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尽梨花不见君》狼胭肆起

63、董落颜

　　屋里燃着一盏昏暗的青灯，我从被窝里探出脑袋，默默的望着他映在墙上的影子。他就静静的坐在我身后，过了一会，墙上的影子晃了晃，我赶紧闭上眼睛。他起身添了炭火，随后吹灭烛灯，轻轻的带上木门。
　　我听着院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缓缓睁开了眼睛。窗外依然敲打着雨声，我翻身看向门后被他落下的雨伞，在他走前我只吩咐他记得关门，却不敢多说一句，记得带伞。也罢，反正我向来都是如此的没出息，从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如此。
　　自我懂事以来，无论在谁眼里我都只是个卖唱的孩子，注定了这辈子除了成为戏子再也无其它活路。我也曾歇斯底里的反抗过，不顾一切的逃跑过，可残酷的事实无时不刻讽刺着我，只有成为戏子，我才能继续活着。
　　我深深的记得在那个狭小的屋里，我与他面面相视，他的扮相看起来真的与我很像。我看见他的时候，终于知道自己有多恶心，我只想把那样的自己毁了。
　　于是，我被带到上海，开始走向毁灭。台下的看客从旗服换成了西服，而我依然是一身戏服，却始终入不了他们的眼。
　　如此，更好。
　　可有一天，他穿着与我相同的戏服，以我的名义站在台上。而我，从此打开了一扇扇香艳的房门，独自面对着一个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
　　我把自己灌得烂醉，醉了，就不怕痛了。
　　每次回来我都把气狠狠的撒在他身上，却又独自一人咬着手背整夜流着眼泪。
　　在别人眼里，我从默默无闻的龙套成为小有名气的花旦。在我看来，不过是从戏子，成为了下贱的戏子。那时我真以为，到死都是如此了。可我遇见了她，遇见了改变我一生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与我截然不同的主角，她站在空旷的舞台上尽情的挥洒着汗水，不为名利，只为她深深迷恋的舞台。我……更加感到卑微，感到低贱。
　　我不敢告诉她我的名字，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早就知道我的名字，而我迟迟才知道她是洛应裘，是我无法触及的人。
　　我曾试着为她改变，也登上了属于自己的台面，可我依然无法热爱这个舞台，依然深深的厌恶着，厌恶着这片扼杀我灵魂的方寸之地。
　　至于那个曾经替代我的人，早就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废物堆里。所有人都忘了他，可我……没忘。
　　我玩弄他，正如别人玩弄我一般，可他和我不一样，他选择忍耐，我选择顺从。我只会更恨我自己，恨不得把自己杀了，可我又只能没出息的继续做着下贱的戏子。
　　我苟延残喘，对他却毫不留情，甚至不惜一切想把他弄残，要是他瘸了，就再也不用上台了。我也不必再担心，不必再担心着……他也会同我一样，推开别人的房门。
　　我用这可笑的方式，守护着一个荒唐的秘密。我以为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
　　“落颜，你对他……”
　　“别说！”
　　我错愕的看着应裘，卑微的乞求着。
　　“别说……”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给了我一个拥抱，她说：“我懂。”
　　眼泪一发不可收拾，她懂我，信我，我誓死追随。
　　我见过她在台上耀眼的样子，也见过她在战场厮杀的模样。
　　我曾问过尹月：“你经历了这些事情，还敢站在台上吗？”他默不作答。
　　“你不敢，我也不敢，可是，她敢。”
　　此刻，她就站在我面前，傲然的挺着腰板。我伸手，却触不到她的脊背。我真的，太困了。
　　她回头看我，我来不及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就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带着他走出长白山，他抱着阿梨时不时的回首看向山腰，可再怎么看也只是一片白雪。我知道，他是在看她，正如我在看他一般。但他永远不会知道，我……在看他……一直都在看他……
　　看他一袭青衣，染就一树芳华，两袖月光，诉说绝世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