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几许印流年》豆腐肉丸

5、4、

　　众目睽睽下，被人一路公主抱回酒店，死抓着对方不说，还蹭了人家高档西服一嘴哈喇子，难怪昨晚客房服务生的笑容那么暧昧。脑补画面，酣睡、耍赖、撒娇、卖萌……这种重逢场景，甄薇不能接受。走出机场大厅时，脸还火辣辣的烫，直到眼神捕捉到一抹魂牵梦绕的身影，她才由羞赧转为错愕。
　　这些年，甄薇忘了初遇爱情时的刹那光芒，忘了曾有人陪伴她颠笑痴狂，忘了姻缘签上的此志不渝。唯独记得出事那天，柯翊梵逆光而立匆匆离去的背影。记忆中定格的画面跟眼前的人影重合，甄薇脚步一顿，她目不转睛看着柯翊梵转过身，眸光深邃紧锁住自己，自光影中款款走来。
　　心塞，呼吸不畅，是甄薇重见柯翊梵的生理反应。听不到熙熙攘攘人群的喧哗，听不到来往车辆的鸣笛声，唯独那稳重的脚步声敲击着她的心。
　　柯翊梵张开双臂想抱她一下，她躲开；伸出左手想牵着她走，她插兜；打开车门送她回酒店，她摇头；邀她共进午餐，她……
　　“欲迎还拒？”柯翊梵将她扭捏的姿态看在眼里，这是跟他赌气呢。
　　诡异的气氛让甄薇浑身不自在，对方根本不在乎她的刻意疏远，洞察人心的眸光一如往昔，甄薇无处可躲，只得乖乖就范。

　　午间广播，音乐频道今天的主题是青春。《匆匆那年》的旋律一出来，柯翊梵直接关掉。甄薇纳闷，刚刚主持人说下一首是王菲的歌，柯翊梵很喜欢的歌手，怎么不听了？
　　“我没想刻意隐瞒，只跟他说如果你不主动问可以不必提。”柯翊梵首先打破沉默。
　　甄薇好半天才反过劲儿，他说的是Leo那个叛徒，轻点了下头。
　　“兰芝阿姨昨天打电话，我接的。以后出门记得给家里报平安，别让他们担心。”
　　甄薇立马掏出手机来看，真有与家人的通话记录，除了妈妈，还有姑姑的。她抬起头看看柯翊梵，欲言又止，妈妈的电话不用猜，问她到了没有。姑姑打来是催她回去相亲的，柯翊梵肯定听到了什么。

　　不大会儿功夫，两人走进狭窄巷子里的云吞面店。甄薇眼熟得很，一个多小时前她和Leo就坐在现在的位子上吃饭。醋劲真大。
　　老板走过来，笑着打趣，怎么小姑娘刚走这么大会儿又饿了。甄薇面不改色，大言不惭地说带了个回头客。老板实在，看看她身边的生面孔，信以为真，给柯翊梵的那碗加了量。
　　座位有限，为给吃饭的客人腾地方，甄薇紧挨柯翊梵坐。柯翊梵看看桌上的面，又看看她，语气轻佻，“你真疼我！”店铺不大，四个字掷地有声，道道目光投过来，甄薇囧。
　　加了勺辣椒酱，柯翊梵津津有味吃起来。

　　甄薇出门没带药，柯翊梵带她回酒店，路上两个人结构式的谈话让甄薇再次感觉缺氧。主要是柯翊梵问，甄薇象征性回两个字或点头。
　　“还喜欢吃寿司吗？”
　　“喜欢。”
　　“还喜欢郁金香吗？”
　　“喜欢。”
　　“还喜欢吃冰淇淋吗？”
　　“喜欢。”
　　“还喜欢看动漫吗？”
　　“喜欢。”
　　“还喜欢我吗？”
　　“喜欢。”
　　柯翊梵听得一愣，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大四那年暑假，甄薇因为保研留在学校跟着师兄们做实验。导师跟柯翊梵公司下属的研究所有合作项目，有天甄薇去研究所值班，巧遇柯翊梵，他送她回的学校，那是甄薇第一次上他的车。路上柯翊梵问甄薇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结果甄薇一股脑把自己的喜好通通上报。
　　“我最喜欢吃的食物是寿司，最喜欢的甜品是冰淇淋，最喜欢的花是郁金香，最喜欢的水果是猕猴桃，最喜欢的动漫是灌篮高手，最喜欢的武侠人物是花满楼……”
　　清脆的声音犹记在耳，都过去五年了。甄薇抬头，车已经停在地下停车场，柯翊梵正专注地看着自己，乍一对上他的视线，甄薇心乱如麻。“你…你刚才问我什么？”
　　柯翊梵笑着摇摇头，开车门走下去。

　　监督甄薇吃了药，柯翊梵转身走向卧室，说今天早上起得猛，要去补个觉。甄薇追到卧室门口，对方已经盖上被子，合了眼。这里，明明是她的房间。
　　拿上平板电脑退出来，甄薇在客厅收发邮件，大学好友常晓春问她几号回C市，闺蜜贺芊芊说柯翊梵也在香港，同事们问她回国适应不适应，还有几封广告邮件。看了眼时间，关上电源，蹑手蹑脚离开。
　　甄薇按下按钮等电梯，听到身后有人叫她，诧异地回头。精致的马尾辫，职业套装，眼前的女人一如既往的干练。“纪小姐，有事？”
　　“甄小姐方不方便透露您要去什么地方，柯总问起来我也好答复。”纪赛的态度恭敬，语气却刻板生疏。甄薇自由惯了，被人问起去向，自然不想回答，转过身去。纪赛上前一步，“甄小姐，您任性也要有个度，别再让柯总担心了。”
　　不知怎的，甄薇想起中午柯翊梵说的那句记得出门报平安，心里难受得紧，沙哑着嗓子说：“宝莲寺。”

　　年底了，祈福的人络绎不绝，寺内散发缕缕幽香。木鱼山顶的释迦摩尼像俯瞰众生，拾级而上，站在天坛大佛下眺望远方，有种“七重宝树随缘现，四色莲花称意开”的意境。
　　傍晚，甄薇吃过斋饭在山中散步，小径通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眸，正好撞见忧急而来的柯翊梵。“胡闹，快吃药。”语气中没有半点责备，倒带着几分宠溺。他将保温杯递给甄薇，又帮她围上围巾。“夜里山上凉。”甄薇立在原地任他摆弄，疑惑地看着那条本应躺在行李箱里的围巾。
　　“从高三开始你没改过行李箱的密码。”柯翊梵低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密码是528，爷爷的生日。高三甄薇转学进封闭学校，上半学期半个月回一次家，下半学期一个月回一次家。她想每次放假收拾行李时，能提醒自己回去看爷爷。奶奶去世的早，爸爸妈妈在市里工作忙，甄薇总抽时间去看独守在老家的爷爷，两人感情最好。高考第二天，爷爷心脏病突发去世了。
　　柯翊梵环住甄薇颤抖的肩膀，迫使她抬头。钟声响起，在佛门净地，甄薇的情绪平复也快，望着柯翊梵眼中的自己，她突然想起白天求姻缘时，法师对自己说，“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若问前生事，今生受者是；若问后世事，今生做者是。”
　　遇见柯家两兄弟，是她人生一大劫。

　　“我只问你一件事。”甄薇挣开他的怀抱，柯翊梵点头同意。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回国的？”
　　“昨天下午。”言辞恳切，听不出半点虚假。
　　原来真是的巧遇！柯翊梵曾经说过，生活不是肥皂剧，没有那么多令人感慨万千的不期而遇，不过是他想见她，故意接近而已。所以，大多时候甄薇分不清哪次是真的缘分。
　　“我今天还愿的时候，又求了个愿。如果能实现，你陪我来还愿吧。”甄薇想让自己再任性一回，去荷兰之前在这里许愿，有朝一日成为建筑师。这次求姻缘，法师说，心好命不好，祸转为福报，苦尽甘来。
　　许久，身后之人，缓缓道，“好。”
　　甄薇心里有谱，对柯翊梵，不是不爱，而是不够爱。横亘在她和柯翊梵之间的，不是七千八百四十公里的距离，不是七个小时的时差，不是二十度的纬度差，不是近千个日夜的空白，而是掩藏在内心深处不忍触及的过去和相差甚远的家世背景。
　　爱情善始难善终，可开了头，甄薇不想轻易结束，不赌一把，她怕自己与幸福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