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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账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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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敛力邀道:“大人随我回府上喝杯茶吧。”
“也好,只是叨扰贵府了。”辛言点点头,他很喜欢楚家别苑的园林,藤萝花架,十分漂亮。
“大人客气了。”
慕清明上前提醒道:“少主,今日还要对账。”
楚敛一扶额头,她一直想着和楚虞他们作诗这件事,就给忘了,遂歉意的望向辛言,道:“差点忘了,大人,还望您不要嫌弃。”
“楚少主若不介意,本官也无妨。”辛言笑着点点头,楚敛想,他倒是随意。
“来人,请大人到落马厅就坐。”楚敛看了看慕清明。
“大人稍等,楚某一会就来。”
楚敛与慕清明走过抄手游廊,坐在紫藤花架下。
“少主,这是个机会。”慕清明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直接杀掉此人不就可以了。
“少主,只要那位满意了,不就可以了吗?”
“不,我要的,远不止这些。清明,你知道吗?往往那些深藏不露的人才是最聪明的。”
慕清明对她的话一知半解,却也不重要,她只要听少主的话就可以了,师父交代过她,对于铸剑山庄而言,少主就是他们的一切,她们是要用命去保护的。
“清明,你来楚家也有六年了吧?”楚敛突然有些怔怔的看着一旁的清明道,在外面微明的光线的照耀下,那平日里锋利的眉目多了几分温润柔和。
她如何忘记了,慕清明本应是比她还要谦和娴静的千金小姐,分明就是江南雨中那桥畔的烟雨女子,本就一张偏柔弱应该令人怜惜的面容,偏偏为了跟着她,把自己变成了那锋芒女子。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微雨,那些掌柜的也陆陆续续带着人抬账本来了,个个衣着华丽,不说人怎么样,只言这一身行头就抵了不少钱。
“各位掌柜,少主说这里狭小,请各位到落马厅一叙。”
落马厅是楚府专门辟开的宽阔楼阁,本是以往主人邀人赏景请宴的地方,结构精巧,今日来的人多,再加上这么多账本和楚敛请来算账的人、桌椅等,落马厅正合适。
叶繁阴森森的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各位掌柜的,请吧!”
进去一看,依然坐了七八个人,定睛再一看,呦呵,这些个人面前都摆了笔墨纸砚外加一张,算盘。
这是请君入瓮了,都算计好了,十里居地处楚府中央,来来回回也要走大半个时辰,想逃是不可能的了。
有人淡然处之,有人咬紧牙根。
正中间围了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十二扇插屏,少主就坐在屏风后面,不时有侍女端茶换盏进去。
而辛言,也坐在这后面。
“来人,上茶。”陆陆续续走进来许多侍女,个个姿容秀丽,面带笑意,裙摆款款,那微微醺然的茶香更是让人心旷神怡,屋子里还燃着青桂香,热腾腾的茶水喝下胃中,去了寒气,来这之前的忐忑不安似乎全部消融了。
济济一堂,热热闹闹的,众人你来我往,心里的算盘也打得响亮非常。
一时之间只听见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一看就都是算账的高人,就连之前不太瞧得起的慕侍卫都指尖飞快,顿时刚刚放下的心又俱被提了起来,怎么连慕清明一个侍卫都会。
外面小雨淅淅沥沥,檐角的铃铛在风雨中脆响,楚敛端坐在上首,目光专注的看着桌上的账本,右手时不时在上面用朱笔圈圈画画。
左手指骨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着梨花木的雕花案几,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时轻时重,敲得下面人的心肝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有人按捺不住偷偷向门外看去,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多了十来个孔武有力的侍卫,腰间别着锃光幽冷的大刀,天罗地网,布置严密,看着令人胆战心惊。
满屋子近乎二十来个掌柜的,这还只是一半,少主的突然袭击打了许多人个措手不及,只好慌慌张张收拾了账本命人抬来。
在另一张桌子上对账的一个先生突然皱着眉走过来,将手中的一本账册给慕清明看,嘀嘀咕咕的低声细语了好半天,还不时用手在上面指指点点。
因为慕清明的手微微抬起,露出了那账册的封页,平平整整的写着“绸缎——泰和楼”五个大字。
随后就见慕清明站起来,走到屏风后。
“少主,这本账目……”不时传来慕清明的低低细语,没有起伏。
而泰和楼的刘掌柜就坐在桌子右边,本就心中有鬼,此时更是一惊,清明的声音听得他的心越揪越紧,如同打鼓一般。
他慢慢喝了一口茶,掏出手帕擦擦刚出来的细汗,他的账目做的很好,一定不会看出问题的,以前大公子的人不也是没查出问题吗?
即便这样安慰自己,可嘴里之前品得妙不可言的上等大红袍,在口中也愈发苦涩不堪,苦的他皱紧了眉头。
另外一些人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心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可同时自己又有几分紧张,心里直打鼓,生怕下一个递到楚敛眼前的账本就是自己的。
而屏风后楚敛却与辛言正在闲聊,时不时隐隐有声音传出来。
“那你想要做什么样的人?”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隐隐带着笑意,却又问的十分正经。
“自然是处于幕后,名不见传却运筹帷幄,掌控大局的人。”楚敛垂眸抿了一口茶,随口答道。
辛言的目光更是瞬息万变,幽深莫测,看着屏风后的楚敛多了几分探寻之色,这样的心思,在楚家倒也不算异想天开。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清素淡雅的公子竟心怀这样大的野心,那样的淡漠究竟是保护伪装还是,本性凉薄。前者令人怜惜,后者则令人胆颤。
谁不惧人言可畏,但若只因为畏惧人言而不作为,那自己会让你寸步难行。
“总是在台前耀武扬威的,那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不过是幕后之人手中的一个牵线傀儡人偶罢了,没有那几根线牵着,就什么都不是,狐假虎威。”
这轻轻巧巧的几句话听得在场一些人背后冷汗涔涔,根本不敢抬头看上首端坐品茗的楚敛,低垂的脸惨败无色。
“刘掌柜的,您说少主的话,是,还是,不是?”慕清明不知何时慢慢踱步到了刘掌柜身后,猛然一拍桌几。
上面只喝了一口茶水,全部洒在了他那身印着富贵元宝的锦袍上,明明是热气腾腾的茶水浇在身上却是透骨生凉,刘掌柜六神无主,面色苍白,“噗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我,我,我错了……饶了我吧,看在这么多年的分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饶了我吧……饶了我……”他哆哆嗦嗦跪叩在地上,卑微的祈求着楚敛的宽恕。
慕清明看着他一张富态的圆脸想,这是搜刮了多少油水才吃胖的体态,楚家的银子全变成他们脸上身上的肥脂油腻了,想想当真恶心。
“拖出去,杀。”楚敛坐在屏风后,面无表情淡淡启唇吐出这四个字,那刘掌柜一听此话,立刻恐惧的瞪大了眼睛。
面色铁青,又见门外侍卫当真进来拖他,那腰间寒光幽幽的大刀,仰天大吼一声:“天杀我也!”随即“噗”的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倒地气绝。
叶繁进来手指在刘掌柜颈间脉搏一探,嘴中冷笑一声,果然已经气急攻心而死,可真是够胆小如鼠的,自己倒把自己给弄死了。
抬头冲慕清明摇摇头,然后得到示意摆了摆手势命人来拖走,且故意堂而皇之的从那些自命不凡的人眼皮底下拖走,看着他们的脸色吓得发青发白,叶繁略带得意的弯了弯唇角。
少主今日早晨吩咐过,绝不能放弃一丝一毫能吓到那些掌柜的机会,她就是要让他们,怕。
又视若无睹的缓缓在众人之间踱步,她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时而从一些人眼前恍惚而过,吓得他们心惊胆战。
谁能知道,下一刻,那锋利的刀刃会化破谁的皮肤。而坐在刘掌柜身后的众人低垂着头颅,只从余光瞟见一双精致的白缎云丝缎鞋步款款的走近,最后,不再发生响动。
只感觉到女子手中锋利的匕首从耳边若有若无的晃过,寒气逼人,他袖中的手越攥越紧,只听见一声淡淡的长叹,立刻汗毛悚立,那双缎鞋果然停在自己身侧,吐气如兰道:“怕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不,我不想,不想死……别,别杀我……”他抑制不住的开始颤抖,全身上下的肌肉紧紧的绷着,一张脸扭曲而令人厌恶,他心中恐惧不安。
“怕死,以后就乖乖听话。”
余下的人没有敢说话的了,谁都知道也看得明白,楚敛用的不过是杀鸡儆猴的简单伎俩罢了。
可是,他们如她所愿,怕了,真心实意的怕了,只那一滩血,吓到了他们。
谁能相信,在一刻钟之前,那个地方还坐着一个进府之前,与他们笑哈哈说的热闹的刘掌柜,此时,却成了一具冰冷无息尸体,从他们面前,就那么被眼睁睁的拖走。
“都给我记住了,无论你们有多少钱权,都是我楚家签了死契的,奴才。别忘了你们的身份。”看众人瑟瑟发抖的模样,楚敛轻轻呷了口清茶。
人最怕的不是贪念,而是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慕清明走到正堂前,冷冷道:“我想,经过今日,应该不会再有克扣油水盈利这种事了吧。”看着她手里颠来倒去的匕首,众人也不敢不从,否则,那把匕首可是会要命的。
纷纷争先恐后的表决忠心:“不敢不敢,奴才们哪敢啊,请少主放心。”
“大人久等了,今日之事倒让大人见笑了,家中奴仆不甚懂事,教训了一番。”楚敛轻描淡写的一句揭过方才的事情。
“哪里哪里,只不过做一个让人惧怕的主子可不是个好兆头。”辛言不无调侃笑道,却是用来掩饰自己的心惊。
他就坐在屏风后面,刚刚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这样心狠手辣的少年,不知染了多少血才有了今日的殊荣。这样的事,她却说的这样轻巧。
“他们怕我,才不会有二心,对于我来说,这就是好兆头。”
楚敛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只低头自顾看着茶杯中打转的茶叶,碧绿的茶汤氤氲出热气,轻轻一吹,又改变了走向,反复追逐沉沉浮浮,永不停息,直到死亡的那一刻。
这种手段的确血腥又让人厌恶不安,但在楚家真正掌权的主子中,从来都没有什么太良善的人,楚敛就更加不会是了,她想做的事情太多,没有让她优柔寡断的时间。
“这些做掌柜的哪个没些心眼,你这般又恐又吓的只怕反失人心,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这么浅显的道理你竟然不懂得?”
“我就等着他们出差错,然后换上自己的人,若他们真的耍心眼还正入我下怀。”楚敛丝毫不以为然。
二人静默不语,楚敛随眼看去,她并不大记得人的,但是辛言却给她一种不一样的感觉,看见了就忘不掉了,鲜明浓烈的眉眼。
“楚敛,杀伐果断的这个人,才是你吧。”辛言一语道破楚敛的伪装,什么温文尔雅、知书达理都不过是自幼养成的习惯罢了,骨子里的狠厉永远掩藏不住。
“大人说的对,我楚敛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所以还是躲着我一些好。”楚敛竟也不尴尬,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里面,唇角的笑容随即一敛,透着一种冰冷淡漠。
突然帘声响动,原是辛言的侍卫宋凌进来,他飞快的抬头看了一眼楚敛,见她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才对辛言拱手,低声道:“大人,夏明来报,潮州知府前来拜见,是否回驿站?”
“回去,不好意思,楚少主,恐怕我现在有事只能先告辞了。”
“那在下送送大人。”
一出门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院子里一串串的紫花在风雨中微微摇曳,天际乌沉,颇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为这空荡荡的庭院平添了几分风姿。
“后日就要出发了,可千万不要再下雨啊!”辛言看了看天,突然感叹道,这里一向多雨,连绵不绝的细雨。
“楚敛恭送大人。”
辛言突然撩开车帘,唤了一声:“楚少主。”
“大人还有何事?”楚敛抬头问道。
“你所做的,是你想要的吗?走吧”说完,马车绝尘而去,独留楚敛一人怔愣不已。
这话什么意思,莫名其妙。
送走了摄政王,看着王府的马车渐渐消失在雨幕中,楚敛才撑着伞慢慢往回走,耳边不断回响着辛言方才说的话。
“你所做的,是你想要的吗?”
当然,这世间没有人可以强迫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可是,人不可以,命呢!
那满树的紫藤花开的肆无忌惮而又辉煌满目,满墙的辉煌。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细雨来,冷风席卷过走廊,楚敛步伐从容似乎并不在意这点雨,天色隐晦暗沉,乌云滚滚而来,于是似乎越来越大,雨幕中隐隐有一人款款而来,楚敛不自觉的顿了顿,微微眯起了眼眸看过去。
那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