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传说》微笑莞然

12、外传：星灯

　　寒风，卷着雪花，在暗黑的天幕中肆虐地飞扬，不多时，白桦城方圆数百里，一切已披上了一层银装。
　　妇人静静地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和纷飞的大雪。
　　这只是一座在白桦城郊随处可见的村舍，她也不过是一个很平凡的妇人，青衫粗布，眉目倒是很清秀，或许年轻的时候也很美，不过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已经年到中年的村妇，一个靠双手来养活全家的普通男人的妻子，三个孩子的母亲。
　　妇人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儿在睡梦中绽开了天真地笑颜。
　　妇人的眼睛又转向窗边。
　　那是一盏灯，灯光并不算明亮，或者说，只有一点微光，跳跃着，闪烁着，而在这寂静的寒夜，又显得那样的温暖而生动。
　　窗外传来敲门声。
　　这样的风雪之夜，在城里做工的丈夫自然是回不来，这么晚了，邻舍也不会来串门。妇人有些疑虑，但仍然起身，打开了门。
　　门口是个单身的白衣女子，衣衫很单薄。看到前来开门的妇人，她似乎有些为自己深夜打扰的莽撞抱歉，“夫人，打扰了。我只是想问个路—过了这片村舍，是不是就到了白桦城了？”
　　妇人轻轻点头：“过了这里再走二十里就是白桦城。只不过—”她稍稍踌躇了一下，看着眼前夜行的女子单薄的衣衫，心中还是不忍，“姑娘一个单身女子晚上赶路怕有不便，从这里到白桦城只要一个时辰，而城门五更才开。若是姑娘不嫌弃，就在敝舍小住一夜，天亮再走也不迟。”
　　“不必了。打扰夫人全家实在不方便。”白衣女子只是淡淡地笑笑，礼貌而冷淡。
　　望着白衣女子戒备的眼神，妇人也大致能猜到，面前的女子恐怕不是普通人—虽然自从月华王朝一统天下以来，大多数奇人异士纷纷归隐，但仍有一些灵力高强的法师在江湖上走动—
　　当然，这不是她的世界。她想做的，也只能做的，就是帮助面前的这个单身夜行的女子度过一个风雪之夜。
　　何况，她并不讨厌法师—
　　因为，他也算个法师吧？
　　“今夜风雪太大，夫君在城里不能回来，孩子们都睡了，也谈不上打扰。”妇人的话语并不殷勤，却很真切，眼睛却不经意地瞟着窗前桌子角上的那盏灯。
　　白衣女子的目光也投向了屋内的那缕微光，她那双一直波澜不惊的眼睛中也突然闪过了一丝异样的不安。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白衣女子沉吟了一刻，便径直走进屋来，走到那张放着灯的桌子旁。
　　这是一盏看起来很平常的灯。很平常的木头灯座，依稀可见小刀切削的痕迹，没有花纹，看得出，雕刻师的技艺并不高。
　　但是，这是一盏没有灯芯的灯。
　　是的，一点微光，从灯座上直接燃起来，很微弱的，却已足以照亮这个昏暗的角落，仔细看来，奇妙的灯光恰恰汇聚成六角星型的样子，一闪一闪，仿佛天空中一颗真正的星辰。
　　“它叫星灯。”妇人也走到桌边，静静地注视灯光的每一个跳跃。
　　“长明灯。”白衣女子似乎也不忌讳自己法师的身份，“用灵幻之力凝聚而成。永生不息的灯。”
　　“嗯。”妇人点了点头，望着灯光的眼睛突然充满了希望的生机，“我每次看着这盏灯，就知道他并没有离我而去。他会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看着我，而我要尽我的可能好好地活着，不要让他担心。”
　　“你的恋人？他，是当年星华城的法师吗？”白衣女子用了“星华城”这个现在已经不存在的城名—不过谁都知道，十五年前，不远处的那座白桦城，是星华王的领地，那个时候它被人们称作星华城。当年星华王为了称霸天下，曾经在星华城四周选出一些资质出众的少年，训练成出色的法师和剑客。后来，星华王遇刺，星华城也被月华王军队攻破，而那些少年法师剑客，也大都在守护城池的战役中牺牲。
　　那场战役之惨烈，致使星华城大多数的青壮年都在战争中丧生，也直到现在，白桦城周围百里的人家，都有在那场战争中死去的男丁。
　　妇人淡然一笑，笑容纯真，毫不掩饰：“嗯，他是最出色的。他不但今世守护星华王朝，来世还要守护。”言语中，眼睛里竟透出一种只有少女才有的纯真无瑕的骄傲，“姑娘也是个法师吧？不知姑娘是否知道星华王朝的梦雪大法师？”
　　白衣女子又恢复了那种淡淡的神情，却似乎不再冷漠：“星华王朝……虽然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但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好像在星华王遇刺之后，就是梦雪带领那些残兵败将负隅顽抗到最后一刻，城破之后她就消失了。得胜后的月华王也曾悬赏重金捉拿这个女人，只是没有结果。”
　　“当然，梦雪大法师那么厉害，一点小小的赏金怎么能捉拿到她呢？听他说，大法师甚至是可以不老不死的，永远能保持着二十岁的容颜……”妇人似乎已经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他是战士，所以他要守护星华王，他不能陪我…….他说，虽然城破了，但梦雪大法师答应把他们那些最出色的战士封印起来，千百年后就可以重生，重新为星华王朝而战……他走的时候，留下这盏星灯给我，他说，只要这盏灯不熄灭，他的生命也就没有灭亡……他会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看着我……”
　　“而我答应他，只要这盏星灯一天没有熄灭，我也就一天不会失去希望……无论贫穷、痛苦、还是疾病，不管遇上什么样的艰难困苦，我都会坚持—因为他会在一旁支持着我—”
　　“星灯不灭，勇气长存。”妇人口中喃喃的念着，仿佛在复述着多年以前与情人的约定。
　　白衣女子默默地转过脸去，星灯的微光映衬着她绝美的容颜，有意无意地，她抚摸着右臂上的刺青—
　　六角星型的刺青。
　　在忽暗忽明的灯光中，她似乎看到了自己依旧年轻的容颜，以及那双早已不再年轻的眼睛。
　　沧海桑田，短短的十五年，再回故里，连她也几乎认不出这个她曾经浴血奋战过的地方。
　　那个时代，那个兵荒马乱却又充满了英雄和枭雄的时代，他们怀着满腔热血，为着荣誉和理想而战，想建立一个属于他们的太平盛世—
　　星华王朝的盛世—
　　在这个理想中，她是星华城中地位仅次于星华王的梦雪大法师，而他，那个做星灯的少年，是星华王最忠诚的卫队长。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恬淡如菊的少年，总是微微笑着的，白天，他总是拼命地习练法术和剑式，而夜晚，她却看到他静静地坐在小河边，手中拿着一段木头和一把小刀，在小心翼翼地雕刻着什么。她看着他捧着那段木头的神情，仿佛捧着一件无价的瑰宝。
　　现在她终于明白，他是在雕刻一个灯座，一盏送给爱人的星灯的灯座。
　　梦雪的眼睛又重新落在了自己面前的青衫妇人身上。
　　岁月的沧桑已经在她的额上刻上了痕迹，生活的艰辛让她的双手长满了老茧，就连她微笑的眼神，也略略显露着辛劳的疲倦。
　　--星华城破，星华王朝覆亡，之后接连不断的战乱、瘟疫和灾荒—面前这个平凡的妇人，她又承受了多少，才走到今天？
　　只是，她依然是微笑着的。
　　是的，直到现在，她的眼睛中依然闪烁着宁静的欢欣，充满着一种对生活的热爱和向往。
　　“星灯不灭，勇气长存。”梦雪轻轻地重复着这句誓言—
　　十五年前，一个少年和他热爱着的少女的誓言。
　　望着星灯，梦雪突然淡淡地笑了—
　　也幸亏这个妇人只是平凡之人，不懂灵法幻术—因为用灵力幻术点燃的长明灯，哪怕在燃起它的法师死后，也还能明亮一百年。
　　一百年—足以超过一个凡人的一生寿命。
　　那个少年，便是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来鼓励自己挚爱的少女，在自己的生命逝去之后继续坚强地生活。
　　--不错，在星华王遇刺身亡后，身为星华王朝大法师的她的确召集了灵力天赋最高，又对星华王最忠心的三十个少年，让他们选择，究竟是把自己封印，以图未来星华王朝东山再起，还是留在这个乱世中，为保全星华城作最后的努力。
　　--其中有二十个少年，选择了封印，但还是有十个最坚强的死士选择留下。
　　星冷十剑。人们这么称呼他们。
　　梦雪依然清晰地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死亡。
　　而那个做星灯的少年，就是第一个站出来，宣布他留下的人。
　　--士为知己者死，是这样的吧？
　　只是，他也同样牵挂着那个热爱他的少女，他不希望她因他的死亡而悲伤。
　　于是，他用他的爱，为她点燃了这盏星灯。
　　--不能负义，也不忍负情。
　　--或许，这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吧？
　　无论如何，梦雪知道，这种爱，这种情，会伴随着这盏不灭的星灯，指引着他所爱的这个女子继续生活。
　　青衫妇人静静地望着星灯，仿佛忆起了往昔的甜美，脸上的疲倦慢慢淡去，唇角也露出了一丝幸福的微笑。
　　清晨。
　　天还没亮，行色匆匆的白衣女子便告别了村舍的茅屋，继续前行。
　　回过头去，窗前，一点微光，昏黄如豆，闪烁如星。

　　2005年1月16日，修改个别字句，暂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