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几许印流年》豆腐肉丸

8、7、

　　二月十一号，北方的小年，甄薇定好下午回T市的火车票。鼓腹含和后，两个人回了家。甄薇收拾东西，柯翊梵也拿出行李箱装衣服。甄薇不乐意，“我自己回去，不用你陪。”
　　对方狡黠一笑，“我到外省出差。”突然想放个假，提前了部分日程。
　　甄薇含羞跑去阳台，自作多情了。晴朗无风，阳台温度高，上午洗的衣服，下午已经晾干。降下晾衣架，将柯翊梵的衬衣按颜色分好挂进衣柜。都是免熨的，不用她管。
　　柯翊梵默默看着甄薇，收完他的衣服，又去取自己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将她整个人照亮。甄薇边叠衣服整理皮箱，边嘱咐。
　　“毛巾和浴巾在阳台，你出差回来记得收。冰箱里的牛奶和面包注意保质期，以后少买速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书房里的书，我按首字母重新排列过，你别到处乱放。还有那几盆盆栽，记得……”甄薇的话没说完，已被揽入温柔的怀抱，背倚上柯翊梵宽大的胸膛。
　　关系则乱，甄薇知道自己唠叨了，即便她不在，他的生活依旧井然有序。纪赛会请最好的家政员，这里不会没人打理。柯翊梵从小自理能力强，无需她多嘴。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男人的懒都是女人惯出来，甄薇在，他什么都不愿意亲自动手。见她忙前忙后，心里踏实得紧，家里不再只是静滞的空气。

　　临走前，找柯翊梵要回房子的设计图，家里两个卫生间多余，甄薇想把其中一个改成自己的工作室。书房是柯翊梵的，空间不大。她需要安静的环境和独立的工作台，得另辟一间屋子。具体怎么改造房间的格局，要回家仔细琢磨。
　　车票是回国前托常晓春买的，听说预售期提前，一票难求。眼见为实，到了车站甄薇体会到什么叫人满为患，广场上随处可见巡逻的民警。上学时寒假放的早，她都是避开春运高峰期回家，后来有了柯翊梵，他会专程开车送。这些年，她没坐过拥挤的火车，今天新鲜一回。
　　两个人一个南下一个北上，柯翊梵坐高铁走，跟甄薇不是一个进站口。他先送甄薇，广播里在催促进站。柯翊梵一字一句的叮咛，“火车上空调温度没个准头，多喝水，买点水果。到家给我打电话。”
　　甄薇低头听着，柯翊梵高大的身形将她罩在阴影里，阳光将他们包围。回国前一晚，她和同事吃完饭回家，夜晚的灯光柔弱，将她的倒影拉长，孤独也被慢慢放大。今天，两人的影子叠加在一起，不再形单影只。

　　火车正点到T市，晚上九点一刻。新修的火车站在郊区，四下空旷。甄薇拉着行李箱走出出站口，风迎面乱来，顺着领口钻进去，冷得她打哆嗦。国内空气湿度小，她在火车上喝了三杯水，嗓子还是干涩。超市里卖的纯净水太凉，喝了胃不舒服，她只能忍着。
　　几个出租车司机围上来，姑娘打车吗，打表上车就走，保证安全。甄薇摇摇头，说有家人来接。爸爸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晚上自己打车，尤其在郊区。
　　站在路边等了几分钟，甄伟军和顾兰芝的车姗姗赶来。顾兰芝忙拉女儿上车，给她搓手揉脸。甄伟军放好行李坐进来，被老婆一通数落，埋怨他偏要走民族大道，在路上堵了二十多分钟，把宝贝闺女冻成了冰棍。家里就一个贴心小棉袄，甄伟军也心疼，反光镜里见后排母女俩抱成一团，竟掉下两滴泪来。望眼欲穿，盼回来了。

　　父母上了年纪，甄薇不想让他们操劳。“妈，您别忙活了，我在车上吃过东西，不饿。明天还得上班，您和我爸早点睡。”
　　心里高兴，顾兰芝不肯罢手。“上车饺子下车面，这可是接风面，一定得吃。吃不完留给你爸，他最近胃口好，老睡觉前加餐。”甄伟军听见，也来凑热闹，“那还不是因为你老不让我吃饱。薇薇，你给评评理。你妈偏说我体重超标，得节食，爸这可是标准的美型体重。”
　　甄薇哄着甄伟军出了厨房，卖乖道，“我爸才不胖呢，也不老，永远都是四十岁，是一枝花。”甄伟军哈哈大笑，回头冲顾兰芝挤眉弄眼，就是个老小孩。
　　手机铃声打断一室温馨，甄薇掏出手机看了眼，走回自己房间。自从进了家门，她就担心妈妈会提起柯翊梵，结果惟恐天下不乱的电话先来了。关上门，甄薇突然反应过来，鬼鬼祟祟更容易暴露。

　　甄伟军望着甄薇卧室关起的门，走回厨房，“薇薇有情况，谈对象了？”锅里热气腾腾，顾兰芝盛好面条，端出去，小声道，“等会回屋再说。”
　　月是故乡明，饭是家里香。一大碗面带汤，甄薇吃的一干二净，连渣都没给甄伟军留下。提心吊胆等待父母的审讯，他们倒只字未提。快十一点了，实在不忍心二老陪她熬着，甄薇收拾碗筷，让他们去休息。
　　临睡前，甄薇给柯翊梵发短信。“晚安。”他刚刚在电话里要求的，她拗不过。

　　走廊尽头的卧室，厚重的窗帘隔断月光，熄了灯漆黑一片。顾兰芝躺在床上悄声跟丈夫说话，“上午柯翊梵打电话，让我明天带薇薇去我们医院做个体检。听说刚到香港生了病，身体有点弱，查查缺什么营养。他俩八成又好上了。”
　　甄伟军沉默半晌，翻个身爬起来，拧开床头灯。半靠在床头直叹气，“薇薇出国前说，当年我被调到县里是柯家使绊子，根本不是。”顾兰芝一听，也跟着坐起身，“那是为什么？”
　　“上个月，单位组织去慰问退休干部，我见到了老局长。他说，当时新上任的局长平日里跟他不和，局里数我跟他走得近，怕新局长对我不利，早一步把我安排出去的。后来，新局长调到外地任职，我才回市里。”
　　顾兰芝惊讶，“那时薇薇出事，被责令转学，你被派到县里，时间上刚好吻合，难怪她会瞎想。”甄伟军瞪她，“现在不是瞎不瞎想的问题，柯家根本容不下薇薇。倒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省心也不用受气。”
　　愁绪万千，屋内寂静无声，二人心知肚明，柯翊梵不会善罢甘休。

　　投递回来的东西早甄薇几天到家，她想趁有空在家整理整理，刚要吃早饭却被顾兰芝拉来医院体检。顾兰芝是市医院外科大夫，陪甄薇交完费，领实习医生去巡视病房了。
　　留下孤零零的甄薇，手握收费单站在一楼大厅，旁观穿梭来往的人群。他们脸上演绎着喜怒哀乐的表情，面对死亡，迎接新生，承载痛苦，浇灌喜悦。医院容纳着百态人生，别人的，甄薇的。
　　那段日子痛苦难忍，整整一个月躺在病床上，除了胡思乱想没有别的事干。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人抓狂，她犹如惊弓之鸟。害怕输液瓶里无声流出的液体，不管是红色的血，还是透明的营养液。害怕走廊里偶尔传来婴儿的哭啼声，害怕柯翊梵和他的家人出现在病房。
　　刚刚到荷兰时，见到中国人也让她惶恐，担心被柯翊梵找到。靠高负荷的学业压力麻痹，如履薄冰挺过来。

　　暖冬，T市降雪少，生病的人多。各个科门外都有人在排队，甄薇体检完已经接近中午。本想打给妈妈，却意外接到姑姑的电话，约她一起吃饭。甄玉研开车过来，得花些功夫，让甄薇在街角咖啡馆等，饿了先点甜品垫垫。
　　出乎意料，这个时间点咖啡馆里竟没有空座。碰巧，最里面的角落有人离开，甄薇直奔过去。一上午忙的脚打后脑勺，小腿站酸了，胃也饿瘪了。早上空腹来的，不能喝咖啡，也不敢吃冰淇淋，太刺激。叫来服务员，要了杯温水和一块抹茶蛋糕。
　　连上wifi，登录邮箱，未读邮件铺天盖地砸来。甄薇换了手机后第一次查看邮箱，所以之前没有信息提醒。是荷兰事务所的同事和研究院的同学发来的，恭喜她找到如意郎如，还有送新婚祝福的，不用猜也知道，Leo那个大嘴巴。这种事不能解释，越描越黑，只当没看见。
　　收起手机，甄薇发现自己想那些同事了。他们曾经团结协作，为了设计项目废寝忘食几天几夜；他们也曾针锋相对，为了不同方案争论到面红耳赤。分享荣耀，共担困难，既是志同道合的战友，也是她在国外几年朝夕相处的朋友，一群可爱的人。
　　答应送朋友的纪念品还没兑现，干脆一会儿约了小姑去逛街。

　　“你是甄薇吧？”
　　陌生的面孔和声音让甄薇错愕，她并不认识眼前衣着端庄气质优雅的女人。对方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我是翊梵的姑姑。”
　　甄薇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下意识地攥紧身下的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