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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初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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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闻君跃下桶底,带去一片幽然馨香,惊起一大片蛊虫自倾倒的男人躯体上爬开。鎏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奇异的熠熠发光,这种隐约的异芒,比之他身上的馨香气息更令那些蛊虫畏惧,一时蛊桶里到处有振翅声、爬挠声、咯吱咯吱互相咬噬声,不绝于耳。
封口已被守卫遵令封闭,但朔方闻君天生可于夜间视物,毫不费力的捞起晕厥在一边的洛千峫,心扑通扑通乱跳,伸手去探他鼻息。指腹间有轻微的气流拂过。
朔方闻君心头一口大石终于落地,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竟然渗出了满身细汗。
低头细看,男人浑身衣物已被蛊虫咬破,支零破碎的挂在他身上,好不狼狈。身上到处都是被咬噬的伤口,有的伤处有碗口大,有的细微不可察,但无疑哪一个伤口都是剧痛非常的,发青或发黑或发红,毒素千奇百怪——朔方闻君咬紧了唇,想不明白这个人,是忍痛能力太强悍,被咬成这样都能坚持一声不吭;还是说他太死撑要面子,宁愿疼得昏厥过去,也不叫嚷一声让外面的人知晓?
看他伤势,之前大约归心蛊还帮忙着撑持了一小段;后来肌体受创过重,归心蛊已经提前休眠了,这人还凭借着毅力或说愚蠢在支撑着,到自己进来的前一刻方失去意识。要是他再迟来一炷香功夫,这些国库中珍藏的上千种致命蛊虫,就当真能够把洛千峫分而食之,大快朵颐。
想到自己险些前功尽弃,朔方闻君一腔恼意不知如何发泄,最后只抬手捻出金针,对准洛千峫心口插了下去。
洛千峫在做梦。
昏厥是种很奇妙的感觉,按理应是全然失去意识,不省人事。他先前也不是没有因为这种那样的伤昏倒过,但哪一次都不像这一次。
他能清醒的感觉到自己站立在半空某处,往下方端详。
脚底下是一条长长的河流,自东向西流淌,河水上漂浮着鲜嫩的桃花瓣,一片又一片,细细碎碎,衬在碧水中分外妖娆好看。碧蓝的天空、艳色的花瓣、澄澈见底的河水,还有两岸青青杨柳,迎风招展。
洛千峫凝神看着,这地方有几分眼熟,却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远方有孩童的嬉戏声。
他把目光从飘荡着桃花花瓣的河水上收回,向远处嬉戏着的孩童身影望去。依稀望见是两名身高相似的孩童,一前一后追逐着,身影掩映在翠绿的竹林中,笑闹声此起彼伏。
他看不清孩童的模样,但看得出年纪约摸六岁上下。其中一名孩童追赶上了另一名,扑通一下将人扑倒,然后两人就在泥土地上亲昵的打起了滚。
洛千峫嘴角露出轻微的笑意,他觉得这场景分外亲密而温暖,整个心窝都似暖和了起来。
他想靠近过去,看清楚两个孩子的脸,但足底如同生根,动弹不得。
金针落下,怀里抱着的男人发出轻微的一声呜咽,紧紧阖着的眼眸没有睁开。
朔方闻君蹙眉瞪着他,金针再深入一寸。洛千峫剑眉紧拢,似是受痛,但仍然没有睁开眼。英挺的面容倒是有些松动,唇边缓缓牵扯一点弧度,像在笑。
朔方闻君再瞪着他,难道他在做梦不成?
“你再不醒来,就真的再也不必醒来了。”年轻的国主有些焦躁,金针紧紧攥在手心,想再深入几分,又是不敢,那针尖已逼近了洛千峫心脏位置。若是稍微不准,在他心脏直接戳穿一个洞,用不着归心蛊气衰力竭,他直接就能一命呜呼了。
“洛千峫。”他加重了语气,喊他,“给本王醒过来。”
心窝处的暖意又深了几分,洛千峫低头看着自己心口,再发现自己好似能够移动身形了。
孩童的笑闹声在逐渐远去,像是要从竹林的另一端入口离开。
洛千峫莫名焦躁了起来。
他奋力挪动双腿,想向竹林漂浮过去,——脚尖不在地面上行走的感觉分外古怪,古怪得他都觉得诡异可怕了,但此时竟是顾不得许多。
他一心想找到那两个孩童,只要找到,哪怕看清他俩的面目,他都能想起什么,他一定能够想起什么——
脚底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洛千峫身形一个踉跄,差点扑倒。
低头看去,原本漂浮着艳丽花瓣的河水,不知何时漂浮起了一大片一大片士兵和战马的尸首,兵器横七竖八的散放在河岸周围,旌旗猎猎,风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心口突然剧烈痉挛的疼痛,洛千峫张开嘴,鼻息间全是腥苦血味。
朔方闻君手握金针,还在犹豫不决,忽然那一直安静躺在他怀里的躯体颤抖起来,他忙摁住洛千峫,然而那颤抖始终不停,原本挂着笑意的唇角,慢慢渗出血丝。
冷汗登时自朔方闻君额间沁出。
他虽初次运使归心蛊,但也能够猜测一二,唇角渗血,气力不支,这是归心蛊反噬的迹象。
理论而言,归心蛊一旦把人的心窍锁住,就与宿主成为一体,非到危急时刻——即危害到蛊虫自身性命的时刻——不会反噬宿主,毕竟那样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明明他亲手送归心蛊入了洛千峫心口,两者融合为一,为何归心蛊此时会反噬洛千峫?
只有一个可能——
洛千峫想起了不该想起的东西……
呼吸开始急促,朔方闻君的脸色刹那变得比怀中的男人还要苍白,一咬牙,双指点上自己百汇穴,逼使周身血脉运行加快。
洛千峫咳喘起来,咳喘间血丝涌出更多,眼见脸色越来越难看。周围因为朔方闻君的缘故而远远避让的蛊虫们,似乎也嗅到归心蛊的奄奄一息,居然大着胆子慢慢簇拥靠近。
不能让他死。血脉逆流让朔方闻君眼前一阵阵发黑,原本光彩熠熠的眸子有些焦距涣散,他咬着牙继续催动血液加速运行。
在洛千峫又一口淤血喷出的时候,朔方闻君豁了出去,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情,狠狠的、几乎是暴躁的低头咬住了他干涸苍白的唇,把自己的血渡了进去。
眼前血流成河的异象来得突然,退得突然。洛千峫恍了恍神,再一抬眼,面前的河水已重归桃花纷飞、碧水蓝天的景象。杨絮在空中随风轻扬。耳边又重新响起儿童的欢笑,竹林一时间竟然就近在咫尺。
竹叶窸窣,清淡不可闻的竹子香味与某段尘封的记忆一同翻搅上来。
洛千峫稳稳的落到了地面,他不顾一切的拨开层层叠叠交错的竹子,定睛往林中两个打闹的孩童看去,其中一个孩子右肩上纹印着虎形烙印,哈哈大笑着压着地上那个孩子,两人热热闹闹的说着什么。
再一转脸,洛千峫看清了那个孩子的侧面,眸子黑如点漆,眉飞色舞,五官轮廓深刻如刀雕一般,那不是自己是谁?
更奇异的,那个孩子似乎发觉了他的存在,扭过头来,调皮的看着他,嘴张开,嘴型无声的说了三个字。
洛千峫费力的辨认。
“桃……花……谷。”
洛千峫筋疲力尽的,睁开了眼睛。
刚睁开眼睛,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嘴唇原本麻木没有知觉,此时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有一个软软的、温暖的物体覆于其上,淡淡的馨香味自口中传来。他正疑惑着怎么回事,身体的其他部位感觉也回来了,鼻端嗅到血腥味,并不浓郁,并不难闻,只是非常近。近得就像,有人在往他口里灌一般……
“咳、咳——”他忽然睁大眼睛,黑暗中无法看清什么,但辨认出一个人搂抱着自己,两人四唇交接,还是不困难的。
朔方闻君猛然抬起头,发着微光的鎏金色眸子印入洛千峫眼帘。
“你……王上?”
朔方闻君好像还没有从恍惚中回过神,洛千峫低低惊呼,他还条件反射的又将唇凑了过去,打算再给他渡一口血。
柔软的、带着香味的唇再一次凑近,洛千峫无比清醒的、无比震惊的、无比不可思议的,看着朔方闻君同自己接吻。
——这这这现在是在演哪一出??????
“王?!”
洛千峫发誓自己并没有打算推开朔方闻君。虽然两个男人接吻,还是在蛊虫遍地爬的黑漆漆的精钢桶里,没有情调也没有气氛,但朔方闻君的唇亲起来很舒服,很香甜,所以也没什么要紧。如果不是情势紧张怪异,让朔方闻君多亲吻一下,他也是不介意的,反正青梅竹马,小时候该亲亲该抱抱也都习以为常了吧。
等一下,小男孩应该也不会亲亲抱抱的……不过那不是重点啦……
他没有打算推开朔方闻君,朔方闻君的打算却比他现实冷静多了。
再次听见洛千峫声音的他,一直憋闷在胸口的一口气终于是吐了出来,浑身冷汗的松开了洛千峫。朔方闻君想起身,脚底一软,竟然没站稳,砰咚一下倒回去,居然反被恢复了神智的洛千峫搂在了怀里,眼前金星乱冒。
方才心焦如焚,渡了太多自身血气给这人……
洛千峫道:“不要紧吧,喂,你怎么进来了,不是说让我自个儿治伤……”朔方闻君抬手揪住了他衣襟,咬牙切齿:“本王记得警告过你,要神智清醒,归心蛊才能进食——你被咬到昏厥也不知道吱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