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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夜 ...

  •   梅雨时节,雨时停时下,很是没规律。
      长时间的烟雨朦胧,连着空气也染上了潮湿。
      每到此时,人的嗅觉似乎变得异常敏锐。枯木,繁花,芳草,泥土的气息借着湿润空气的传播,放大,竟是如此的明晰可辨。干燥季节时万物均是索然无味的单调;当有雨的滋润后,才方觉世间事物原是俱有真滋味的。
      人,总是要在对比中才能体会事物的本质。

      当黑夜来临,人的视觉受到了抑制。为弥补视觉上的障碍,其它感官必定会格外敏感才能使自身在特殊环境下仍能保持警惕,维持最基本的活动。
      瞎子如是,黑暗中的正常人亦如是,这正是大自然体恤人类苦难的体现。

      瑨王萧憬一身黑衣,与周遭茫茫夜色融为了一体。他的脚下是湿软的泥浆,每走一步都是深深地踩进了泥土之中,很是用力才能拔出一只脚继续前进。他虽然看不到,却仍能通过双脚的实际接触感受到泥的黏着程度,经由湿冷空气的野蛮侵入体会到泥土特有的腥臭气味。
      他循着栀子花香来到一个桌子旁,伸手抓起一张黑色的硬质角弓,搭箭而立。
      突然,远处有一点火光飘过,如鬼魅一般,又蓦地消失不见。
      萧憬迅速判定箭靶的方向,对着黑暗处连发三箭。
      火光又起,是士兵去查视箭射向的位置。
      “三箭全中!”
      士兵汇报完毕后,火光再次消失。
      萧憬的嘴角扯出一抹冷厉的笑。他稳定好心神,正欲搭箭再射。突觉背后有光在迫近。他略略向后转了转身,只见家臣楼棐提着一个铜质镂空油灯正向他走来。
      楼棐乃一介文人,走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行动很是缓慢艰难。萧憬见状也并不着急,只是自顾自地把玩着手中早已磨得光滑无比的硬弓。
      楼棐很是狼狈地走到萧憬的跟前,他的裤脚全是污泥。楼棐尴尬地向瑨王行了一礼。萧憬轻轻摆了摆手叫他免礼,便又回转过身去,眼睛盯着远处无边的黑暗。
      楼棐很是熟悉瑨王黑夜练箭的特殊癖好,他急忙把手中的油灯灭掉,令此地再一次被无尽黑暗所笼罩。
      “今天宫里送来的东西都清点好了吗?”
      “回殿下,都清点好了。给沈国公府的另一半彩礼全都已经造入王府名册,一式两份,其中一份已由王总管带回紫桓宫中交由皇上过目。适才府里的王长史已招呼着下人们将彩礼搬进后院东耳房好生放置了。不知殿下的意思,是否还要派专人去看管着。”
      萧憬徒手拉了拉弓弦,用久的弦变得有些松垮,他似乎有些不满意。他没有立即有所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冰冷地说道:“紫桓宫里出来的东西自然是要好生看管着,而且看的人还不能只是个普通的粗仆。你明日让管事张升领两个手脚麻利的仆从同去看管这堆东西。这三人以后其它的事都不用干了,只需要老老实实地给我看好这些东西。另外,你告诉府里的典宝,今后张升的俸禄和王府长史等同,两个仆从一年领双倍工钱。我瑨王府绝不亏待为宫里看东西的人。”
      “是。”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凉飕飕的。楼棐不觉打了个寒颤。
      萧憬屏气,朝暗处又是三箭连发。
      “全……”
      跑去查看箭靶的士兵话还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但觉头上方有疾风刮过。士兵的脸色骤然铁青,举着火把在雨中瑟瑟发抖,带动着火光一阵飘忽。
      他头上的发髻横穿过一只白羽箭。
      你此番竟叫我如此出丑,我萧憬岂能容你宰割,令天下笑话?

      已是半夜,沈漪筠卧在床上却难以入眠。窗外雨声淅沥,漪筠不禁想起前几日偶尔看到的一句词“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想着明日便是初八,自己就将离开自小生活的沈府去往陌生的皇宫之中。重重宫墙,隔断着今夕往事,悲欢离合的惆怅委屈,以前甚觉遥远不可及,何曾想今日此时自己也需去切身体会。想到此,沈漪筠心中不免又生凄苦。如此一来,更觉雨声绵绵,长夜难熬。
      这段日子,沈漪筠日日去母亲处学习礼仪。她虽是国公小姐出身,自小便熟识各种礼仪。然而宫中却不比府中,必须处处小心,时时注意。加之沈漪筠被父母亲宠溺过甚,比一般的官宦小姐自然要冒失些,不少礼仪是能省就省。如今就要去往宫廷,沈夫人对女儿行动举止的教导是前所未有的费心。
      除了学习礼仪必须见外人外,其他时间里,沈漪筠多半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自从知道沈漪筠要奉圣旨进宫待嫁后,沈凌和夫人,公子就一直默默叹气,郁郁寡欢;而府里仆从虽当面不敢对此事有一丝言论闲谈,但他们的表情在漪筠的眼中总是怪怪的。她便索性把自己关在房内,谁都不见,免得徒增难受。
      倒是昱风老是闯进来和沈漪筠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生怕漪筠在房里活生生闷死。
      十几天的时间晃眼就过。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打小服侍自己的贴身丫鬟唤羽和红珠也将随着自己入宫。
      护院罗三在府里颇受人敬重,连沈府的主人也对他礼让三分。有一次,沈漪筠偷听到罗三劝慰自己的母亲,说小姐不过是换了个地儿,住进了更宽敞的屋子,可依旧是在这方蓝天下过着,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的。
      可沈漪筠总觉得宫闱里的事永远不会让人舒心。小的时候,她很喜欢缠着乳母讲宫里女人们的故事,虽然很羡慕那些博得皇帝宠爱的妃子,也常为成功斗倒情敌的妃嫔们叫好,可她对那些后宫争宠的伎俩却从来都只有害怕和心寒。
      虽然自己不用管那永巷中女人们的勾当,只是作为瑨王的准王妃暂住宫中两年,可自己就真能够不为万事所扰,独赏落日余晖,闲听雨打芭蕉了吗?
      这几日,教导自己礼仪的教习姑姑不时为自己讲解宫中关系,父亲也时不时地提及前朝的一些事情。以前自己从不在意,虽有涉及却不记不想,如今临时抱佛脚,却让她生出不少思虑。
      皇帝萧怿为先帝长子,为当今太后所出。出生第二日便被立为太子,地位不容置疑。十七岁成婚,太子妃为林国公的独女。二十一岁践祚,登帝位已有三年。然而皇帝自幼便体弱多病,即位后日理万机过于劳累致使身体愈加不好。帝王多半心性多疑,皇帝对于太医一向是只信一半,并不完全配合治疗;而太医院向来又都是坚持中庸之策,绝不敢冒险,只是在保留三分的情况下尽力为帝王调理身体。且当今皇帝不近女色,登基后竟未按祖制广选天下名门之女充实后宫,以延子嗣。如今除林国公独女林纾正位中宫外,唯有芷灵宫杨宸妃,焉福宫李淑妃,镜惠宫蒋昭容和徕粹宫袁美人四位妃嫔忝列后宫。且除新晋的蒋昭容外,其余均为东宫旧人。皇帝与众妃嫔一向都不亲近,故至今尚未有子嗣。
      瑨王萧憬为先帝诸子中序齿第三,生母为先帝慧昭仪,虽位分较高却无奈得宠平平,生下一子后不久便殁。虽然生母早逝,在宫中无母亲可依,在朝中又无外戚怙恃,但萧憬却因自身才干卓绝,行事果敢极得先帝喜爱。他十六岁便任先锋,领兵一万随叔叔蔺王深入漠北,平定了西突厥。萧憬是先皇诸子中唯一上过战场的,且是凭借着累累军功于十九岁上被封为亲王爵位。而最受先帝宠爱,仅比瑨王小一岁的四皇子豫王在先皇在位时仅被封为了郡王,其亲王爵位还是在亲兄长继位为帝后才得封此高位。故瑨王年龄虽不大,却在皇族中极是有威望,不少叔叔,爷爷辈的亲王,郡王见了这个侄孙辈的都很是恭谨,敬重。由此可见瑨王手段之厉害。
      豫王萧幡是皇帝萧怿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同是先皇中宫所出,均为嫡子,因不需要像嫡长子从小就要承担太多的责任和期望,萧幡比之兄长能更多地承欢膝下。萧幡是由先帝亲自抚养长大的,时时得伴君侧,自然也就生得八面玲珑,心思剔透。豫王才华横溢,性子温润尔雅,曾数次下江南亲为皇室采办书籍典册,因此更得文官支持及天下文士的赞扬。他十五岁就娶两广总督陆誉的女儿为正室,其内兄陆子骞现已是官拜从三品的云麾将军。豫王虽然在朝中无实职,但其凭借自己多年经营的人望和妻室的门第使得他在朝中的地位不容小觑。
      除了二皇子早夭,五皇子过继给了吴王,先帝的儿子中还剩了六皇子萧忻。虽是小儿子,却从来不得宠。他生母位分低微,他又性格懦弱,不喜朝政,天天吟诗作画,游山玩水倒也算乐得逍遥。他年龄尚小,爵位仅为郡公,不过他也不以为意,且从不去向皇兄要任何赏赐。唯独在新帝即位后上表奏请将自己的生母接到府里生活。正因为他无欲无求,皇帝倒对他极其放心,即使兄弟的情分极淡,但不时倒还记得询问几句。
      虽然父亲和教习姑姑在谈及这些事情时语气都很是平淡,似乎皇家天经地义就该是如此。但在沈漪筠看来,宫墙内再是寻常的关系都可以让人头疼。在权力的刺激下,皇子们在自己这个年龄早已城府极深,而自己如今要在极短的时间里从完全不暗权力之术变为敢于浸淫在权力的涡流中,能在权势下至少保住自己的安全。就算平安出嫁,可以后身为王妃,要直面的只会更多。
      这是一条从一开始就指明了改变方向的路,也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条路必定是有去无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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