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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外传:彼岸花.兰舟 ...


  •   夕阳已收起了最后一抹余晖,海面上的红霞也完全褪尽了。阴沉的暮霭下,幽蓝的海水冲刷着暗黑的礁石,发出低沉的呜咽。
      冰玉已经数不清这到底是第几百个傍晚,他坐在她的房间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这样安静地低垂着头,看着窗外的蓝海白浪。
      他是她的丈夫,亦是这个国家的君王,所以他做的一切,她本也无权过问—哪怕,她亦有皇后的封号。
      冰玉明白,他之所以经常来她房间,只是怕她寂寞—他是个很细心的男人,如果他愿意,也可以作一个很体贴的丈夫—至少,对于她,他是这样做的。
      不过,冰玉是不稀罕的,因为他不属于她。
      --他的心,早已属于那海水深处落尽的幽蓝,属于那魂归天边的一缕香魂。
      “真哥哥,保护你的妻子,保护你的子民。”那片燃烧的深蓝在他的怀抱里,贪婪的向他索要了这个要用他的一生来偿还的承诺,然后,归属于最后的宁静。
      他答应了,所以他成了一个贤明宽厚的君主,也做了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
      甚至在他的后宫,除了礼制上的梅兰菊竹四妃,没有第五个妃子—何苦为了君王的一时兴起,禁锢了一个女子的一生,他如是说。
      他也不应当再立妃妾,因为就是他后宫仅有的这几位女子,也都够寂寞的了。
      冰玉想到了宫中那四位唤自己“姐姐”的女子,都是温婉美妙的佳人,若没有进宫封妃,应该也是被人怜惜被人爱护的吧。如今却是深宫似海,朝朝暮暮的等待只求君王一幸。
      冷艳高傲的梅妃,娇羞单纯的兰妃,聪慧多才的竹妃,虽然有着各自不同的性情和举止,但只要看到她们注视着他的眼神中那份隐藏着的热切,便能感受到她们的孤独。
      而且,她们也都千方百计地把自己的寝宫安置到靠海的一边,因为她们知道她们的君王喜欢海--殊不知,正是那份大海深处的幽蓝,抢夺了原本应该属于她们的宠爱。
      人,总归是可怜的东西。冰玉在心中叹了口气。
      只是那位菊妃,与别人不同。
      菊妃的寝宫并不朝向大海,而是朝向那条流向大海的洛河。
      --海在东,河在西。
      东与西,永远不相逢。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也的确极少踏足菊妃的寝宫—如果她没有记错,除了菊妃刚进宫时的那几个礼数上规定的夜晚,他再也未曾踏入那个与众不同的女子的天地。
      冰玉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菊妃,那是个秋日的午后,灿烂的阳光下,窗台上的金衔菊绽放着妍丽的妖娆,微凉的秋风拂过少女额前的发丝,红艳似火的花朵在少女的胸前燃烧—
      冰玉认得,少女胸口的那朵花,是南疆的曼珠沙华,据说是佛教的圣花。
      少女很美,是那种南疆女子鲜艳耀人的美,不过,少女的眼睛却是恬静的—那种如湖水一般的,真正云淡风清的恬静。
      这个少女到这里来,只因为她是南疆法王的亲生女儿,所以,她要被封为菊妃,作为南疆和中原结盟的纽带。
      一去千里,远嫁他乡,哀怨与闲愁,皆是人之常情,又抑或她在南疆本早有意中人,不舍与痛苦,藏于心,形于外,也都并不足为奇。
      可是,少女的眼里并没有哀怨,更谈不上痛苦,那种神情,传达着一种无欲无求的心境,这种心境,甚至超越了所谓的孤独和寂寞,只是空灵地,宁静地述说着一种淡泊,一种清净。
      冰玉想起来,那次,自己竟忘记了所有准备好的客套,呆立在那里,过了半晌,才吩咐随从把那几盆金线菊搬到菊妃的寝宫去。
      的确是不同寻常的女子。冰玉抬起头,注视着窗边依旧沉浸在海蓝深处的男子,他的眼神,此时也是宁静而空灵,只是,更多几分世俗的忧郁。
      其实,如果菊妃愿意,她也许能成为真正适合他的女子。冰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这样想。
      “陛下,您当多去看看菊妃的。宫里的女人总是很寂寞的。”冰玉不禁暗自好笑,恐怕世间也就只有自己这一个妻子,会提醒自己的丈夫不要冷落了别的女人。
      他把眼睛从已经暗淡下去的海蓝中收了回来,唇上的微笑总是谦和而温暖:“玉,你以为朕不去看菊妃,是因为她的寝宫不在海边?”
      冰玉淡淡地摇了摇头,她明白,这个温和的君王并不会为小事计较:“陛下,菊妃是与众不同的女子,错过了可惜。”
      “正因为她是与众不同的女子,所以她也有资格享受与众不同的对待。”他依然温和地笑着,只是笑容中明显的有了几分苦涩,“其实,菊妃一直在等一个人。她之所以守在洛河边,就是在等那个架着兰舟驶来的人。‘兰舟共上,年年月月’—多美的誓言,不是吗?”
      “那个人会来吗?有人敢与月华王朝皇帝的妃子‘兰舟共上,年年月月’?即算那个人敢来,她又敢走吗?背盟弃约,这样的罪过,就是宽容如陛下,也是不会原谅的吧?”冰玉苦笑着,“这样自欺欺人,有意义吗?”
      “玉,谁都知道,那叶梦想中的兰舟不会到来,可是,朕实在没有资格抹煞那样一个美好的女子追逐她的兰舟的机会—现实何其残酷,我们也都在无时无刻地面对着残酷的现实,只是在梦里,偶尔我们也会放纵自己去追逐向往的美好—如朕的海蓝,如她的兰舟。”男子又陷入了忧郁的遐思。
      “可是你喜欢她—陛下,不要否认,我知道那片绝美的幽蓝是你一生去追求的梦想,你会永远的留着它,在意着它,但那不过是梦想,是永远不会到达的彼岸。何况,时间的流逝会冲淡刻骨铭心的悲哀,让曾经的惨痛变为回忆的寂寞—然后,会有新的人,新的事来充实我们的生命。陛下,我看得出,菊妃那样恬淡清灵的女子,是适合你的,我也能感觉到,你在心里,是朦朦胧胧地喜爱她的。为什么不面对呢?也许你们才是真正能给彼此温暖的人。”冰玉的手轻轻地滑过她君王的面颊,抚摸着这个并不年迈的男子额上突起的皱纹,心中不禁生起一丝怜惜。
      “玉—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啊。”男子似乎有些释怀,但对妻子的建议依然不以为然,“朦胧之中,朕的确是在意菊妃的。但不是你说的什么‘适合’,玉,那样波澜不惊的女人,并不适合君王。但是不知怎的,朕总觉得,在菊妃波澜不惊的空灵之下,还有一种别的东西—是一种类似烈火一样的东西,那种东西燃烧起来,足以把一切都焚烧殆尽。只是,那种东西朕本来应该是害怕的,但是却不知为何地渴望—似乎那种烈火,对朕来说并不是一种破灭,而是一种温暖。玉,朕总觉得朕应该是认识她的,可是朕怎么也想不起来关于她的一切—朕到过南疆,但朕的记忆中,始终找不到有这样一位女子,朕也问过她,她也是带着她那种近乎空灵的平静告诉朕,朕与她未曾有过任何交集。”说着,男子有些害怕地握紧了冰玉的手,“玉,不要再提这个女人,她不适合朕,不适合月华王朝。就让朕和她,彼此去等待我们各自的彼岸。”
      男子转过身去,缓慢却又决绝:“玉,你忘了,我们本来不能只为自己而活。”
      ****************************************
      第二天冰玉起身去菊妃的寝宫时,男子已经起身离开了。--自从当上皇帝以来,他从来没有耽误过一次早朝。
      他的确不是为自己而活的。
      冰玉突然想去看看那个与众不同的菊妃—她这才想起,不止是他,就连身为皇后的自己,何时又想到过那间向西的寝宫。
      昨夜的一场雨,菊妃寝宫的窗台四周已落满了金线菊的花瓣,粉黄色的君子花在凛冽的寒风中也有几分萧瑟的悲凉。
      花落尘土,无论曾经多么绚烂多么高洁,落下之后也只有碾碎为泥。
      但那个倚在窗边的白衣女子却依然是宁静的,淡泊的,岁月和时间似乎并不能改变她的分毫,她的容颜依然很美,眼神也依旧空灵,胸前的曼珠沙华仍然绽放着火红的热情—
      只是,冰玉注意到,当洛河中驶过的小舟的时候,她的嘴角会涌上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
      “皇后,花蛊!”身边的护卫猛然把冰玉拉到一边,闪亮的银剑已架到了菊妃的脖子上。
      “妖妃,你是不是要对皇后下蛊?”菊妃胸前的曼珠沙华已经到了冰玉身边全副武装的护卫手上。
      菊妃这才从窗边转过身来,竟依然无意解释什么—她无时无刻都是宁静的,宁静得近乎是神圣。
      “忘蛊。”冰玉凝视着火红的花瓣上青褐色蠕动着的小生物,想起少年时代术士给自己讲过这种南疆的花蛊—南疆蛊虫有数千种,其中不少奇毒无比,不过最神奇的,却是这种青褐色的花蛊。这种蛊虫寄生于花,于人无害,唯独能使被下蛊的人丧失对某个人特定的记忆—
      那个术士还说过,南疆和中原,一向彼此有嫌隙,若是南疆女子爱上了游历至此的中原男子,想要把他留下,就用这种忘蛊抹去他以前的记忆,让他不再思乡。
      冰玉又想到,昨夜那个男人的回忆中,也记得曾去过南疆,只是没有这样一个女子—
      而菊妃也一直保存着这朵附生着蛊虫的曼珠沙华—因为一旦花谢蛊死,忘蛊的法力也会消失--
      冰玉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会觉得清静淡雅的菊妃骨子里是一种焚烧一切的火焰,而为什么这个菊妃,要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外表,始终坚定地拒绝着这个甚至名义上是她丈夫的男人。
      冰玉的思绪,飘向了遥远的南疆,过去的年岁,温文尔雅的中原少年,热情似火的南疆少女,满地火红的曼珠沙华,见证着他们绚烂的青春。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冰玉并不知晓,但她知道,在那个时候,他们一定都忘记了一切,任凭青春的热情在南国的阳光里飞扬、燃烧。
      神秘的南疆,也一定有一条美丽的河流,这对情侣曾经泛舟而下,笑语盈盈。
      “兰舟共上,年年月月。”少年轻轻搂着热恋的少女,在她耳边无数次的述说着相爱的幸福。
      然后不可避免的,少年将要离开,热情似火的南疆少女,赠与他红艳绚烂的曼珠沙华—以及,那曼珠沙华之上的,命中注定的花蛊。
      只不过,她选择让他遗忘的,并不是他的故乡与责任,而是她自己,还有—他们曾经的相爱。
      他是中原未来的君王,她是南疆至高无上的公主—他们,本不能只为自己而生活,更不能只为自己而相爱。
      她不可能拥有他,她也不忍心伤害他,所以她放走他—因为,毕竟他们曾经相爱。
      相爱,应该是朝朝暮暮,生死不渝吧?
      但却有这样的一种相爱,可以在热情燃烧之后,平静地相忘于江湖,不无悲伤,却依旧带着微笑,回首去,只留青草绵绵,兰舟江上。
      冰玉突然明白,为什么菊妃的花蛊要用那种传说中的圣花曼珠沙华,因为曼珠沙华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彼岸花,花开的时候叶落,叶长的时候花谢,花不见叶,叶不见花,生生相错,仿佛间人世中也有很多事都如此般的错落而过。彼岸花,其实花叶本同生,奈何不相见?
      只是,此时的相见,又怎能真正的一如当初?
      他是皇帝,她是妃子。
      他为中原,她为南疆。
      南疆法王与中原皇帝,表面上虽然亲善,但为了各自的疆土利益,个中的明争暗斗却也一直持续着,几次边境危机,朝中大臣上谏甚至说要毁盟约,杀菊妃—
      “她不适合我,不适合月华王朝。”他说。
      不适合月华王朝。的确,他与她之间,早就只有政治。
      政治联姻的纽带,就连他们自己本身,也不愿让其沾染上感情的纠葛。
      纵然相爱,却永远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祝福,默默地思念。
      中原。南疆。蓝海。兰舟。
      只有咫尺之遥,却永远达不到彼岸。
      *******************************************
      花开花谢,秋去冬来,古老的洛河,依旧奔流不息,决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海滨的宫殿依旧伫立着,宫女侍从,却又换了一批了。
      有人对年轻的皇帝说,应该把那位年老的菊妃遣走,迁往离宫,而皇帝却始终淡淡地摇着头,因为他的母亲冰玉生前曾经叮嘱过,要善待这位没有子嗣的太妃,再说,她总是安静的住在那间毗邻洛河的寝宫,并不打扰他人。
      据打扫那间寝宫的侍女说,这位已经是满头银发的女子,依然是每天倚着窗户,看着洛河流水淙淙,千帆过尽。
      然后有人说,她的一生,在等待着一叶兰舟,兰舟上有她心爱的人儿,会引领她驶向幸福的彼岸。
      但也有人说,只有在彼岸,才有兰舟。

      附:
      文中“金线菊”我没看过,只是出自歌曲《一千零一夜》,一首我很喜欢的歌。至于它的颜色,是cowboy从网上帮我找的。
      找来的文如下:
      “只是等待的一个华丽的借口,而这样的等待,要花去我们的一生。而我会想起歌声里的金线菊,那种最耐于...一色的白里,暮然看见一朵粉黄色的小花。
      坚毅的执着,勇敢的等待。它的名字叫做金线菊。在黑夜里...”
      在此谢过cowboy老大。
      彼岸花的设定,原引的是闲云野鹤的一段回复,我用的时候改了一些,原文如下:
      “有一种花,名字叫彼岸花,花开的时候叶落,叶长的时候花谢,花不见叶,叶不见花,生生相错。仿佛间人世中也有很多事都如此般的错落而过,但在我看来这却不过是人心所致。彼岸花,其实花叶本同生,奈何不相见?

      所有的彼岸都可以跨越,只要我去的时候,你等我,或者你来的时候,我接你。”
      在此一并谢过。
      第一次写宫廷题材,掌握不好之处,请各位读者不吝赐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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