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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惊梦 ...

  •   第七章惊梦
      连日的大雪映的除夕的夜色格外明亮。羽瑛走在回去的路上,远处一声一声女人嚎啕的哭声接连不断,虫子一般涌进耳朵,顺着血液蔓延全身,像闻了樟脑的气味,满脑子的冷冽。羽瑛的手死死地抓着洛华,她的手在微微颤抖,一条回去的路那么的长,就像她自己,仿佛在一条看不到终点的路上愈走愈远。羽瑛飘渺的声音喃喃道:“洛华,我怕。”
      洛华温热的手附在羽瑛的手上,暖暖的,她的声音亦暖暖的:“小姐莫怕,这是她自作孽,与小姐无干。”
      羽瑛再不说话,回到殿中,胡乱梳洗了一番便睡下了。帐中熏过的沉水香的味道沁入心脾,羽瑛才觉得周身方放松了下来。殿中早有丫鬟点了银碳,炭盆中的哔啵之声,正如那日在玉芙阁中与沈婧颐的喃喃细语,细碎,却藏着惊人的力量:
      “羽瑛实在敬佩福晋,每日要主持府内诸事,还不忘照顾有孕的姐妹,福晋心思细密,羽瑛望洋兴叹。”
      “妹妹此言差矣,府内事宜再繁杂也有头绪可循,细心些便是了。这人情世故才是最最繁琐的,妹妹的游刃有余,可比本宫年轻的时候强很多呢。”
      “福晋这样说,羽瑛真是惶恐,羽瑛年龄小,还望福晋日后多多教导。羽瑛虽与妙诗姐姐亲厚,但姐姐终不及福晋福泽深厚,羽瑛更愿承福晋恩泽,还望福晋不吝赐教,羽瑛感激不尽。”
      “妹妹的心意甚好,只是本宫何德何能,恐怕妹妹会兴致所来,败兴而归了。”
      “福晋总这样谦和。福晋恩威并济,御下有方,羽瑛深深拜服,不仅羽瑛,放眼府中,除了栖鸾阁那位凭着肚子,日渐有一步登天的架势,其余哪个不是唯福晋马首是瞻呢。更何况若是有人想要用腹中的算计越俎代庖,那更是自掘坟墓了。”
      “妹妹似乎含沙射影略有所指啊?”
      “妹妹愚钝,怎会有所指,只是羽瑛与妙诗姐姐平日无事养了两只小猫玩儿,有一只母猫近日甚是懒怠,像极了怀孕了的模样,因此妙诗姐姐待她更为疼爱,日日必要亲自照顾。那日有小丫鬟撒了些驱虫药在房中,谁知这猫儿自己舔了,我们原以为它腹中幼猫必然不保,可它睡了一夜竟也没事儿,妾身觉得奇怪,问了曾经养过猫的嬷嬷,方知此猫前些日子不过是腹中胀气,像极了怀了猫崽儿一般。这猫许是无心,也得了这些比以往更为安逸的日子,可是这人若也像这猫儿一样有意,得到的怕不仅是几日安逸了。”

      林羽瑛在榻上翻来覆去,想着这些日子一桩桩的事情,福晋沈婧颐看似温润如玉,然而偌大的王府中大小事宜在她的管制下井井有条,虽没有子女傍身,但也稳坐福晋之位不倒。自己若是想在王府有一席之地,一己之力总是有限,非得有这样的势力傍身襄助。然而求人襄助,必得付诸代价。林羽瑛借着夜色瞧着双手,刚养了一寸多长的指甲才涂了丹寇,似血般红艳,这双手,只怕从此便要沾上血腥,那颗心,怕是也随不得自己了。
      迷离之间仿佛又看到窗下挑着蜡烛缝补衣服的洛芳,羽瑛道:“这么晚了还做那些个活计干什么,仔细伤了眼睛。”
      洛芳依旧带着明媚的笑颜,道:“左右也是不想睡,小姐的衣服破了,这样穿着见了王爷可怎么是好。”
      羽瑛便披了衣服走到灯下,洛芳手中是早些年还没进王府时最爱穿的一身银红色宋锦对襟春衫,穿上最衬肤色。那年吵着要和父亲学骑马,却不想从马上摔下来,将衣服扯了个大口子,几番缝补都很是难看,便撇到一旁再没有穿过。羽瑛正疑惑怎么翻出来这个,就听洛芳道:“洛芳福薄,不能再侍奉小姐,小姐日后自己珍重。”
      那声音愈来愈飘渺,羽瑛抬头,只见洛芳含着笑容翩翩施了一礼便要退出殿外,自己想要拉住她,却怎样挣扎也站不起来,口中只连连道“别走,别走”。洛芳喃喃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无论去与往,俱是梦中人①”。忽然回头,就看见董贞淇一身褴褛,面上带着可怖的笑容,羽瑛觉得汗毛发紧,问道:“你为何来此,想要干什么!”董贞淇软着声音道:“你怕什么,你害我如此,还有什么可怕的吗?”羽瑛攥紧了手,摇着头道:“你害了洛芳,她才十四岁,都是你自作孽,与我有什么干系!”董贞淇突然厉声笑道:“自作孽?若不是你在沈婧颐面前自作聪明,再有几个月我就是长子之母,在这府中便有最最尊贵的地位。你知道沈婧颐那个贱人怎么对我的么。都是你啊!因为一个婢女便要害我至此吗,真应该让你尝尝今晚这杯夺了我性命的鸠酒是什么滋味!”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杯酒,说着就要强灌到羽瑛口中,羽瑛却怎么挣扎也动弹不得,像千万的绳索束缚在身上,缠住了手脚。
      羽瑛挣扎着,叫喊着,却忽然一下惊醒,原来只是个梦。天还是暗的,外间洛华沉睡的呼吸声平稳而祥和。已是五更天了,不知何时起的风,北方的风一如既往的冷冽,在窗外呼啸而过,昭告着它的霸道。除夕的风带走了所有的哀怨与惊悸,过了这一夜,新年就要到了。

      永安二十三年的新年就这样过去了,没人愿意再提逝去的故人,总有源源不断的明媚笑颜凑在王爷身侧,像春花般尽显各自的娇媚。林羽瑛亦极尽能事妆扮成穆钦远喜欢的样子,她更愿意扮演成一个知书达理但心思奇巧的女子,让他总能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刻意展示的长处,然后莞尔一笑,浅浅道一句“妾身不才”。这样的别有用心也终于让她在王府中日渐崭露头角,一月中王爷总会见她几次,或烹茶,或煮酒,或与她品评字画。她在这样不温不火的角色中如鱼得水,不使他过分宠爱将她置身在万千怨念之中,亦不会使他将自己抛之脑后而夜夜独寝。
      料峭春寒渐次褪去,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出了二月,便撤了地龙,换下了冬日的暖帐,羽瑛亲自择了柳黄色绣海棠的床幔,又挑了松绿色的软烟罗②换了窗纱,透过窗纱看庭院中仿佛夏日树影重重,添了几分植物的勃勃生机。阳光明媚的时候室内也会洒下浅浅一层绿色,此时在窗下执一卷书,品一杯茶,便觉满怀心旷神怡。
      府中惯例,三月三日的上巳节前,王爷会带着府中众人去东郊的园子小住几日,府中女眷可以在上巳节时祓禊沐浴,因着在外,规矩也不像在府中那般严苛。一众女子都是年轻爱玩闹的,一路上车马辘辘也掩不住唧唧喳喳吵闹之声。林羽瑛和洛华同乘一车,时不时的掀开车帘。看春意盎然,路边的柳树发了新芽,浅浅的绿色涂在枝头,像极了松绿的软烟罗,却比那个更鲜亮,让人一看便心情爽朗。出了城,沿着宓河一路向东,郊外比城中的景色更胜,前几日刚刚下过雨,洗的一片天蓝草绿。
      到了园子,早有下人安排好了住处,虽半天车马劳顿,但女子们莺莺燕燕尽是开心的,自顾自的寻了住处梳洗。虽是府外的园子,却也是万分精致,一条曲水贯穿在园中,各处院落依地势建在流水旁,当中修一小亭,亭中四周设坐,中间做成一条绕过所有座位的水道,乃是引曲水流觞之雅。这园子本是前朝一官员所建,甚是静雅,恰又在睿亲王封地,王爷便稍稍修葺。此亭建的别致,亭角翼然而飞,穆钦远便将此亭提名为“翼然亭③”,又在栏上仿了《兰亭集序》,此后便年年在上巳节带了府中众人于此玩乐。
      和在府里一样,林羽瑛和吕妙诗同住在汀兰榭,自下了车,吕妙诗便跑来挽着羽瑛的手说东道西,羽瑛却只觉腻味。
      董贞淇假孕事发,审问了一干丫鬟小厮,倒是道出了那日洛芳确是死于董贞淇之手,此言一出,吕妙诗便哭着跑来向羽瑛道歉,说那日若不是她也不至于如此,一番陈词,说的羽瑛心乱如麻,也不知她是虚情假意还是真的也是为人所用。但她终是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信任她,相处时多了几分小心与刻意。
      妙诗到了门前,笑着说:“妹妹好福气,我这可是沾了妹妹的光,去年这汀兰榭可是最得宠的董贞淇住的。一年时间,人倒已经不再了。”
      羽瑛听了淡淡的回了一句:“姐姐与我同住,焉知不是我沾了姐姐的光呢。”
      吕妙诗抬眼瞧了一眼羽瑛发上的玉梅簪,道:“姐姐我可没有得王爷如此特殊的赏赐,妹妹你就别谦虚了,他日若得眷顾,别忘了提携姐姐一把就是。”
      “姐姐言重了,羽瑛无福消受。只是个寻常簪子而已,姐姐若喜欢拿去带好了。”
      “看妹妹这话说的,好啦,我们快进去吧。”
      羽瑛别过妙诗,洗漱了一番便沉沉睡去,待醒来已是晨光微熙。

      ①:出自王勃《别薛华》,原文为: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②:软烟罗出自《红楼梦》,可做床帐和纱窗,某语脑中无物,只好在这儿借用一下,看官不要见怪~
      ③:翼然亭,为安徽黄山风景区一景点,原名揽胜亭。1963年,董必武借《醉翁亭记》中"有亭翼然,临于泉上"之句,取名"翼然亭",并手书亭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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