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望关》喜戏西席

5、第 5 章

　　杜文不敢相信赫连凭居然二话不说直接赶自己出去，但听到赫连凭后头的话又觉得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于是顶着一张略嫌委屈的脸乖乖退了出去。死向生看着杜文离开，面上神色冷淡如冰，嘴里却说：“某只觉此子可爱。”
　　赫连凭笑道：“先生谬赞，小文只是又蠢又乖。”
　　死向生毫不反驳地点点头，走到放着食物的案前，直接端起汤碗喝去了一半，末了抹抹嘴问道：“为何改口称某为先生？”
　　“先生不喜欢自己的姓名，我猜得可对？”赫连凭拿起一块烤得外焦里绵的面饼一点一点沿着侧面中缝掰开，“你又是文人，不过是临时被强安了个军职，我要不想惹恼你，不喊你先生喊什么。”
　　死向生点点头，语气淡然地试探道：“这么说，昨日城楼下是故意想激怒我。”
　　“怎么可能！”赫连凭立刻反驳，“第一回是气势，第二回是试探，到了第三回我才敢猜，先生果然不喜欢自己的姓名。”
　　死向生得到答案，再次确认了赫连凭给出的两条路实则有明确的偏向，其中一条不过是虚张声势的幌子。然而一想到两军交战本就是不战而胜为上，赫连凭如此遮掩反而显得有些不寻常，死向生心中倒是因此有了一丝眉目，便不由轻声自语道：“果然不是吗。”
　　“果然？”
　　死向生摇摇头，“无事，请讲。”
　　“嗯……其实我倒是觉得先生这姓名极好，想来必是绝处逢生，不灭不息之势。”赫连凭掰好了面饼已开始撕牛肉，“取这名的人对先生寄予的关怀与祈愿，先生万不可辜负。”
　　“你还要劝某投降。”死向生也拿起一块面饼开始学着赫连凭的样子从侧面去掰，“昨晚你的态度可不似今日有礼。”
　　赫连凭一面将撕好的牛肉往掰好的面饼里面塞，一面笑道：“昨晚是赫连凭失态，还望先生海涵。不过今日先生若是不愿听劝，赫连凭多半还是要失态的。”
　　“还是威胁？”
　　“这哪里是威胁，须知世事不能一一顺你的意，不是好事便是坏事，万万不可能有十全十美之事，对吗？”
　　死向生承认道：“不错。将军请说。”
　　“嗯，先生的事我只是粗浅知晓一二，但我们北廷大军的将领想必先生该了解个五六分。”赫连凭将手里包得漂漂亮亮的面饼递给死向生，又夺过死向生手里七零八落的残破饼子撕碎了扔在碗中，另外拿起一块面饼开始掰，“先生应该知晓我带的这么点人马只不过是大王子手下的精锐先锋，大军由三王子带领，还在后头未到。”
　　死向生可惜地看了一眼被撕碎的面饼，捏着赫连凭递过来的那一块在手中把玩，想了想，坦言道：“将军是北廷大王子府里的世子，此事我们知晓，但三王子将率大军至……某确实不知。”
　　“哎呀，这么说是我不慎重了。”赫连凭作出懊恼的样子，作假的神色让人看了多半觉得浮夸透顶，“原来你们并不知晓北廷军情。”
　　“……主动泄露军情，打的是何主意？”
　　“不是主意，是诚意。”赫连凭笑吟吟地看着死向生，“先生方才说我是大王子府里的世子，我不妨也对先生直言。大王子只有我赫连凭一个儿子，我却不是王孙，甚至连世子都算不上，先生可知为何？”
　　死向生愣了愣，抬头盯着赫连凭端详起来。他先前从未正眼瞧过赫连凭的相貌，此时细看才忽然发觉，赫连凭的眉目其实要比寻常北廷之人细腻一些，发色也稍稍有些浅，卷曲的两鬓隐晦地贴着脑侧盘踞，远远看去还以为只是鬓发稍乱，根本不曾发觉那居然是天生的螺发。这副容貌实属罕见，在中原关于北廷狼族的形貌记载中从未有过。
　　“你……混有外族血统还是……”
　　“我不是北廷王族，北廷大王子是我的义父。”赫连凭道，“因此我一个出身低贱的王族外人要真正拥有一席之地，就不得不急功近利。我的先锋营快了大军至少十天，就是为了在大军到达之前攻下望关城。”
　　“将军原来不是王族？”死向生咬了一口夹着牛肉的面饼，皱着眉嚼了一会儿，毫不在意地应道，“要攻城，请便。”
　　“我是可以强攻下望关，可强攻会折损我的兵力，等三王子率大军赶到之后，我的先锋营作为必减。所以我宁愿与你周旋耽搁几天，也希望能够以最少的折损换得望关城一役之胜。”赫连凭仔细瞧着死向生，见他似乎在认真听着，便接下去道：“北廷三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们中原也有耳闻。十多年前北廷与西境的那场大战中，三王子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寸草不生，妇孺老幼皆被屠灭，因其行径被西境之人称为北廷非天王。彼时中原明帝还在位，即使远在帝都也看不过西境惨状，终于在两境开战三年后出兵援手。试想此回若是等到三王子的大军到了我却还未拿下望关，那么……”
　　死向生道：“于将军于望关，投降都是最好的选择。”
　　“正是。”赫连凭点头道。
　　“因此还是与先前一般，投降或屠城。”
　　“有一点不同。”赫连凭提醒道，“先前先生可以选择自刎，这一回先生大难不死，万无理由再次推诿。若先生再三推脱责任自寻短见，不知望关城守军与百姓该对先生多么失望。”
　　死向生身形顿了顿，忽然端起汤碗猛灌，将哽在喉咙里的食物顺下，抬手摸了摸剑伤的位置，“将军已知某视名节更胜性命，又怎会降于北廷。”
　　“那么你是打算战死沙场吗？”
　　“战死沙场。”死向生点点头，“毁我名节，不若夺我性命，话术与计谋可诱乱活人，却拿一心向死之人无可奈何。”
　　赫连凭笑起来，只是这一回他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他随手拾起块布料擦了擦手，抱起胳膊看着死向生，直言不讳：“你是不是有病？望关城守不住是因为你身后的援军死守不发，故意要你坐困孤城，这又不是你的责任，何必为了这场输赢要死要活？”
　　死向生捏了捏手里的饼，语声依旧又轻又低：“将军怎知是援军不发。”
　　“若望关城只是一个可以随便舍弃可有可无的城池，我赫连凭会在那位三王子面前冒着不听军令好大喜功的忌讳，先大军十几日自行夺城？望关城有多重要，你们中原人经过十二年前的那一仗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可我的先锋营在你城下徘徊数日，却迟迟不见援兵，甚至连前后传信的飞鸽与人马也未截下过一次，依先生看，这还能是怎么一回事呢？”
　　死向生的手紧了又紧，眼前微微有些晕眩。他想闭上眼保持自己波澜不惊的神色，却仿佛眼一阖上就能看到十二年前望关城外那一场沉默而绝望的血战。他缓缓眨了眨眼，沉默一阵之后嘴角一弯露出一个极为随意的浅笑：“某要去死，不为战败，只为无论如何都要名声扫地，唯有一死尚可挽回一二。将军与某非是同路人，个中取舍，不若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