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饲养指南》月裹鸿声

126、第十七章 崩塌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之前，我好像是有一个妈妈的，有一天，她告诉我，让我在路边等她，我就在路边等着，她却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看我可怜，就丢给我半个馒头，几个硬币。
　　不过，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宽裕，我很快发现了规律，老呆在一个地方，会把别人的同情心耗尽。
　　于是我决定迁徙，咬着馒头，沿着公路，他们说公路的尽头是个大城市。
　　然后我就在公路上遇见了那辆卡车。

　　那时，我只有几岁大，平躺在地，卡车的底盘从我眼前呼啸而过。
　　漆黑的，轰隆轰隆的，好像我不动，一列隧道从我身周开了过去。

　　其实我并没受伤，可如此大的惊吓，让我眼前一片金星，动弹不了，也说不出话，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
　　我看见那辆卡车迟滞了一下，轮胎在地面压出坚实的花纹，但是接下来，它又突然加速，拼命地加速，我能听见油门踩到底引擎的轰鸣声。
　　很快，那样大的一辆卡车，成了一个小点，消失在寒夜尽头。
　　当时跟今天一样，是一个冬夜，那段路也很偏僻，没有路灯，没有行人，天地之间，仿佛就只有无边的黑暗。
　　我躺在黑暗里，天上开始轻微地飘雪，落在脸上非常的冷，雪在我皮肤上化了，流下来又很痒，可我爬不起身，甚至抬不起手来擦一擦。
　　这是死亡吗？虽然当时的我只有几岁，但见过蚂蚁死去。
　　我想，我现在就像一只蚂蚁。

　　这时，远方却突然又有了光。
　　一辆车头有个红旗标志的轿车开过来，停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借着车灯，这次我清楚地看见他的脸。
　　我突然想起他提过，在做幼儿园校车司机之前，曾经给什么领导开过车……
　　男人伸手摸了摸我的呼吸，又站起身看着，嘴里叼了一根烟，烟几乎没有怎么着，一直在抖。
　　我看着那烟头明明灭灭，直到一半，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狠狠往旁边的田地一丢，然后把我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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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就因为这样，这么多年，他一直是我潜意识里的光。纯净、神性、是无边寒夜中没有来由的温暖。
　　几岁的章晓蔷并不能串联起前面那些细节，但二十几岁的章晓蔷，可以。

　　我的眼泪不自觉就流了下来。
　　这个男人，他说了谎。
　　原来这个男人，他也会说谎……
　　他从小告诉我，夜间行车不要乱打远光灯，有一次他就被一个远光狗闪出了事故，对方扬长而去，害他独自承担事故责任。
　　然而，其实，他才是那个远光狗。

　　他造成了这一事故，比他故事里好一点的，最多是凭着最后一点良心来捡走了我，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敢承认真相。

　　如果是别人，如果是章楚瑜，如果是林狩月，我都可以说我不在乎。
　　可他不一样，他是我的神啊。

　　一艘船，总要有个船锚。
　　一栋房子，总要有个墙壁。

　　而现在，我发现我的船锚，是一堆花花绿绿的塑料做的，在水面飘起来了。
　　我的墙壁，是细沙和茅草砌成，风一吹，扬得满天都是。

　　亏我还那样热切地期待，再有一周就可以看见他了……

　　“小强！小强！”我听见跳楼在喊我，可它的声音，像从很远处飘来，隔着玻璃，隔着海水。
　　接下来的一秒，后脑的剧痛磕醒了我，占据着常春在半截身体的李思纯将我压倒，用尖锐的指甲来掐我脖子。
　　疼痛使我本能反抗，但我手里那是什么？是小斩吗？苍白虚弱，像一把水果刀。
　　她掐着我，我说不出话，但听见自己的心脏，好像很大声地在跳。
　　扑通……
　　呵，我的生身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妻女阻碍了他的仕途，他可以毫不犹豫地除掉。
　　扑通……
　　我的母亲，也是这么一个人……带着孩子很难再嫁吧？那就丢下呀，我不过是她身上一粒尘埃草芥，沾上拂去，不值得丝毫在意。
　　扑通……
　　那卡车司机，他是个混蛋，他甚至没有下车来查看一下我到底是否断气，就那样加速逃逸了，逃掉了一切的责任。
　　扑通……
　　被我称作柴叔的人，也许只是怕我死掉，他会承担更大的罪责，亏我这么多年，将他奉若神明。
　　扑通……
　　朋友？我当林狩月是朋友？他妈的他从来当我是个工具！他只不过在利用我，利用噬魂使，让三把刀同时现世，为了他自己那什么狗屁爱情！
　　扑通……
　　什么李思纯，什么常春在，她们不该死吗？她们愚蠢又作死，死了也是刚好而已，早死早超生，认识她们，是我倒了八辈子霉！

　　这样想着，我手里突然用力，小斩暴起，像一根赤红的光柱，猛地捅穿了常春在的身体，从她身后猛冲出去。

　　当然，灵刃是不能伤害普通人类的实体的，所以被我捅穿的，实际是李思纯。
　　穿着红衣的厉鬼被从躯壳分离出来，在空中现了形，双手乱抓，发出凄厉的嚎叫。

　　但这不是斩灭，而是吃食。
　　先前我说，好像看见小斩吃食了一个怨灵，但发生太快，导致我以为是错觉，然而现在，就是无可争议的吃食了。
　　李思纯的灵体仿佛一颗急剧坍塌的恒星，围绕我刀刃刺出的洞不断收缩，四肢、身体、头脸都像揉皱的纸片，被恒星中央的黑洞强大的吸力吸了进去。
　　最终，我抽出刀刃时，刀口牵连着一些黑色的丝气，好像切披萨时那种粘稠的拉丝，而再之后，那点黑气也被小斩完全吃进去了，小斩光亮如新，只是颜色变得更深，像涂了一层薄薄的釉。

　　准噬魂使瞪着眼睛看我，林狩月瞪着眼睛看我，跳楼也瞪着眼睛看我。
　　他们一个个这么惊讶做什么？没见过我，还是没见过小斩？
　　我跌跌撞撞地笑着，举刀向噬魂劈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