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你可信？》狱蛇

3、第三章：死亡

　　接下来的几天，母亲每天都往医院跑，但出门前从不会忘记为家人准备可口的早饭。

　　直到第六日，那也是母亲最后一次前往医院。那一天，母亲站在隔离抢救室的外面，她贴着玻璃门，看见里面的丈夫。他的气管被切开，各种各样的管子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她只能依稀看见他并不柔软的卷发带着几分桀骜的棱角从仪器与管道的缝隙间探出来。护士在周围忙碌地跑来跑去，操纵着各类维生仪器。心电图的波纹不断，但是幅度却越来越缓，直到最后慢慢的，慢慢的，成了一条直线。

　　世界上最痛彻心扉的事情，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所爱之人在自己的面前死亡；世上最绝望的无助，不是自己陷入无可逃遁的痛苦，而是所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承担痛苦，自己却无法为之分担丝毫。因为如此的无能为力，才发现，在天命面前，人类是如此渺小，渺小的不堪一击，渺小的形同蝼蚁。茫茫浩淼一叶孤舟，俯仰之间，已为沉寂。

　　母亲只身一人承担了这种恸痛，她孤身一人从医生手中接过了死亡通知书，接下来，她将独身一人肩负起整个家庭的重担。

　　这天是2月14号，弟的生日。往年的今日，父母会像新婚的小夫妻一般携手走上熙攘的街道，逛一回商店看一场电影，然后会在傍晚带回漂亮的蛋糕和会唱“祝你生快乐”的荷叶蜡烛灯。但是今日，母亲孤身一人带回家的，只有不忍卒读的事实。

　　女孩搂着弟，怔怔的，竟一时无泪。

　　奶奶机械转身，僵着后背走回自己的房间，二话没说。

　　母亲追过去，却慢了一步，奶奶反锁了房门，任由母亲怎么拍打，里面都寂静无声。

　　翌日，是父亲的遗体追悼会，奶奶从房间里出来了，双目空洞，神情木然，面如死灰。弟使劲往女孩身后躲。女孩喊了声奶奶，毫无反应。

　　母亲只是叹气，四人终是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来到了殡仪馆。他们一切从简，不愿惊动太多人，因此这场葬礼办了很急而简。虽然如此，到场的除了亲戚，一些被父亲救回来的病人及家属也到了场，不算大的场地，竟也人头攒动。

　　追悼会在一片低声啜泣声中徐徐进行，然而当悼词念叨一半之时，突然响彻一声凄厉的悲鸣：“儿子，你回来了，回来了！”

　　错愕的目光齐刷刷往过来，一直被母亲扶住的奶奶，倏然间甩开母亲的手，径直冲向了离她最近的男子，一把抓起那人胳膊，使劲地晃动，指甲都要嵌入皮肉。

　　女孩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冲上去拉住奶奶：“奶奶，奶奶，别这样！”

　　奶奶回头，脸上是一种奇幻的神情，她痴痴地笑，涕泪横流：“你爸爸回来了，你看，你爸爸回来了！”

　　女孩感到害怕，下意识松开了拉住奶奶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这不是她认识的奶奶！

　　接下来局面显得混乱，因为奶奶的失控，追悼会不得不中途停止，女孩拉着惊恐的弟，逃出了混乱的人群，呆呆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再后来，混乱终于平息下来，母亲拉着神志不清的奶奶，带着受到惊吓的他们，回去了自己的家。

　　奶奶一路上只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她的儿子。

　　女孩的奶奶疯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起。一旦发起病来，逢人便喊儿子，声声泣血，即便是路人听着，都能被感染出一层泪。奶奶的呼唤就像一把锐利的尖刀，一次次挑开心头鲜血淋漓的伤口。

　　在这里，父亲与母亲生活了十多年，这十多年间，将父亲刻入到每一方空气。只要在这里，哪里都有父亲留下的痕迹。只要在这里，奶奶就永远处于痴狂的状态，即便是时间，也无法将一切冲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