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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和离 ...


  •   楚娴嫁到平阳地境莫姓皇商家中,楚钰剑只是当年送嫁来过一次,并不大记得莫府的具体位置,但是只要稍稍一打听便可知晓,偌大的平阳,与楚家结亲的莫家只有那一家。

      “少主,还是属下进去吧。”

      楚敛摆摆手道:“不用,正好也看看皇商家是如何风采。”

      莫家是皇商,外面看上去富丽堂皇,看里面格局布置得雅致许多,但细看许多地方落了俗套,到底比不得世代清流贵勋家韵深厚。

      楚敛光明正大的走在空旷的院落里,偶尔经过的下人反而把她当成客人。

      “你们少夫人住在什么地方?”只见一个粗布衣裳的小丫鬟走在前面,手里端着木盆抹布,一见有人急忙屈膝行礼,并不敢抬头看是谁,只低头偷瞟一眼,低声细气回道:

      “在西墙院的紫薇院,顺着这条石子小路就到了。”丫鬟看她穿的华贵,以为是什么客人,故而恭恭敬敬的指明了去路。

      楚敛站在院门外,踟蹰不前,手里提着来时路上买的糕点,与楚卿打听是她素日爱吃的,本想着楚娴既做了莫家少夫人,吃穿不缺,就带些她喜欢的糕点,哪里想到竟是眼前这般景象。

      借着旁边花树的遮掩,只见院子里破破烂烂的,不算大的一个小院子,歪歪长着两棵杜梨,倒是生的郁郁葱葱,一树的绿叶。

      廊下两个丫鬟守在房门外,一个做着绣活,另一个看着土炉子煎药,院墙角下洒着一堆黑乎乎的药渣。

      不大会,屋里似乎传来响动,那做绣活的丫鬟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推门进去,又出来叫另一个丫鬟端药伺候夫人吃药。

      那丫鬟将罐子里的药澄净倒进白瓷碗里,浓稠黝黑的药汁子散发出一阵阵的苦药味,楚敛隔得老远都闻得见。

      又见那丫鬟将罐里的药渣倒净,从另一只大碗里倒进了汤进罐里,一丝不剩,又坐在了泥炉上。

      楚敛慢慢走进院子里,看见屋子的门窗都紧紧闭着,上面糊着劣质的窗纸,纸面粗糙且不透光,偶尔有风吹过破烂的窗纸便哗啦啦的响。堂堂莫家少夫人竟然住在比下人还不如的地方,说出去有谁会信。

      炉子上的药罐已经端下来了,上面坐了一只黑漆漆的汤罐,盖着张油腻腻的木盖子。

      楚敛将盖子用手稍稍推开一点,只见里面咕噜着一汤罐的面汤,这煮面的汤也不知是几时的鸡汤,连油星子都少得可怜,还有股浓浓的苦药味。

      据悉楚娴半年前滑的胎,如何这么久身子还没有好,细看墙角下里许多益母草药渣,新旧皆有,这身子是差到如何地步,到现在还没有好。

      将手中的糕点放在廊上,那丫鬟出来自然就会看见,楚娴大抵也不想楚家人看到她如此窘境吧。

      当年她怀着满腔热忱,嫁入莫府,却成了一场飞蛾扑火的笑话。

      莫家被发现即使娶了楚娴也攀不上楚家,且生意关系比以往更加糟糕。

      楚含章见到莫家人恨不得杀之欲快,根本不顾及嫁到莫家的楚娴过的会不会好。

      渐渐对楚娴也就冷落了,不过嫁入莫府三年不到,便落得丫鬟都不如,人人欺凌。

      当年的大才女,满腹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到了最后却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落得个病弱身体。

      “疏影,去倒杯水来,暗香,过两日你们不用再煎药了,我再静养一些时日就好了。”楚娴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还带着微微的沙哑,似乎很疲倦。

      屋子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倒水的声音,楚娴应当在喝药,喝了药又咳了起来,暗香拿了帕子给楚娴擦嘴。

      疏影则愤愤不平,倒了水了给楚娴漱口,把杯子往桌上重重的一顿,愤懑道:“如果不是烟姨娘推夫人下水,夫人何至于身子这样差,大少爷还偏向烟姨娘,说夫人诬赖,真是……唉。”

      最后说着说着也只余一声长叹,少夫人不得宠,看错了这负心汉,自古以来,捧高踩低是每个府里惯有的,她们又能如何。

      “当初为了嫁予他不惜与父亲决裂,却未曾想最后落得如此下场,都怪我识人不清,委实报应,只不过苦了你们,跟着我在这里受罪。”楚娴的声音此时听上去虚无缥缈,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了似得。

      楚娴当年在楚家没出嫁的时候,也是一个很有气魄的一个人,也不知是不是心灰意冷了,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当年楚娴为嫁莫公子与父决裂的事她只是有所耳闻,楚敛当时正在闭关,什么都是从叶繁他们转述口中得知的。

      楚娴为了证明她不依仗楚家权势,她相信莫华对她好,无关乎一丝楚家的权势,故而当庭与父亲三击掌为誓,纵死不得楚家一丝帮助。

      当年的信誓旦旦,生死相依成了如今这幅样子,强硬如楚娴,宁死也不肯让人传信回楚家救命的。

      清风卷过廊沿,暗香闭门出来,打算坐下来继续手中的绣活,低头只见廊上一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做的精致的各色糕点。

      “咦,暗香,这是什么?”疏影也随后出来,看见暗香看着手中不知哪来的油纸包发怔,打开看里面是一些糕点,“奇怪了,这种时候谁会给咱们送糕点来,看起来不像府里头的。”

      可看四周却丝毫没有人来过得痕迹,这座华丽莫府中的破败院落一如往常的寂静,只有风卷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你看,这不正是夫人做姑娘时爱吃的糕点,你说,会不会是楚家来人看过咱们了?”暗香细细看了一番,雪花酥、糖蒸酥酪、藕粉糖糕甚至还有碗糕。

      这些府里没人知道夫人爱吃,楚娴自嫁入莫府便迎合丈夫的口味,莫华在吃食这种事上更是漠不关心。只不过时不时拿了些金银珠宝讨好,楚娴其实最不喜这些俗物,她自幼在富贵堆里长大,哪里会稀罕这些。

      疏影一脸喜气,一听有可能是楚家来人更是欣喜,连连道:“依我看,府里没人那么好心,没准是老爷派来的人,咱们兴许就能回楚家了。”

      两个人心中藏着小小期冀,盼望着铸剑山庄来为大小姐撑腰。

      楚敛以轻身之功出了莫府,只见叶繁在府外化作车夫驾车等候,一见她出来便打了个手势,只听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楚敛只能藏在墙后一棵梧桐树上。

      看着墙下一只普通马车缓缓而过,只不过那车夫与坐在车门处的两人皆戴着斗笠,不觉有些怪异。

      风忽而吹开了车帘,只见里面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孩子,脸色苍白紧闭着眼睛,最后在巷口拐了个弯消失了。

      楚敛这才跃下墙头进入马车,低声道:“叶繁,方才那辆马车进了哪里?”

      “回少主,巷口里是莫府的一个后门,一般只有运菜下人才走的。”

      “回去,告诉楚钰剑明日来接大小姐。”

      “是。”

      叶繁架着马车便走远了,莫府的人依旧恪尽职守的看着大门,却不知道,方才府里才有以为不速之客来访过,现在堂堂正正从他们面前驶过。

      “那个烟姨娘是怎么回事?”

      “本是莫府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后被派到大小姐院中做一等丫鬟,没过三个月就被人和莫家少爷捉奸在床,那大小姐委曲求全便抬了她做姨娘。”

      而此刻,紫薇院中。

      “莫华,你休要欺人太甚。”楚娴半倚在床上,脸上却出现不同寻常的潮红,她怒火中烧,却连反驳他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穿着华服的年轻男子站在她的床前,脸上带着讥诮与怒火,冷笑道:“当初娶你本就是为了楚家的势力,要不然你以为,要你这个没用的女人干什么?现在帮点忙都帮不上。”

      楚娴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冷笑着嘲讽道:“明明是你自己没用,你却还偏偏来怪我,血口喷人也不带你这样的,你就是个窝囊废。”

      莫华恼羞成怒,上前一把将楚娴推倒,拽着她的头发恶狠狠道:“我是窝囊废,你当初不也是死乞白赖跟着我,哭着求着要嫁给我,哼,本来以为生米煮成熟饭就行了。

      没想到你们楚家人还真不是一般的狠心,三年来真的对你不闻不问,楚娴,要怪就怪你那无情无义的娘家。”

      莫华一有什么不痛快就来找楚娴发泄埋怨,即使是他的无能造成的一切。

      可他总是想,若是有个楚家这样有权有势的岳家肯帮他,又何怕这些失败,这一切都是楚娴造成的,若不是她当年执意与楚家闹翻,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想来想去,都是楚娴的错。

      楚娴并不惧怕他,反而嗤笑一声:“你莫要欺人太甚,你自己心里清楚,究竟是不是你自己无能,你就算杀了我,楚家也不会帮你的。

      醒醒吧,不要做你的春秋大梦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得罪了我父亲,演戏都演不好。”

      “贱人!”莫华恨恨拂袖而去,哐的声踹了一脚本就摇摇欲坠的房门。

      他走后,屋子里一片静悄悄的,楚娴才靠在床上掩面哭了起来,这就是她牺牲一切得来的幸福,她付出一片真心换来的男人,可笑至极。

      想起那年初嫁莫家,那年也正是一年里最好的时节,从铸剑山庄到平阳一路上开满了花,姹紫嫣红的好不喜人。

      所有人站在山门处看着她走下长长的白石阶,坐着轿子远去,身旁跟着许多丫鬟,唢呐不停的吹着,这样的风光,此生无二。

      楚娴那时正是二八年华,又是山庄嫡系里的嫡长女,父亲是铸剑师,所以从小到大备受宠爱。

      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平素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却独喜欢看戏,她是个戏迷,她喜欢看那不大的台子上演绎的一幕幕才子佳人,爱恨痴缠。

      如今,若让她再选择一次,打死她也不会再偷偷去看那一台戏。

      那幕戏她早就看过,只不过演戏的人却不同,是燕都出来有名的名角,唤作玉堂秋。

      那是一出《牡丹亭》,台上的戏子婉转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人群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好……”

      楚娴被涌动的人群差点挤倒,丫鬟不知被拥到哪里去了,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突然被扶住。

      “姑娘,没事吧?”忽然伸出一双手稳稳扶住了她,抬头霎时便看见了那玉树兰芝的公子,只见他眸光璀璨,若那沉沉天际的一双星子。

      他们相遇在皎月楼,定情在皎月楼。

      后来多次在皎月楼相遇,楚娴才知原来他也爱看玉堂秋的戏,此次来江陵做生意,恰巧赶上玉堂秋在皎月楼登台,他也是个戏迷,故而次次来看。

      定情那日台子上也是玉堂秋的戏,唱的是《西厢记》,崔莺莺与张生有红娘,她和莫华有玉堂秋。

      那样美好而澄澈的日子,谁会知道,向来端庄娴淑的大小姐会偷偷翻墙出去,只为了去见心仪的男子。

      身畔的海棠开得娇软,花色艳丽,朵朵弯曲下垂,如遇微风飘飘荡荡,娇柔红艳,海棠柔蔓迎风,垂英凫凫,宛若秀发遮面的小女儿,脉脉含情,风姿怜人。

      莫华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小巧玉骨折扇,打开不过巴掌大小,上面是几行细细小字,上面是宛然的簪花小楷: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愿同生,但愿同死。
      千秋万世,至死不渝。

      “阿娴,千秋万世,至死不渝。”

      那句千秋万世,至死不渝让楚娴心生爱念,知礼守节大小姐有生以来第一次那么勇敢,在议亲之际,违抗生身父亲的意念,誓死非他不嫁。

      她认定了,那么多人,偏偏他们在这里相遇,偏偏是他扶了她,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姻缘,她怎么能不好好的接着。

      她站在那里,醉风微醺,手中的团扇掉进了花丛里,可她丝毫不觉,因为她手中有了另一把扇子。

      许多人都反对她和莫华在一起,可越是别人反对,她越是认定了莫华,倔强又听不进人劝,被甜言蜜语蒙蔽了双眼。
      她与他相约在花灯节,她匆匆收拾了一些细软就跟着他逃了出去,离开江陵,楚家的势力在南方一带,他们便一路北上,专门挑了偏僻的地方走,也受了很多苦,遭了很多罪。

      楚家不会为了追捕他们而弄得声势浩大,毁了铸剑山庄的清誉,反而只能悄悄的四处查访,毕竟若是楚家大小姐私奔的消息传出去,对其他的楚家女名声也不好。

      果然,后来只听说传来楚家大小姐生病不见客的消息,余后就一条,追捕一个叫做莫华的客商。

      私奔,这是他们在一起唯一的一条出路,也是楚娴唯一一次反抗父亲。

      父亲找她回去的时候,这对倔强的年轻人跪在他面前,他们的手紧紧的牵在一起,似乎哪怕是生死都不能将他们分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那一日,父亲终于被她气红了眼睛,怒喝一句逆女,扬起手来就要扇过来,却看着倔强不已的女儿迟迟下不去。

      楚娴自幼没了娘,他又不曾尽过父亲之责,哪来的道理指责女儿。

      楚娴跪在地上望着父亲,袖中握着那把扇子,大概是那句至死不渝给了楚娴底气,她扬眉倔强的说:“父亲,莫华绝不是贪图权贵之人,哪怕我不是楚家的女儿,他也会对女儿一心一意的好。”

      父亲站在那里气的浑身发抖,面对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却打不得,骂不得,只冷笑道:“好,楚家的权势不助你一分一毫,无论生死,由命在天,你可敢与为父击掌为誓?”

      “女儿愿与父亲,击掌为誓。”

      众目睽睽,向来温吞的大小姐当场与父决裂,那清脆的三击掌声犹在耳边回响。

      父亲在那一天,似乎苍老了许多,楚娴甚至能感觉到击掌之时他的犹豫与颤抖。

      所以在后来生病的日子里,楚娴宁愿自欺欺人的相信这只是一个天定的姻缘,哪怕,最后莫华背叛了他们的誓言,他的心里依旧记得她,依旧有过她。

      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楚娴将脸埋进枕头里,泪流满面,她恨自己的蠢笨,眼瞎至此,分明就是活该。

      则为你如花美眷,竟全是一场笑话,讽刺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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