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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尹月 ...

  •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九日,上海各大报刊登满了奉天北大营沦陷的新闻。我站在大上海繁华的十字街头,从午后到黄昏,车马川流不息,整点的钟声在我耳边一次又一次的震鸣,而我的脑海里只被寥寥数字塞得满满当当。
      “惟欲征服□□,必先征服满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
      那封信,我到底还是看了。那时我便明白,若是去见她,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可我是真的想见她……
      她依然用她那猜不透的眼神看着我,她的手还是那么冰凉,她对我还是随心所欲。任凭我惊涛骇浪,她依然云淡风轻。可她还是她,而我早已改变了许多。唯一不变的,只是在她面前,只剩下一个蠢罢了。
      我一边感叹着自己的愚笨,一边解下身上的外衣大步朝她走去,一如既往的见不得她吹风受凉。
      她扣着我的手走着,我裹着她冰凉的手,就像裹着一片雪花,生怕她化了。
      我们沉默的走了一段,她突然开口问道:“听说这些年你一直把你的乖徒儿带在身边?”
      “你是说小拾?”
      “哟!看来本事长进了不少,还收上了新徒弟。”她的语气有些古怪,我着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阿黍。
      我反而心照不宣的回答她:“我可不像你,说舍弃就真能舍弃。”
      本想气她一气,她听了也只是满不在意的笑笑,悠哉的把手插入口袋里。提到这事,我本想问她知不知道阿黍的事,正要开口,却见她脸色不对。
      “怎么了?”我问她,她没有表现出异样的神情,只看了我一眼,对我笑了笑。
      她问我:“你来这……是为了什么?”
      我自然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来,可我的脑子突然一懵,只记得那封被我拆了又拆,最终却又随手塞进口袋里的信。
      我来不及回应,她便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封信。她只瞥了一眼信封上的“奉天”两字,扬手便把它抛之脑后,任由飞雪掩没。
      那封信,她早就看过了。我来与不来对她没有任何意义,她要的并不是一封信,更不会是一个我,她要的不过是那把杀人的利器。
      我既感到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可在我来的时候,是千万个不愿意将这封信给她。
      她将双手插入口袋,我的掌心连同心里都是空落落的,我们各自沉默的走着。我想,既然如此,那便罢了。直到我跟着她走进她真正生活的地方,我后悔了。
      她带着我走进一座庞大的园林,穿过曲曲折折的小石路,小院里有一棵不会开花的梨树。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日的景象,飞雪落在树枝上,仿佛开满了皎洁的梨花。从此以后,无论我看到多么盛开的梨花,依然不及那棵不会开花的梨树。
      我站在天字房下,她轻轻的推开房门,屋子里异常的干净温暖,这倒让我感到有些意外。想起我们一起生活的那些场景,这着实不像她的风格。
      “唔……”
      我走进屋里竟听到一声呢喃,她边解下外套边说着:“醒了呀,去抱抱。”
      我没听懂她的意思,甚至搞不清楚她在对谁说话,可这屋里除了我……
      “唔……啊……”
      一声奶气的呢喃清晰的传入耳里,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只小摇篮微微晃动着。
      “喂!再不抱她就哭了!”我惊讶的看着她,她却不紧不慢的挂着衣服,不耐烦的对我说着。
      我忐忑不安的走到小摇篮边,一双清澈的眼睛正从睡梦中苏醒,一个不满周岁的小女娃躺在小摇篮里,她眨了眨朦胧的眼眸,竟对我笑了。
      我手足无措的抱起她,她好软,好小,我生怕她觉得不舒服。她安静的躺在我怀里,粉嫩的脸上挂着暖人的笑容。
      我说:“她的眉眼很像你。”
      “撒谎。”
      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她走到我们面前,伸手点了一下小孩的鼻尖。她看了看我,对我说:“像你。”
      那一刻,我是多么后悔,后悔没有早点来见她,却更后悔带着那封信来见她。
      “她叫什么名字?”
      “阿梨。”
      阿梨……
      那晚,我睡在外头,时不时的轻轻摇着摇篮。她就睡在我身后,蜷缩着也像个婴儿一样。我不知何时睡去,醒来时身后又空了。
      阿梨还在熟睡,我披了身外衣轻手轻脚的离开。我寻着雪地里深深的脚印走到一处湖边,她正侧坐在长廊的连椅上,倚着红柱,淡薄的眼眸凝望着结冰的湖面。
      我望了她许久,寒风冻得我手脚发麻,而她却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衣。
      我走到她旁,却没有再如往常一样为她披上外衣,我认真问她:“你为什么要让我们变成这样?”
      她抬头看我,淡然的回答:“我生来就爱作践,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那我告诉你!我来这就是为了你!那封破信我只差没把它烧了!你怎样对我都好,你要作践我就让你作践,你要我死也不用你动手,我只求你……别去。”
      “呵!没出息。”她同往常一样嘲笑着我,却又认真的对我说道:“每次都是我舍弃你,这回,你可以舍弃我了。”
      我听了更是生气,“洛应裘!你没听明白吗?我说我……”
      “冷死了,蠢货!”她突然打断了我,慵懒的起身躲进我怀里。
      我着实愣住,每次想好的思绪都能被她扰乱,可她真的好凉。对她,真的无可奈何。我裹紧了外套将她拥在怀里,就像抱着冰块一样。
      “知道冷还不穿衣服,到底是谁蠢?”
      “有你在,我何必多此一举?”
      我无话可说,她把冰凉的手伸进我的后背,一节一节的数着我的脊骨。我又想起我们一起生活的时候,在她难以入睡的夜里,总是一遍又一遍的数着我的脊骨。
      她从我怀里露出脑袋,眼中有些湿润,她说:“等我。”
      我低头咬上她的唇,恨不得将她吃进心里,可我还是舍不得,只好轻轻的含在嘴里。
      我等着她,从花开等到花落,等过花季,等过春秋,等尽了年华。我早该明白,她从来都不会信守对我的承诺。
      我回到上海,回到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小院,转眼便过了十年。院里那棵梨树每年都会开花,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在看。阿梨从牙牙学语的小娃长成了活泼的小姑娘,你错过了很多她成长的瞬间,不知道你可曾后悔。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孩子未来会是什么模样?
      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见到阿梨,她就对着我笑,我说她很像你。其实,她笑起来,更像你。虽然你很少笑,可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阿梨总是问我关于你的事,我会跟她讲你在舞台上的样子,她和你一样很喜欢西方音乐,我想她也许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艺术家。等你回来,你可以教她唱歌,教她跳舞,教她表演,她一定会很开心。可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多么渴望收到你的消息,却又害怕听到你的消息。我总是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我不知还能骗自己多久。
      今年的梨花开得格外灿烂,你再不回来,梨花又要落了。阿梨总是喜欢爬到树上把花摇落,她有时候真的太调皮了,这回竟然在小院里炸了个坑。我责备了她一顿,骂完也只能无奈的收拾小院。
      我在梨树下填着土坑,隐隐看见一节红布露了出来,我以为是阿梨玩的小玩意落在这里。我拂去尘土,却看见一团红布不知包着什么东西,看上去已经在这埋了很久了。
      我小心翼翼的打开,却在那一刹,一阵强烈的窒息扑面而来,我紧紧抓着手中的红方巾,这是我曾为你披上的红妆啊……
      我记得,那时我对你说,这是我置办行头时顺手添的。其实,这是我请大上海最好的裁缝为你做的,我想着有一天,你能穿上它成为我的新娘。
      我红了眼眶,轻轻的拿起那只包裹在红方巾里的雕花木镯,一张褶皱的纸片从木镯边上飘落。我小心翼翼的展开褶皱的纸片,竟发现这是一张糖纸。
      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尽土里,我仰头望着漫天梨树,眼中已是一片模糊。我仿佛看见那年我们站在梨树下,我问你:“你喜欢吗?”
      你说:“喜欢。”
      “等梨花落尽了,我给你做梨花糖。”
      “好。”
      ……
      我那时早就想到你也许不会来,可我想我还是会在这等你。到头来,却是我失约了。原来,你早就来赴了与我的约定。
      糖纸随风散去,我抚摸着红方巾上镌刻着两行歪歪扭扭的刺绣,最终泣不成声。
      “愿言配得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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