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望关》喜戏西席

6、第 6 章

　　小乙小丙是两名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小没爹没娘在市井中厮混，一路坑蒙拐骗小偷小摸地过活，从来不记得上一顿吃的是谁家白食，也从来不考虑下一顿要去哪一家蹭饭。他们俩就这么天南地北地闯，天下五方在这两个小无赖的眼里不过是一张大些的床，他们往地上一躺，整个天下也不过是他们屁股底下一张臭烘烘的破席子。
　　“丙爷爷！”三个月前，小乙躺在帝京皇城正门外最宽最直的那条大街正中央高声叫道。
　　“哎！乙爷爷！”小丙头顶着小乙的头顶也躺在那儿高声应道。
　　整条宽阔的大街一个人影也没有，除了他们俩什么也没有。
　　“丙爷爷！你说说看！”小乙又叫道。
　　“乙爷爷！你要爷爷我说什么！”小丙立刻应道。
　　“丙爷爷你说，咱们是不是比皇帝老子还要老子！”
　　“你说得是！所以咱们不是老子是爷爷！”
　　“对！”小乙巴掌一拍地面，大笑起来，“就算是皇帝老子，他也决计不好意思在这帝都明道上打盹！”
　　“对！他不好意思！”小丙也拍了拍地面大笑道，“改天爷爷我一定要上帝都明道打个盹！”
　　“丙爷爷，你老糊涂了！”小乙嘲笑道，“咱们现在就在明道上打盹呢！”
　　“你说什么？”小丙又提高了嗓门，“你说咱们已经回到中原了？”
　　“废话！”小乙道，“咱们不仅回了中原，都已经到了帝都，躺在皇城外头了！”
　　“是吗？”小丙挤了挤眉毛在地上蹭了蹭，“爷爷我还以为咱们这是在南疆呢。”
　　“南疆？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是吗？爷爷我刚才还被南疆的姑娘用藤条绑起来抽呢！”
　　“你那是做梦！”
　　“对！好梦！那……那东海咱们也游过了？”
　　“咱们就是打东海回的中原！你爷爷的，海里那些鱼虾吃得老子浑身长疙瘩！”
　　“嗯！东海渔家妹子生得水灵！就是脚在水里泡皱了，可怜，可怜得很！”
　　“还不都是你要去看姑娘，累得爷爷我吃了那么多鱼虾，差点被你害死了！”
　　“那咱们接下来该去北廷潇洒潇洒了？”
　　“放屁！”小乙立刻骂道，“就算北廷的羊儿再肥嫩，北廷的狼王用烤全羊铺成一条道请爷爷去，爷爷我也是绝对不会大驾光临的！”
　　“对！北廷的姑娘太壮，皮肤也不好，没意思，爷爷我也不爱去！那咱们去西境，西境有意思！”
　　“又放屁！明明是你自己个子小！”小乙伸手拍了一下小丙的脑袋，翘起脚来从脚丫子上头瞧着正午的太阳，“西境有什么好玩的？好不容易到了帝都，爷爷想歇歇脚。”
　　“听说西境和南疆挨着的地方有座城，里面总是云雾缭绕的，跟仙境一个样儿，那里的姑娘也跟仙女似的！”
　　“就知道姑娘，呸！”小乙笑道，“刚才进京的路上被咱们好一顿作弄的那两个小子，你没听他们说吗？西境的第六天王快死了，天王他那几个崽子难说要乱来，咱们这时候去西境，岂不是要当一当西境第一第二的天王？”
　　“乙爷爷，瞧你这没见识的！”小丙也笑道，“西境那位是第六天，王！虽然现在的第六天王不算个玩意儿，但这名号可是一百六十多年前灭尽苦行僧一统西境的那位自立的，哪儿是什么天王啊！说到第六天王的崽子，人家那叫圣婴，你说好笑不好笑？只要那个王不死不退位，崽子到了六十岁还叫婴！哎哟笑死爷爷我了，六十岁，满脸褶子的婴孩！你想想你想想！”
　　“哈哈哈哈！我也觉得此事甚为好笑！”忽然一个陌生的声音横插进来，“不过也只储君称为圣婴，其他的王子是叫做圣子，王女则是唤作圣姬。此外呢，到了一把年纪还在等着老父退位的可不是西境的圣婴，而是北廷的大王子。”
　　小乙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问道：“喂，丙爷爷，你什么时候说话跟个娘们似的了？”
　　小丙眼珠也转了转，也压低声音问道：“爷爷我还想问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酸气了呢。”
　　多出来的人立刻笑道：“我只是见两位爷爷躺在这儿颇为自在，所以也过来凑一凑热闹罢了。可惜咱们三人还缺了一角，瑞儿，你也躺下，跟少爷我对着躺。”
　　被唤作瑞儿的人赶忙上前依言躺好，这样一来小乙和小丙的左右两边都有人躺着了。
　　小丙眼一斜，问道：“乙爷爷，有人睡咱们的地盘，怎么办？”
　　小乙咂咂嘴，答道：“爷爷我懒骨头又犯了，懒得起来揍这两个狗东西，就当爷爷们大方，让他们躺一会儿好了。人活着还是开心要紧，丙爷爷也莫太小气。”
　　“乙爷爷说得好！”那位少爷举起手赞道，他大指头和食指上都套了个玉扳指，那两个扳指在阳光底下晶莹细腻，晃得小乙小丙睁不开眼，“活着就是要自在开心才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对！”
　　小乙小丙眯着眼盯着两只扳指直点头，“对对对对对对！”
　　“可是两位爷爷为何说这皇都明道是你们的地盘？你们可知道这是哪儿？”
　　“你爷爷的，整个天下都是爷爷们睡觉的狗窝，怎么不知道这是哪儿！”小乙抹了抹鼻子道，“这儿是中原的帝京，北廷、西境、南疆、东海都管这儿叫中原明都，就跟他们管先帝老儿叫明帝是一个意思！这条道么，是皇帝出门时必经之路，叫做明道，爷爷们此刻正是睡在这皇帝老子出门要走的道上！”
　　“不错！不是皇帝老子走的道，爷爷们还不稀罕躺呢！”小丙也跟着道，“今天那个皇帝小老子不是要出门么？爷爷们就特意在这儿躺着！”
　　少爷奇道：“哦？”
　　小丙道：“嘿嘿，因为谁都知道皇帝出门贱民要避让，爷爷们大大方方躺着反而吓得谁都不敢乱来！小少爷你瞧，爷爷们可是已经在这儿打了一个盹了！”
　　“你们不怕皇帝的侍卫来捉你们？”
　　“怕个球，”小乙道，“爷爷们吉人自有天相！赵军爷说，当年方圆一百多里的老老少少沾亲带故街坊邻里猫猫狗狗全都死了个干净，连天的全是大火，只有爷爷们好好活下来，连皮毛都没伤着！那时候爷爷们才两三岁，你说是不是洪福齐天吉星高照运气好得无法无天？”
　　“两位爷爷果然是好运气。”那小少爷由衷赞道，“不过我怎么没听说过哪儿有这么大的火呀？”
　　“鬼知道！”小乙摆摆手，脚丫子晃了晃，“反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跟爷爷们没关系！”
　　小丙也翘起脚来，慢悠悠地说：“乙爷爷，你不晓得，爷爷我可是晓得的。”
　　“你晓得个屁！”
　　“嘿嘿，依爷爷看，多半是打仗打的！忘了是在哪儿听说的了，咱们老家那块儿从前打过一场大仗，说是没一个活下来的，可是这帮蠢货不晓得，爷爷你跟爷爷我活了下来！”
　　“哦……你这么一说爷爷我也有点想起来了，在那个什么八字没一撇的茶馆里，那个胖到要两条板凳才搁得下他的屁股的肥猪说过，好像还说咱们老家那儿又在打仗了？”
　　“嗯？两位爷爷老家在西北还是东南？”
　　“西北！荒凉着呢，没这儿好玩，要不是得攒了钱回去还给赵军爷，爷爷们这辈子都不想回那鸟不生蛋的破地方了！”
　　“对！关内的姑娘美！”
　　“那两位爷爷接下来是要回西北去还钱？”
　　“不去！要打仗了去什么去，躲都来不及呢！”
　　“可是乙爷爷，你说要是真打仗了赵军爷死了怎么办？那爷爷们不是一辈子还不了他钱了？”
　　“嗯……真麻烦！可不能让爷爷们欠他一辈子。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去看看？”
　　“两位爷爷莫急，”小少爷伸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温言温语地安抚道，“我有个好朋友，他要去西北打仗，原先我听说西北很苦，是不舍得让他去的，但是大家都举荐他，说他这么有本事，去了一定打胜仗！”
　　“所以你就打算让他去了？”小乙问道。
　　“原本还没想好，因为先前我跟他闹了点小别扭，怕他以为我是要赶他走，现在么……”小少爷清了清嗓子，“为了两位爷爷能还得上钱，我一定让他去！你们放心好了，有他在你们那位赵军爷一定好好地跟你们算利息！”
　　“好！看不出来你这小少爷还挺讲义气，没白跟爷爷们睡上一觉！”
　　“那小少爷你不怕那位朋友以为你赶他走了？”
　　“丙爷爷莫担心我，待我那朋友得胜回朝，我就有道理加倍对他好，他不就忘了先前闹别扭的事了？怎么样，我这么做好不好？”
　　“好！好极了！”小乙立刻道。
　　“好极了！”小丙也道。
　　“那接下来两位爷爷要去哪儿耍？”
　　“嗯……咱们后头就是皇城，皇城里头是宫城，爷爷我想上宫城城楼顶上躺着去！”
　　“好主意！咱们上宫城城楼顶上躺着去！”
　　“有意思，两位爷爷上那儿躺着去做什么？”
　　“这个么……”小乙把脚趾头扭得像跳舞一样，嘻嘻一笑，“抠脚去！”
　　“你们要上宫城城楼顶上抠脚去？”
　　“对！抠脚！乙爷爷说抠脚，那爷爷们就去舒舒服服地抠抠脚！让皇帝小老子闻闻爷爷们的脚香！小少爷，你来不来？”
　　“两位爷爷恕我直言，在宫门抠脚……熏不到皇帝小老子的，不过日出之前去守着，可以熏到下朝回家的大臣们。”
　　“是吗？丙爷爷你说呢？”
　　“啧……好像是熏不到。怎么办，乙爷爷，咱们去熏狗官不？”
　　“好，那就去熏狗官！”
　　“好！瑞儿，明早我要和两位爷爷一同去抠脚，熏狗官！”
　　瑞儿答了一声“是”，继续安安静静地躺着。
　　小少爷举起手，那对扳指又明晃晃地闪起了光，“那两位爷爷，明早见？”
　　“行啊！明早不见不散！”小乙握住那只手，顺带摸了摸那对扳指。
　　小丙也握住那只手，“不见不散！那这只瑞儿呢？”
　　小少爷呸了一口，道：“他又不算个人，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