走时司马九龙问起柳卅是不是来给那位已经过世的朋友扫墓,柳卅点了点头,司马九龙犹豫片刻后,又道:“卅哥,您说清理门户,我想问问……您和马爷到底是什么关系……您说,回头我给大家介绍您出场,不也得有个名号,有个称谓吗?这样才震得住场子啊,您说对吧?”

      他问得怯生生的,柳卅倒很大方,答道:“没有我,就没有你们马爷,就是这样的关系,至于你要名号……我姓柳,名卅,这就是我的名号。”

      “我知道您爷爷是祖师爷,厉害,可您……”司马九龙打量柳卅,欲言又止。柳卅接道:“你想说你从没见过我,也不认识我,我在江湖上不过是个无名小辈,混□□不比富商贵族,没有世代传承,我不过是柳家后裔,我有什么资格来清理门户?”

      司马九龙讪笑两声,柳卅又道:“你还想,说不定我连义理和的□□笼都没挂过,根本就不是你们门户里的人,我还指望别人对我做小伏低,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拿眼角瞥司马九龙,司马九龙只是干笑,这柳卅将他心事都说尽了,他怪不好意思的。

      “哈哈哈哈。”柳卅陡然爆发出串狂笑,这墓园中静谧祥和,无端端被他扰了安宁,惹得群鸟惊起,振翅高飞。司马九龙看他一眼,柳卅此时在一块墓碑前停下了脚步,这墓碑四周长满杂草,连所祭奠的是哪家哪位,长得什么模样都被荒草掩住,供奉祭品的地方倒摆了束鲜花,一叠鲜果。柳卅看到这鲜花鲜果,喃喃道:“哪个人上错了香,送错了花?”

      他将那鲜花踢开,提着自己买来的鲜花鲜果走到旁边那块墓地前,这块墓地倒收拾地干净,墓碑上刻着六个金字“恩人容匪之墓”,没有相片。

      司马九龙记下这个名字,心道,这容匪想必就是朝阳街98号2楼203的主人了。

      柳卅放下花果,站在墓前静默不语,司马九龙还是耐不住好奇,伸手拨开了些那座近似荒坟的墓碑前的杂草。这一拨一看,司马九龙登时懵了。

      那荒坟墓碑上写的是“柳卅之墓”,配的照片眉目俊美,不怒自威。

      这墓碑上的柳卅与来扫墓的柳卅竟然长得一模一样!

      司马九龙久久缓不过劲来,还是柳卅说道:“我要是你,我就将我和他,看做是一个人。”

      “那……那不就是妖怪了吗?那您现在都得多少岁了??”

      柳卅笑了,望着容匪的墓碑轻声道:“我本非人,天要压我,地要困我,还有恶人要杀我……只得一条出路,一条出路……”

      他不再笑了,敛起所有神色,缓缓说:“他是我的恩人,也因我而死,到最后那唯一的出路都被我毁了。”

      司马九龙脑袋里盘旋着借尸还魂,黑山老妖的故事,全然没将柳卅的话听进去,他与柳卅两人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各自发着各自的懵,直到一场大雨落下,司马九龙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眼手表,已是中午十二点,他和柳卅冒雨离开了墓地。

      司马九龙打算带柳卅直接去风月楼,可出租车开进市区后柳卅忽然要司机带他去一家制伞店,他也不和司马九龙解释,怎么问都不说缘由,到了制伞店,他没让司马九龙再跟下去,自己一个人钻进了店里。司马九龙趁空和田曼迪联络,田曼迪得知柳卅去了家制伞店,惊呼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司马九龙对柳卅的行为已经无法解答,对田曼迪这句话更是想不明白,田曼迪解释道:“马爷的尸体是成功发现的,他在警察到之前把家里的监控录像拍到的画面备份了。”

      “可是摄像头不是都被打烂了吗?”

      “是的,但是在进门的地方拍到了一个撑伞的侧影。”

      “撑伞??”

      “是,一把油纸伞。”

      “那天明明没有下雨!”司马九龙抓着头发,“太可疑了!现在卖油纸伞的店不多,一家一家找肯定能找到线索!”

      “成功早就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只是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发现。”田曼迪问司马九龙他们现在在哪间伞店,司马九龙走到屋檐外,抬手挡着雨看那招牌,念道:“温馨制伞……百年手工,传统打造……”

      电话讲到此处,柳卅从店里出来了。司马九龙看到他,暗道不妙,柳卅一张脸白得可怕,他在制伞店里不知受了什么打击,见了什么人间奇观,早前的狂傲威严不复存在,浑浑噩噩站在雨里,任凭风吹雨打,那双明目风采不再,黯然混沌。

      司马九龙问他话,他一味摇头,似是有难言之隐,什么也不说。眼下就快到一点了,司马九龙也顾不得他身心受到了什么重创,总之不能放那十几个坐馆,二十几位叔伯的鸽子。他拦了辆车,把柳卅塞进车里,自己在前排坐下,越想越诡异,他琢磨着这个活柳卅的魂八成是被那个死柳卅给吸走了,只是他反应慢,就和他昨晚迟到许久的酒劲一样,到如今他才体会到什么叫失魂落魄。

      车到风月楼,柳卅发愣地坐着,司马九龙既喊不动他,也拉不动他。后来还是柳卅自己动了,他看着车窗外,出神地看着,伸出了一根手指按在车窗上,他的手指有些颤抖。

      他问司马九龙:“这个人你之前见过没有?”

      司马九龙凑过去看,柳卅指着的是一个坐在路边吃河粉的青年人。他穿一身细格纹的西服西裤,里头配件纯色的马甲,打领带,穿皮鞋,梳着个油头。起初司马九龙看不清他的脸,后来青年人抬起头叫买单,司马九龙才看清楚。青年人很是英俊,气度潇洒,与那间开在街边的河粉档格格不入。

      “没见过,卅哥您朋友?”

      柳卅又看了会儿,看到青年站起身时他下了车。司马九龙还在看着那个青年人,见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上下来个男人和青年人站在一起说话,司马九龙慌忙喊柳卅,声音忽然紧张起来,转头道:“他和叶卜一起的!我看到叶卜在和他说话!这人是谁??”

      柳卅模糊地应了声,似是不再关心那个青年人了。他走到风月楼屋檐下整理衣服,司马九龙发现他今天穿的是件衬衣,裤子和布鞋倒没换,衬衣好像不是他的尺码,肩线落得有些下,稍显大了。

      “不管别人了,进去吧。”柳卅将衣袖挽到手肘,说道。

      司马九龙却没有立即跟着进去,他又望向对街的河粉档,柳卅向他打听的那青年人正和叶卜谈笑风生。叶卜用那千万悬红发家后抢了田曼迪不少生意,打那会儿起,田曼迪就交代司马九龙留意叶卜身边的人和事。司马九龙自问眼尖记性好,就算是只在叶卜家楼下卖过一次豆浆的他都能一眼认出,可这青年人却真正是眼生,从未见过。司马九龙试着从青年人的样貌神态中找出蛛丝马迹,盯着对方冥思苦想之际那青年人似是对他的眼神有所察觉,眉毛一挑,吊起眼角直看向他。青年人这一眼稀松平淡,不含半点杀气敌意,像是无意扫过,与他这个陌生人打了个照面。青年人冲他笑笑,司马九龙迅速将视线移开,转身去找柳卅。

      柳卅已经走进了风月楼,正杵在进门口摆着的两米有余的关公像前。他身边有两个看门的黑衣马仔围着他使劲嚷嚷,说这里是私家重地,闲人免进,让他快滚。柳卅将手背在身后,仰着脖子一门心思看关公,任那两个马仔怎么凶他,推他,他始终面无表情,也始终岿然不动。司马九龙看这两个马仔要从腰后拔枪,小跑着过去,抡起胳膊一人赏了他们一个巴掌,劈头盖脸就骂:“他妈的兔崽子,有眼无珠!曼迪姐的贵宾,你们也敢动?!”

      那两个马仔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气势全无,被打了也只能陪笑,点头哈腰道:“不知道是曼迪姐的贵宾,多有得罪,抱歉抱歉,龙哥……曼迪姐他们都齐了,我这就给您带路。”

      司马九龙耳朵一动,再看看手表,他和柳卅迟了已经十二分钟。

      司马九龙又厉声问:“都到齐了?那我怎么刚才还看到叶卜在外面?”

      “卜哥啊,他最早到,后来又说忘了东西,要回家拿……”

      司马九龙不耐烦地让他们闪开:“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用你带路,这风月楼我难道还没你熟?”

      沙区这间风月楼乃是义理和招待贵宾,设堂开会的重要场所之一,传说本是青帮鼎盛时,时任帮主的朱英雄的地产。原先叫做百味酒楼,朱英雄最爱在这大摆宴席,犒劳手下,一度成为青帮人马集聚的大本营。当时青帮权势极大,油水丰厚,朱英雄裤兜里的钱多的实在花不完,索性每过一年就给这百味酒楼新添一层,当成功德牌坊来建。朱英雄被杀后,百味酒楼被柳卅收入囊中,那时百味酒楼共盖了九层,柳卅将它夷为平地,兴建起了如今这幢两层高的新楼,改名风月。新楼落成后因其内部装修极尽奢华,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而名噪一时,一度成为云城最最有名的销金窟、风月场。风月其名,名副其实。

      只是如今娱乐多了,能去得地方多了,各路玩家见得多,看得多,这风月楼里也就没什么稀奇了。除了帮中几位念旧的叔伯会常来坐坐,风月楼已经许久没招待过新客人了。司马九龙以前就常盘算,他总觉得是楼里这尊横眉怒眼的关公像不好,挡了财路,客人出来寻欢作乐,一进门,见了这顶天立地,红面提刀的关公,哪还有什么兴致?

      他看柳卅对关公像很是痴迷,就道:“卅哥,这尊关公像您要是看着中意,回头我就让人送您家里去。”

      柳卅闻言,笑了两声,他那身精神派头又回来了,眼中神采奕奕,一扫此前阴霾,绕到关公像后单手一拍,也不知怎的,那关公手里的青龙偃月刀脱了关公的手到了他的手里。司马九龙啧啧称奇,但见柳卅握着刀柄掂量三下,轻笑一声,抬腕将大刀抛出,扔给了司马九龙,言道:“关公我不要,这柄大刀,你先替我扛着。”

      司马九龙手忙脚乱地去接,可没想到这柄偃月刀货真价实,重得离谱,要不是司马九龙臂力过人,这百来斤的真刀怕是要将他双手活活砸断!司马九龙抱住那长刀柄,这接是接住了,可他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往下沉去,他勉强稳住脚跟,咬牙吃下所有力道,再看柳卅,已经行到了百米远处。司马九龙翻个白眼,骂了句娘,赶紧跟上。

      柳卅对风月楼熟门熟路,也不用司马九龙带路指点,自己就找到了设在地下一层的议事堂。这议事堂此时大门紧闭,门外的小厅里或站或坐有许多人,众人都是心事重重,眉头紧锁,紧张的气氛不言而喻。

      有几个人看到司马九龙来了,忙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人都到齐了!你怎么迟了这么久!”

      “曼迪姐都发了好几次彪了!打你手机怎么不回??”

      还有人讥笑:“小龙哥,这是抗了关二哥的大刀要进去大杀特杀?刀枪本来不能带进议事堂,看你扛得这么辛苦,我们就给你个面子,放你带进去咯。”

      “曼迪姐怎么和大家交代的?里面怎么个情况?”司马九龙无心与人争论,他想到田曼迪这母老虎发脾气的样子就一阵头痛,着急问道。

      “哪还有她说话的份啊!早就阿公阿叔的口水淹死了!你还不赶紧进去!我说你小子抗个大刀是想干什么?”

      旁人只道田曼迪是在等司马九龙,看他终于现身忙把他往议事堂门口推,却不知田曼迪是在等他带来的这个白净年轻人。司马九龙无从解释,也没时间解释了,他分开人群,扯着嗓子喊柳卅。而柳卅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议事堂那两扇黑色大门前。

      “卅哥!你等等我!我们先把曼迪姐叫出来,让她引见你,你别自己……!”司马九龙话还没说完,柳卅抬手就推开了议事堂的门。

      大家的注意力原先都在司马九龙身上,如今看到个生面孔竟敢擅闯议事堂,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司马九龙暗道遭了,扔下大刀就冲了进去,他想拉柳卅回来,被柳卅一掌推开,司马九龙整个人飞出好远,撞在墙上,而柳卅已昂首阔步走进了议事堂。

      议事堂面积宽广,最多可容纳五百多人,如今只坐了五十来人,灯都没开全,来客们全都围着一张巨型圆桌,坐在堂内最中心,灯光最亮的地方。司马九龙看到柳卅一脚踏入那无光的暗处,听他高声说道:“义理和,义字当头,讲的是对兄弟要讲义气,对社团要有忠义,对家对国要讲情义;理字其次,讲的是万般事由,万种争端都要用理来化解,世间的理,社团的理,做人的理,最忌无谓厮杀;最后一个和字,是要与兄弟和,与叔伯和,与妻子儿女和。

      “有义,讲理,家和人和,方能兴万事!这三个字你们是懂还是不懂?!”

      他振振有词,边说边往前走。司马九龙挨了柳卅一掌,全身酸痛,跌坐在地上怎么爬也爬不起来,想拦也拦不住,他看到田曼迪已经站了起来,她要开口,却被柳卅打断。

      “义理和脱胎于青帮,白藕青荷叶本就都是红花陪衬,洪门的规矩就是义理和的规矩,你们说,是还是不是?”

      此时此刻,坐上十六位坐馆,三十一位叔伯已经全都转过了头,齐刷刷看着他,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一拍桌子,指着田曼迪鼻子骂道:“田曼迪,你找我们来就是让我们听这个?!他妈的,当老子是……”

      司马九龙眯起眼睛辨认了会儿,此人乃是龙虎山新上任的坐馆瞿星。瞿星从椅子上跳起来还要继续骂,柳卅大喝一声,指名道姓道:“龙虎山瞿星!你为了龙虎山坐馆的位置,绑架自己大哥水刀一对儿女,勒索三千万,将水刀骗到龙虎山野外将其杀害,犯了以强欺弱,出卖兄弟两项大罪!当割双耳,处死刑!”

      那瞿星听了,一对阴险的三角眼里迸出两道凶光,扭头朝柳卅走过去,这时有个两鬓斑白的老人伸手拦住了他。司马九龙往前爬了几米,看清那老人的模样了,他是义理和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阿叔,马爷的拜把兄弟赵嵘。

      柳卅的声音重新响起:“白佬湾赵嵘,你与马贵本是挚交,却向人泄露马贵行程,别墅密码,保镖配置,马贵死后你银行帐户里无缘无故多出五千万,犯了图谋悬赏出卖兄弟和泄露洪门机密两项大罪!当割双耳,处死刑!”

      此言一出,圆桌上炸开了锅,司马九龙人在外围都已经听得汗流浃背,他又疑惑又惊奇,又想继续听柳卅说下去。

      “齐门孙不繁,义理和危在旦夕,你却因贪生怕死,龙头选举前夜倒戈背叛,犯了不与兄弟同谋,临阵脱逃之罪!当割双耳!”

      孙不繁是个面黄肌瘦的干瘪小老头,听了这话,左顾右盼,干笑着擦汗。

      说话间,柳卅已走到了明暗交界处,他站在那圆弧形的黑影边缘,猛然回头,斥道:“还有青帮余孽……叶卜……”

      司马九龙一愣,跟着柳卅的视线看过去,一身休闲打扮的叶卜不知何时来到了议事堂门口!他身后站的恰是那个在河粉档吃粉的青年人,这青年人手里把玩着那把被司马九龙扔在外面的青龙偃月刀。

      青年人注意到了司马九龙,看着他对他笑笑,单手将大刀扔出,他扔的方向却是直冲着柳卅而去。司马九龙失声喊道:“卅哥小心!”

      柳卅处变不惊,神色如常,伸出右手接下这大刀,稳稳站在原地。他紧握刀柄,将大刀抬起数寸,紧接着往地上用力一捶,力道无穷,震得整间议事堂都微微颤动。司马九龙屏住了呼吸,他发现在场的所有人好像都屏住了呼吸,森然恐怖的杀气已然充满了整间议事堂。四周静得出奇,冷得出奇。没有人再议论,没有人再质疑,没有人再说话,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僵硬凝固的,大家都在怕,怕柳卅曝光更多的秘密,怕他手里的刀,怕他这个人!

      而唯有一个人,司马九龙看到了,只有跟着叶卜来的那个青年在笑,那笑依旧是稀松平常,随处可见的笑。

      柳卅再度开口,他的声音却是那么平和,话到末尾才蔓延出冷酷与狠决。

      “叶卜,买凶杀人,犯篡位之大罪,死刑。”

      他话音落下,瞿星率先跳脚:“空口无凭,你别血口喷人!”

      柳卅转过身,往前一小步,走到了灯光下。司马九龙看不清大家的表情,只听到圆桌处一阵骚动,那赵嵘像是活见了鬼,脸色发青,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哭号道:“柳爷……是柳爷您啊!!我错了……我错了!我财迷心窍,我……我再也不敢了!”

      几位叔伯也是目露惊讶,瞿星向地上啐了口,拉起赵嵘:“赵叔你瞎嚷嚷什么!柳爷早死了好几十年,哪里来的混子,也敢假冒他老人家!田曼迪!你他妈找个临时演员就想演包公断案?!”

      孙不繁跟着附和:“对对,肯定是临时演员,他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柳卅却也不辩驳,司马九龙这会儿好受了些,撑着墙壁站起身,一点点往柳卅那里走,到他身后小声道:“卅哥,你有什么证据最好……”

      柳卅笑了,越笑越大声,他推开司马九龙,右脚往刀柄上一踢,右手伸长,送出长刀,一挥一砍,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与柳卅相隔三步之遥的瞿星的两片耳朵已飘到了空中,与他的项上人头同时落地,满脖子热血喷涌而出,溅了柳卅一身。他二话不说,飞步到瞿星还立在原地的无头尸身前,抓起来就往墙上甩去,与此同时,他将手里的长刀脱了手旋即又反手握住,朝着瞿星尸体飞掷而出,只听一声闷响,瞿星的无头尸体已然被长刀贯穿,牢牢扎入墙中。

      柳卅踩着瞿星的空位飞身立到了木头刀柄之上,睥睨众人道:“我姓柳名卅,此前所说都是有凭有据,义理和开山之初社团兄弟各个皆是有义讲理,才能发展壮大至如今这般,只是没想到六十多年之后,这龙虎社团却成了蛇鼠一窝!兄弟间不讲义气,对社团再没忠心,只图个人蝇头小利,利欲熏心,就连自己的大佬,自己的拜把兄弟都可以随意出卖,更有甚者残害儿童,奸`□□女,为图上位,无恶不作!”

      他言罢,底下没人搭腔,满座头目脸上皆是错愕。柳卅拂袖,将手背到身后,站得更直了,亮白的灯光照满他全身。他一件白上衣,一张白脸蛋都染了鲜血,他却擦也不擦,司马九龙揉揉眼睛,柳卅整个人白得晃眼,红得触目,传说里拿人性命的恶罗刹也不过如此。

      柳卅的眼神扫过赵嵘,孙不繁,叶卜,最后落在田曼迪身上,道:“马贵死了已经两天,两天时间连把油纸伞都找不到,我只用了一夜时间就查清了你们所有人底细,查到真凶,田曼迪,办事不周更是重罪!”

      田曼迪咬唇不语,柳卅道:“龙头暴毙,理应在他头七过后重选龙头,我姓柳名卅,将竞选龙头。赵嵘,孙不繁,叶卜,我给你们七天时间,这七天里你们尽可去安顿家人,享尽人生最后欢愉,七天后你们是自绑自死还是由我动手,全由你们做主。”

      底下有人小声地抱怨似地说:“拜的哪个大哥,跟的哪个坐馆?义理和的香还没插过,选什么龙头?”

      柳卅放声笑,自那刀柄上下来,径自往外走。没有人敢拦他,没有人再敢问他任何问题,他与那青年人擦身而过,互相看了眼,颔首质疑,转头离开。他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议事堂,留下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无数谜团还有那久久无法散去的狂放笑声。

      柳卅的身影甫一消失,众人便将田曼迪团团围住,兴师问罪。这时,一直没有吭声的叶卜忽然道:“我同意那位柳先生的提议,他的脑子好像不太正常,但是他说得没错,龙头暴毙,确实应该在头七过后立即重选。这次,我依然参加。”

      叶卜微笑,偏过头与那穿西装的青年人说起了话。圆桌上好些人听叶卜这么一说,也都表示赞同。

      田曼迪和身边的人交换了个眼神,道:“好!那我们就在马爷的头七过后重选龙头!”

      当天稍晚些,云城其他字头便都得到消息:一个姓柳的疯子大闹风月楼议事堂,一刀砍下瞿星的脑袋,义理和将在马贵头七后重选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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