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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异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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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咳,我昏厥了怎么知道吱声……”
“别狡辩,昏厥前你就不会嚷嚷几句?”
因为血气渡过太多,朔方闻君没什么力气,原本的王者之仪,不怒自威,此时却因软趴趴的倒在洛千峫怀里,显得气势大、气场低。
洛千峫低头看着他,脑海里泛起梦境中追逐的两个孩童身影,只觉得心底柔软的某处被触动。朔方闻君鎏金色的眸子里有着不容错辨的恼怒,洛千峫猜想方才自己昏厥,一定是惊吓到他了。
他也就放低了声音,轻道:“我想着叫嚷也只是徒然害你担心而已。”
“……”朔方闻君忽然哑口,瞪着他。
蛊桶空间本就不大,两人以极其贴近的姿势靠近在一起,洛千峫很轻松就听见他的心跳声。什么声响、什么梦境、什么记忆,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全世界寂静无声的就只有相依偎的他俩。
洛千峫忽然蹿起一念。
就像小时候。
就像只有他们两人的小时候。
不管是启天还是雍石,不管身上流淌的怎样的血液,不论身世如何飘零、如何遭受众人白眼、如何不被两族待见……
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就值得。
“我…我想起来了。”洛千峫道。
怀中的身子一僵。朔方闻君好像想从他怀里弹起来,又不知什么原因犹豫不决,但洛千峫能够感觉到他揪着自己衣襟的手收紧。
洛千峫继续道:“虽然不是很全……不,应该说,只有零星半点。但是我想起来了,桃花谷……那个地方一定很重要。”
“桃花谷……”朔方闻君喃喃。他嘴边噙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洛千峫看不到,却能感受他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朔方闻君道:“你昏迷这么久,就只想起一个桃花谷?”
“你我幼时嬉戏打闹的地方……”
朔方闻君突然推开他。
大概是气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推开洛千峫,直起身,站稳。冷淡的回应:“幼时的事情并不重要。本王需要你想起的是更重要的、对雍石更为关系重大的记忆。”他居高临下看着洛千峫,“无关紧要的事情,本王没兴趣。”
男人眨了眨眼,表情有几分茫然的无辜。
朔方闻君心头有点气恼,又有点说不上来的委屈。硬邦邦道:“不要再昏过去。没有那么多气血能够补充给你,你最好尽快配合归心蛊,把这些蛊虫都吸收了。别指望本王再豁命进来救你。”
他抬头,对着高处扬声喝道:“将封石打开!!”
洛千峫听着头顶沉重的沉铁移动声,月光零星洒进桶中,看得见仰头站着的朔方闻君了。洛千峫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国主年轻而俊美,就连他秀致的下颚轮廓线,也优美动人。
朔方闻君正要纵身跃出,还靠坐着的洛千峫顺手捉住他。他皱了眉,回头望去,洛千峫道:“你回房好生歇息,不用看顾我了。”月色下洛千峫黑如曜石的眸子更加深沉不见底,他慢慢说,“我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
朔方闻君看了他一会,没吭声,挣脱了他手,自顾自跃出了蛊桶。
封口重新阖上,短暂寂静过后,仿佛销声匿迹了好一阵的毒虫们再度纷至沓来。
洛千峫深吸一口气,闭目静坐,心口缓缓升起暖意。他想着朔方闻君离去前的那个表情,任凭四肢再度被蛊虫侵袭而上,居然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缓慢的苏醒,强大而不可抵御。
朔方闻君刚一跃出蛊桶,就觉得脚底虚浮,幸好几名御前侍卫眼疾手快,赶紧抢上来将国主搀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调匀气息,就听见国师带着气急败坏的声音:“王上,你——”
一抬头,七名长老居然齐刷刷的站在他面前——不,少了三长老昱棋。但三长老不在不是重点,重点是,除他之外其他人居然全数到场了。
朔方闻君奇异的看着他们:“国师,几位长老,这么快就议事完毕了?本王方才还想着去议事厅找你们商量……”
瞪着一国之君是件大逆不道的事,但柒长老委实有些顾不上。素来平和的面容微微扭曲,声音也有些拔高,鲜见的急躁:“王上在蛊桶里待了足有一个时辰……臣以为亲身看顾,指的并不是王上自己也要进去蛊桶中!!”
“他晕厥了过去。”
朔方闻君本不想解释。然而那几位长老都脸色青白青白的看着他,尤其是身为帝师的柒长老,脸色惨白得活像他才是进入蛊桶受万蛊噬咬的那个,朔方闻君于心不忍。只好轻描淡写解释了两句:“本王不过是助他清醒,否则归心蛊无法进食,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大长老跨前一步,冷道:“比起一个启天杂碎,王上龙体才更为重要,这种冒险之事万万不可再做。”
朔方闻君一挑眉,对大长老的措辞有几分不悦。但看着他的须白胡须,年轻的国主还是淡淡的应了句本王知晓。
柒长老看了看他眉目倦怠,心里有些揣测,国主在蛊桶里所作所为,决计不是只有他口中所说那么轻描淡写。归心蛊的凶性在古书中早有描述,如果洛千峫抵御不住蛊虫袭身,和归心蛊一同昏迷的话,要唤醒神智,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从朔方闻君苍白的面色和虚浮脚步看来,王上至少渡过了自身一部分气血给洛千峫……
“还有什么事吗?”国主道,“若无他事,本王倦了,要先回房歇息。”
原本踌躇不决,不知要如何禀报的事情,柒长老脱口而出:“王且慢,事实上,有一事……”
鎏金色眸子询问的看过来。
“长老会共同提议,不论洛将军恢复程度如何,请求王上给予他覆面之罚,令他人前须佩戴面具。此举一来可安抚军中流言,二来对他是个警戒;三来,其实对洛将军自身安危也是个保证——”
朔方闻君道:“就是让他戴面具么?准。”
“王……”
“他该受的惩戒,远远不止这桩而已。”朔方闻君道,“不过可以容后再议,视他恢复情况而论。”说完这句话,国主沉默了一下,有些出神的想了什么。但很快就回过神,道,“你们既然来了,就在此替着,留意他的状况。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
“臣等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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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血应该是被归心蛊吸收了吧,洛千峫眼观鼻鼻观心的盘坐在蛊桶里,像个入定的僧人一样;但思绪一直在漂移,在胡思乱想。朔方闻君的血气渡过来的时候,香甜得就如同桃花一般,那气息诱惑得他忍不住想扳住他脖颈得到更多,——或者,是他体内那只号称无比凶残的蛊虫想得到更多。
不知道其他人的血,是不是也像朔方闻君一样香甜诱人?
洛千峫乱七八糟想着,感觉周边胡乱爬动的蛊虫动静小了不少。他已渐渐能够适应蛊桶中的黑暗——或许这也是朔方闻君渡来血气的功劳之一——眯眼注意到,那些窸窣蠕动、振翅飞舞的大小长虫,数量在逐渐减少。肉眼看不到的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而坚决的吞噬它们、消化它们、吸收它们。
他低头又看了看自己盘坐的大腿上,掉落了很多已然没有力气再发出动静的蛊虫,它们微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逝去,身形在一点一滴消失在空气中,变为无形。
这种蛊术太邪门,邪门得完全不知它的运作机理,当事人不由得起了一身抖落不掉的鸡皮疙瘩。
当再次目睹脚边一只鲜红的蜈蚣扭曲着动作,渐渐透明不见后,洛千峫明智的选择了闭上眼睛。对于他这个门外汉来说,深思过多,未免伤脑伤神,还是视而不见来得简单。
在重归的黑暗中,他努力摒弃杂念,保持清醒,在记忆中搜寻。
他想要重回那个飘散着漫天桃花的山谷,他怀念那种像是暌违已久的温暖与温馨。稚童时候真是好,什么都不用考虑,没有家仇国恨,没有血缘来历,亦没有身份高低。他努力回忆那两个打闹嬉戏的孩童模样,但除了自己幼时轮廓外,另一人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反而一次次浮现出朔方闻君那张俊美而略带疏离冷淡的脸庞。
朔方闻君,小时候对自己也是这样客气而冷淡的么?还是成年后才变成这样不易亲近的模样呢?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战败,他的态度才不得不调整成君王应有的姿态,毕竟私情是一回事,国事又是另一回事了。
洛千峫想,从他冒死进蛊桶来找自己,不顾自身安危渡过血气给他唤他苏醒来看,朔方闻君分明是十分在意他的死活的。
他又想了一会,脑海中模糊的景物忽然一换,俊美优雅的王者脸庞淡去,一片宽阔的原野若有若无的在眼前铺展开来。
那不是他先前看见的桃花谷景象,但……
洛千峫收紧了瞳孔,他又看见那熟悉的旗帜,原本出现在上个幻象里,就插在河边的旗帜。那熟悉的旗帜就在原野上迎风摇曳,淡金色的边纹神采飞扬,但旗帜上绣着的图案无法看得分明。不远处还有一面旗帜,摇摇欲坠,蓝色为旗帜底色,内中绣着的图案因为隔得更远,同样无法分明;只能看得清旗帜下两队不同的人马纠缠在一起,兵刃相接、激战声隐隐听得见……
洛千峫竭力把全身感官都调动起来,试图再看仔细些,听仔细些,这应当就是那场决定雍石和启天国运的关键战役,自己就是败在这场战役里,要再努力回想,努力……
头部又是一阵剧痛,心口也随之跟着抽痛起来。那疼痛连绵不断,就像耳边有强烈的撞击声,一下又一下,激烈的敲击在他耳膜上,回荡在脑海里。
洛千峫一身冷汗的睁开眼,庆幸自己这次没有在梦魇中昏厥过去,不然被剩下的零星蛊虫吃掉就真叫一个冤屈大了。
睁开眼,敲击声仍在耳边回荡。洛千峫静了静心,这才终于留意到了,那阵阵敲击声竟然不是幻觉,而是来自蛊桶外,有什么人在用金石类的物体敲击蛊身。
“咚”、“咚”、“咚”,一下接一下,一阵接一阵,看起来如果他不回话,外面的人就绝没有罢手的打算。
雍石国的大长老正指示侍卫用巨大的石杵,敲钟般稳定的撞击着精钢做的蛊身,一边不耐烦的喊道:“姓洛的,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