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将望关》喜戏西席

4、第 4 章

　　死向生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正午。此时他也并不情愿睁开眼睛，只是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近在咫尺，便只好勉强醒过来。他从被窝里钻出脑袋，发现赫连凭穿着铠甲的宽实身形正遮在自己上方，而自己的右手则被他牵在手中抚摸。
　　“醒了？”赫连凭看他一眼，毫不在意地打着招呼，“刚好打算喊你起来吃饭。”
　　死向生喉结动了动，微微皱眉放弃了说话，只抽回自己的右手坐起来摸了摸脖子上缠着的纱布。
　　“早些时候医者来看过了，说是无碍，莫乱动它就好。你的外衣溅了很多血，就被我扔去洗了，天不好还未干。我瞧你身量与我差不了太多，起来就先穿我的衣裳吧。”
　　死向生点点头，抬起右手在赫连凭面前晃了晃，稍稍侧了下脑袋盯着他。
　　“哦，我只是有些好奇所以趁机看一看罢了。”赫连凭起身站起来将衣裳扔给他，“你左手的茧只在虎口与指腹，而且都不像是新长出来的，可你右手的茧除了虎口与指尖，手指握笔的地方也有厚茧，右手的茧要比左手更多。昨晚我以为你本惯用左手，可这么看来你还是更惯用右手才对。我听说你在京城时原本是个文官，看你的右手就知道，想必是你写的奏章太多，得罪了太多的人，这回不知怎么就被派来守望关城了。不过看样子你的武力应该也不算很弱，看得出来你的那柄剑不是一件挂饰，而是佩戴多年常用趁手的利器，它的主人并不是一个不懂用剑的人。只是我还是没能看出来为何你用的明明是寻常轻剑，却连左手也是握惯了兵器的模样。”
　　死向生一边听一边穿衣起床，早已注意到跟随自己来到望关的那柄剑正好好地挂在军帐角落里，等到赫连凭唠唠叨叨地终于讲完了，他便径自走过去将剑抽出。
　　赫连凭抿了抿嘴，并没有出言喝止，只微微笑了一下点点头，示意死向生请便。死向生提着剑走到他跟前，用剑尖在地上划了四个字：与你何干？
　　字刚写完，杜文正好端着吃的进来，一瞧见地上的字便立刻转过脸来看向赫连凭：“主人，你又来了？”
　　死向生抬起头，正要露出疑惑的神色，目光却黏在杜文那头毛绒绒的乱发上离不开了。在望关城时每回远远地看见杜文都是带着头盔的，他还是头一回看到没带头盔的杜文，他甚至不敢相信那样一颗毛绒绒的大脑袋是怎么塞进头盔里去的。
　　“我们将军好奇心太重，总喜欢自说自话去揣测别人，只要被他猜中一条他就要自夸聪慧过人洞察世事了，你不用在意的，随他猜着玩就好了。”杜文将食物放下，转脸看到死向生正盯着自己的脑袋，于是抓了抓头尴尬地笑笑，“啊……这个啊……你们中原人很少有天生头发弯着长不听话的吧，这个……这个在北廷不稀奇的，不稀奇的，哈哈……”
　　赫连凭瞥了杜文一眼，蹦出两个字：“瞎说。”接着又指了指地上的字，对死向生道：“不过他这一条说的没错，我就是喜欢到处去猜。比方刚才我说到哪儿了？嗯……我猜你要么从前是惯用左手后来勤加练习换到了右手，要么就是……”
　　宝剑寒光闪过，赫连凭的话硬生生被憋回了喉咙里，脚下不由自主往杜文的方向退了两步。杜文目光一凛，整个人瞬间变得凌厉起来，风刃一般朝死向生疾冲过去，起手就要夺他的剑，下一式的攻击已能看出势头。随着赫连凭一声“住手”，杜文动作立刻干干净净地顿住，连一丝多余的气势也无，与此同时死向生手中剑柄已换到了左手，剑刃擦过杜文破绽要害轻巧地收了剑势，剑尖落在地上重新划下四个字：双持。如何？
　　这四个字明显比方才右手写的要难看许多，在赫连凭看来还不如杜文写得好。
　　“可是你这也不是双剑啊。”杜文拍拍膝盖站起来，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而且刚才你就算不收剑招，我光用躲的不还手你也伤不到我。你左手剑也太差了，以后要是没缺胳膊断腿地活下来了，就不要再练了，专心用好右手就行了，我看你右手招式使得挺好的，一看就是名师调教过的。”
　　死向生愣了一下，迅速低头看了看自己没缺没少的胳膊腿，狐疑地瞪着杜文。
　　“……怎么了？我又没骗你。”杜文莫名其妙地回看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缓缓点点头，“哦……你是说缺胳膊断腿啊。你人都在我们这儿了，一般来说没有让你完好无损地回去的道理吧？要是望关不肯投降，就算好好把你送回去，那迟早也还是要被我们杀掉啊？”
　　死向生侧目看了赫连凭一眼，伸脚将地上的字抹去重新写了两个字：威胁？
　　“我只是实话实说啊。”杜文更加莫名其妙了，“不过要是威胁有用的话……那你就当成威胁好了，反正你们快点投降，赶快投降，立即投降，只要投降就对了。”
　　赫连凭心里一咯噔，拦阻杜文的话不及立刻偷瞟死向生，见他面色平淡如水丝毫波动也无，像是并没有在意杜文目的过于急切的话语，便暗暗松了口气将抬起的手顺势改为摸了摸耳垂，故作漫不经心地跟了一句：“不投降也无妨，反正望关城早晚是我们的。”
　　死向生眼珠动了动，慢慢抬起头看着赫连凭，忽然开口说话：“那么——赫连将军若放某回城……某必竭尽全力守住望关。”
　　他因为脖子上的伤口发疼没有用力发声，又因为喉咙干渴声音沙哑，说话的语调又轻又低，仿佛耳语一般仅仅刚好够让人勉强听得清楚，隐约有些令人感到紧张不适，与前一日站在城墙上的高声慷慨截然不同。赫连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瞪着死向生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说话的的确是他。赫连凭见他竟连一句质疑也没有，大概是真的没有从杜文的话中听出自己这边一心想要不攻而胜的盘算，于是释然一笑道：“见你这么有精神，我多少安心些了。呃……先吃饭，我有事与你商量，我们边吃边说，你看如何？”
　　死向生将剑投回鞘中，理都没理赫连凭，而是转身看向杜文，认真问道：“一起吃？”
　　“我？”杜文没想到死向生会喊自己吃饭，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揉着蓬松的头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偷瞟赫连凭，“那个什么……”
　　“哦，小文你下去吧。”赫连凭生怕杜文再嘴快多言，虽然观死向生行事并不似心细多疑之人，但他对死向生的底细毕竟不够清楚，还是应小心为上，于是干干脆脆地截断杜文的话接茬道，“为表诚意，接下来要与……呃……与先生商议之事，只在你我之间，不会有第三人在场。不知先生可愿信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