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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太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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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湮华楼。
果然不出楚敛所料,在此之后,即便他们没有暗杀成功辛言,也没有人来说什么,上次的事情大概是有人捣鬼。
一只灰色的鸽子扑棱棱飞落在了廊下,精怪的四下望了望才看向楚敛,楚敛见状口中呼哨一声,轻轻一勾手,鸽子便飞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只见鸽子脚踝绑着一支银色细筒,楚敛指尖轻启从里面倒出一条小纸笺来。楚敛让人喂了食放飞鸽子。
回到屋子展开纸笺,上面只写着几个蝇头小字,且用朱笔在上面细细打了叉子,魏长恭。
她知道这朱红的叉是什么意思,这代表,这会是下一个死在她手里的人。
在她的心中,没有什么无辜与可怜,太多无辜或者可怜的人都丧命他们的手中,也不差这一个半个。
魏长恭能坐上相当于武官里丞相这个位置,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只不过这个魏长恭乃是当朝太傅,须得谨慎行事才好,真是个棘手的差事。
“叶繁,我需要知道魏长恭的一切。”楚敛低着头对空荡荡的窗外说了一句,一阵风吹过墙上的绿萝,绿叶翻涌,再无别的响动。
半个时辰后。
“少主,都在这里了。”
叶繁出现在书房,拿着一只长竹筒呈给楚敛,随后又隐于暗处,竹筒上用朱笔写着魏长恭三个字,盖子用漆蜡封住了口。
小刀去了蜡皮,楚敛打开竹筒的塞子,里面是一卷写的密密麻麻字迹的纸笺。
魏长恭,任正一品太傅,辅弼国君之官,作为重臣参与朝政,掌管本朝的军政大权,朝廷的一品命官啊。
祖籍——青城府淮州,现居平阳邵安府,时年二十有三,双科状元出身,无特别喜好,父母现俱不在世,无妻室亲友。
总共就这么多的东西,还是人尽皆知的,楚敛摇摇头,她就知道,当朝一品太傅总不是那么好查的。
双科状元,文武双全,而且都是状元之才,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几十年也出不来一个呀。
楚家对于朝廷上下官员,江湖中人都有一份这样的记录,藏在湮华楼后的却非阁中。
楚敛背靠在花梨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窗外,望向远处的天际,碧空如洗,绿叶成荫。
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三年前大伯家堂姐楚娴就嫁去了平阳莫姓皇商家,把大伯楚含章气的够呛。
后来楚娴还有一段时日生了“大病”,许久不见人。
“病愈”之后,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楚含章一气之下,差点与女儿断绝父女关系,但好在众人都在劝,所以只是说从今往后,楚家人与莫家没有丝毫瓜葛,也不需去管楚娴。
闻说楚娴也好久没有送信回来了,楚娴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贤良淑德,一直养在深闺里,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楚敛不关心楚娴过得好不好,她又不是楚卿,和家中姊妹向来不亲近。
慕清明进来道:“少主,三公子来访。”
楚钰剑他来做什么?楚敛怀着满腹疑问。
“请他进来。”
楚钰剑在西楚排行为三,他是楚娴的胞弟,如今已经是弱冠之龄,眉目清俊,玉冠束发,一袭银边墨蓝劲装,挺拔俊朗,人如其名,擅使剑,师承生父。
楚钰剑走进来脚步虎虎生风,一进来看见楚敛就行礼:“见过少主。”
“三堂兄请坐。”楚敛位于上首,手里端着一杯清茶,碧色的茶汤在白瓷杯里,淡淡道:“不知堂兄有什么事?”
“今天来主要是有一件事情要拜托少主帮忙。”楚钰剑揣揣不安,桌上的茶一口未动。
“堂兄请讲。”楚敛弯了弯唇,能有什么事让她帮忙呢,大凡不是好事。
“我也正好听从父亲的话去平阳走一趟,父亲听说阿姐过的不太好,想去把她接回来。”
“接回来,伯父的意思,难道是要与那厮和离不成?”
“正是如此,当年阿姐吃他花言巧语的哄骗之词,与父亲置气,如今已经三年,阿姐想必已经看清楚这厮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
“伯父亲自去岂不是更好?”到底是亲生女儿,让她一个平辈去总也不太好。
“少主有所不知,父亲虽然心疼阿姐,但曾经是发过誓无论荣辱,都不登莫家一步,而且忙于铸剑之事,的确无法前往。
但和离乃是大事,楚家需要有主事的人前往才可,只好来劳烦少主了。”
楚钰剑说明来意,看楚敛若有所思的样子似乎是在考虑,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他就怕楚敛会想也不想的拒绝。
此行目的不是小事,父亲说要找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可思来想去都没有合适的,当年楚含章就是因为这桩婚事和女儿闹翻,自然不愿意为了这种事亲自登门。
长辈都去不了,楚娴是西楚长女,下面的都是兄弟姊妹,想去上门壮声势,人多自然好,却又没几个能去的。
家主长子楚虞自然不用说了,根本不能去。楚钰剑身为胞弟是要去的,楚二爷和楚三爷家的两位堂弟都在书院,这种事,能做主的只有楚敛了,也算是楚氏的当家人了。
“堂兄的意思是和我一道去平阳邵安?”楚敛语气里带着惊讶,终于正色起来,事情竟然这么巧。
“因为父亲听说长姐在那莫家过得不大好,所以想让我把长姐接回来。”楚钰剑的话合情合理,楚敛想着刺杀的事,又不是一朝一夕就成的,带着楚钰剑去也好,正好掩人耳目。
“那好,我们明日出发,堂兄回去准备一下吧。”
“少主,此次与三公子同行?”
“嗯。”楚敛从嗓子里发出一个沉闷的单音节,突然问道:“楚娴究竟是怎么回事,都嫁过去那么久了?”
“大小姐三年前嫁到平阳莫家,初时还好,过了大半年后被妾室陷害流胎,自此身体垮伤,后以静养为由被挪出主院,身体也时好时坏。”清明言语简洁说完了楚娴的事迹,可悲可叹。
楚娴是出了名的戏痴,其实内宅的女子都差不多的喜欢看戏,听戏。
可楚娴不仅仅是表面上的喜欢,简直到了痴迷的地步,每天抱着那些戏本子看,偶尔还会跟着调轻轻唱两句,轻轻的小调,也很不错。
楚家在这方面规矩不多,逢年过节都会请最好的戏班子过来。
当然,皎月楼居多,像他们这些人家自己也养了一班小戏子,年纪不大,个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嗓音像是黄鹂鸟似的,清亮悠扬,一口气下来都不带换气的,扮相也漂亮。
慕清明和楚娴有一点熟悉,楚娴很有长姐的样子,稳重大方,温柔善良,想着便叹息道:“这大小姐好不容易不怯懦了一次,却换到了这样的结果,怕是病在心上。”
楚敛也放下书本,却有些想不大起来这位大堂姐的模样,只模模糊糊记得一个温婉秀丽的大概样子,她对家里的姐妹的印象都不是很清晰。
这些事情可颠覆了楚娴的形象,一点也不像那个温柔似水的长姐,比起不肖子好不了多少。
一进入平阳郡就见百姓富足安乐,富庶繁华,可见本地郡守清明勤政,大街上许多贩卖东西的小摊。
“少主,就住在这里吧!”
楚敛一行人入住进了一家客栈,打算先打探一下莫府的情况过几日行事也不迟,楚敛言自己有事,本就不是主要接楚娴来的,楚敛想着尽快解决就好。
“我先去打探一下莫府的情况,不用着急。”楚钰剑虽然很急迫的接出长姐,但为了防止莫华狗急跳墙,还是要细细谋划。
夜凉如水,一到黑影跪在地上,拱手行礼,恭敬道:“禀少主,据可靠消息来报,魏长恭明日外出会晚归。”
“就明晚……”
白纱灯罩透出的烛光绰绰,在桌案后的人扬起如冠玉漂亮的手指,朱唇微微扬起带着冷意的笑。
楚钰剑忙着去打听楚娴的事情了,也没有注意到楚敛等人不寻常的平静。
天色昏暗朦胧,风雨苍茫,乌鸦鸦的黑林子里什么都看不见,车夫快快的赶着马车,这样的天气最容易出事了。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越来越黑,侍卫骑着马在雨中疾奔着,身上披着油布做的雨衣,平日走惯的路此刻也陌生起来,前面黑漆漆的一片。
魏长恭坐在马车里只觉得突然一阵晃动,差点一头磕向车壁。风雨交加,又是夜里行车,车前黯淡的羊角琉璃灯在风雨中晃来晃去,车夫穿戴着斗笠蓑衣依旧感觉到雨水打在身上的厚重感觉。
“大人,马车陷进水坑里了。”
只听见车夫在外面大喊,魏长恭坐在马车里估计事情有蹊跷,便掀开帘子去看,他今日出行只带了一半的侍卫,突然不知哪里出现的暗箭,“嗖”的一声,钉在了车壁上。
魏长恭蹭的掩上车帘,听马车外面刀剑厮杀,心惊肉跳,一见那伙黑衣人,心中意料不差,果然是中了刺客的埋伏,他今日去看那故友,故而没有带太多的人,哪里想到偏偏就在今天会被人追杀。
从车座下抽出一柄长剑,魏长恭突然冲出来,所有的侍卫往他身边聚集,将他团团护住,和黑衣人厮杀一片。
他身边的侍卫渐渐被杀尽,血水染红了雨水,伸手利落果断,完全没有拖沓的意思。
他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抬头看,只见十步之外立着一个黑衣人,那人站在雨中,脸上蒙着黑巾,看不清模样。
天上闪过一道闪电,很快传来轰隆隆的雷声滚滚,魏长恭却看见了,那人手中是一把弩箭,对准了他。
黑夜里,看不清那领头人的脸,魏长恭乃是武官,武功不低,楚敛搭上一支精巧的银色箭羽,飞快的射穿了魏长恭的小腿。
“啊!”魏长恭惨呼一声,跪在地上,抬头正好对上那人居高临下的目光,冰冷漠然的让人害怕,不由得颤了颤。
风雨萧杀,魏长恭暗苦道时运不济,自己竟然今日命绝于此。
魏长恭只觉脑袋发昏,不由得连连后退几步,最后眼睛一黑,天旋地转一头向后折了下去,双手什么东西都抓不到,他魏长恭今日竟然要命绝于此。
楚敛不知道怎么回事,魏长恭就突然落下山崖丛林间,这未必是什么好事。
若他死了自然万事大吉,若命不该绝被人救了,又是一桩麻烦事,可风雨交加又不方便下去寻找。
楚敛蹙眉看了看黑黝黝的丛林间,接过叶繁呈上来的箭,一摆手,只道:“撤退。”
大雨滂沱,路上只余一辆废弃的马车,躲在车底的车夫才瑟缩的爬了出来,急忙哆嗦着爬上车辕,一甩鞭子,马匹渐渐跑远。
楚敛一行人也消失在风雨中,大雨还在哗哗的下。
山上满晨雾的清晨,少女背了竹篓摘草药,昨夜才下过大雨,会有很多野蘑菇,山里的崖壁石缝间的草药最多。
走了不远,便发现前面杂草丛里似乎躺了一个人,便走了过去,看那人面若白纸,他气息奄奄,身体渐渐冰凉……
天清气朗,依旧是那条绿意匆匆的官道,道路有些泥泞,坑坑洼洼,却任何打杀的痕迹都没有了。
一场被大雨淹没的刺杀。
楚敛和慕清明坐在青绸马车里,听见外面那些风月浪子嘴里念着闺词艳曲:
柏溪桥畔美人居,没落风尘擅香薰。
蜡沈柔韧皆上品,沉香层叠旎旖山。
太平娇女粉壁香,不及清娘赠我香。
饮酒高歌一曲乐,只愿佳人一炉香。
雪檀六尺月不散,素手纤纤抚烟醉。
……
长长的词曲终于要结束了,最后近乎引吭高歌一般,曲调婉转悠扬:
柏溪桥畔,
有美人居兮,
有美人居兮……
无平无仄,也不押韵,这些人却念得极为上口,似乎对这词中佳人念念不忘,听起来这位柏溪桥畔的女子极为擅制香,又多才情。
“清明,派人看着太傅府,魏长恭若回府,立即回报。”楚敛吩咐下去,却没听见有人应声,转头看见慕清明出了神的看着远处不回话,也不知是怎么了。
楚敛又唤了她一声:“清明,想什么呢?”
慕清明才回了神,转头笑道:“没什么,只是听那歌谣有些意思,少主吩咐的事,属下都已经做好了,不过少主那是支毒箭,即便他没有摔死,恐怕也会毒发身亡。”
说完,慕清明又听着那艳词歌谣渐渐恍了神,想起那个也极擅香料的女孩,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的脸庞在记忆中渐渐变得模糊起来,想抓却抓不住。
厅外的夹竹桃,开落了满庭,她躲在母亲怀里,那样娇憨而宁和的岁月,让人平静。
这样句句香料的话幼时也日日清晨入耳,那少女软糯吴语念书的声音,至今犹在耳边萦绕:
“木之心节署水,则沈故名沉水,亦曰水沈,半沈者为栈,香不沈者为黄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