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华》亦人

2、第二章 胤禛

　　胤褆的出现打断了四福晋的动作，芷雅身子一僵，赶紧偷偷缩回才伸出去想要握住丈夫的手，随着胤禛一同转身，又小退半步立在胤禛身侧。

　　其实，就在刚才，胤禛察觉芷雅小动作的时候，心底已经泛起了些许不满，意识总是停留在那一世的十七年间，尤其是与林萧的那七年，那人总是端着年长几岁的模样，面无表情的严肃又令祈安觉得格外亲切，祈安自小便极不喜欢与人接触，脑中的记忆让他总是排斥外界，后来，竟是渐渐习惯了林萧的照顾，也就只接受林萧的亲近。

　　爷爷对祈安也很好，只可惜老人家还在世的时候，他没有珍惜。

　　胤禛刻意不断提醒自己，这里不再是可以任意而为的现代，不是自己与林萧的温暖小窝，若是在现代的那些习性表现得太过，很容易引起怀疑……胤禛从不轻易将人看做傻瓜，单说现在要见的康熙，胤禛早就在出府们时就打足了精神，防备。

　　虽然并非自愿，可这身子昨夜与芷雅圆房了。

　　胤禛下意识绷紧了，十四岁的少男少女啊，简直就是犯罪……林萧若是知道了，会如何？

　　“给大哥请安。”与胤褆见礼，其实没有想象中的艰难，胤禛又侧头吩咐芷雅，“这是大哥。”

　　康熙三十年，这个时候，众兄弟之间，还是处得较融洽的。

　　芷雅福了福身子见过胤褆，大概是因为在养心殿门口，胤褆倒是没有再打趣为难这对新人，“你们给皇阿玛请安是耽误不得的正事，赶紧进去吧。”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检出有孕，胤褆是亲自来给康熙爷报喜的，希望这一胎是个儿子，便就是皇阿玛的皇长孙了。

　　胤禛也不愿多纠缠，便顺势与胤褆告辞，李德全正巧出来说是万岁爷让四阿哥和四福晋两位进去。

　　胤禛迈开步子，脑海中有些影像在不断交替闪现，曾经的康熙、那一世的父母、甚至还有那位仅有数面之缘的林萧生父林振华司令，再然后，胤禛似乎又记起了什么，跨门而入的那一刻，竟是忍不住弯了嘴角笑起来，身侧的四福晋这个时候规矩地跟着四爷，若没吩咐，也不敢抬头，而胤禛这副幸福满满、微笑温和的模样，倒映在康熙眼眸中，惊起帝王几缕动容。

　　生日那晚对林萧谈起前世，随后几晚又陆续梦回当初，林萧送了个大绒毛狗，还信誓旦旦：“祈安不怕，如果能遇上那什么混蛋康熙，老子一枪崩了他！”

　　康熙见到胤禛，看着少年温润浅笑的模样，不由记起两年前逝去的佟佳氏，从前，她就是这般笑着的，竟不知，老四这孩子何时有了她的神韵？

　　胤禛的笑意片刻消逝，很快又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却是恭敬地带着福晋给康熙爷请安，他低头未去探知帝王的神色，也自然不晓得，这一刻，康熙心底的波动起伏。

　　“胤禛，如今你也是长大了，出了宫、有了自个儿的府邸，你福晋也是个好的，往后，齐家勤政，好好过。”康熙按例说几句勉励的话，比平日多了些慈爱，顿了顿，又接着欣慰道，“悦盈在天之灵，也该是高兴的……禛儿，得空选个日子，带上你福晋，记着去让她看看。”

　　胤禛依旧低着头，沉声应“是”，然而，袖子下的双手已紧紧握拳，若是没有记错，今日，是皇阿玛两年来第一次与自己提及额娘，“皇阿玛若是再无吩咐，可允儿臣去慈仁宫给皇太后请安？”胤禛竟是没顾着皇帝的面子，隐隐透着“时间不早了，省得说些不痛不痒的了”这意思。

　　果然，康熙神色一紧，顷刻间，房内气息似乎凝住了，而胤禛身侧的四福晋显然是被这帝王威给骇住了，脑袋低得更下了，心底除了紧张惶恐，竟也起疑，四爷此刻这作态，怎的不像是听说的那脾性？

　　“哈哈！”竟然是康熙笑得畅快，一挥大手，“那就赶紧去吧，别让太后等急了。”这老四，果真变得有趣了！康熙看着胤禛施礼告退，不禁猜测，难道是因为大婚、就变了性子？依稀，仍是像了当初佟佳氏的脾气，她温雅谦和，却也有着外人不知的小性子。

　　去了慈仁宫见太后，再又进了永和宫见德妃，乌雅氏对大儿子胤禛不亲近，却倒是对四儿媳那拉氏颇为和颜悦色，甚至，拉着芷雅婆媳俩儿聊了许久，直到午膳时分，也就留了胤禛两人一道用膳。胤禛是记得的，德妃确实对芷雅这个儿媳妇不错，尤其是康熙三十六年弘晖出生以后，然而，这也仅仅维持到晖儿小小年纪病逝、而芷雅被太医诊断难再有孕。

　　一顿午膳，饭菜入口，胤禛总是忍不住做了撇嘴的小动作，当然，他是低头避着他人视线的，明明只隔了一天，胤禛却万分怀念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阎王师长，林萧其实很讨厌厨房的油烟，却又每每享受极了看着他能多吃一些，就为了让自己多长斤肉。林萧挂在嘴边常念叨的就是“祈安又瘦了”、“祈安不许挑食，你总是这么瘦”等等。那才是鲜活的人。

　　午后，因为十四胤祯的哭闹，德妃这才没了心思，忙着去照看小儿子，却也再三吩咐了芷雅往后多来宫中聚聚。

　　“爷？”回府的路上，芷雅终是没忍住，小心翼翼开口试探道，虽然低着头，眼角余光却是一刻不停地打量着胤禛是神色。

　　在永和宫里，她当然也看出了几分端倪，而今日德妃娘娘对四爷依旧淡淡，却对自己很有几分慈爱，芷雅知道，那是因为德妃娘娘与自己的额娘曾是闺中密友，才多得了几分照顾。可是，四爷未必知晓个中缘由，她怕爷心里会有疙瘩，所以才急着想要解释。

　　“娘娘喜欢你，这很好，你不用担心什么。”胤禛随意吩咐着，他却将生母德妃唤作“娘娘”。

　　芷雅这才意识到，似乎今日，除了一开始给德妃请安时四爷开口唤了一句“额娘”，就再没有了，“是，妾身听爷的。”她乖顺地应下，也聪明地不再多说，至少，在弄明白四爷对德妃的真实心思之前，芷雅暗暗决定，不会再鲁莽提及。

　　她向来是个聪慧的。胤禛稍稍掀起马车一侧的帘子，途径繁华的京城大街，心底不免与那汽车飞机的年代比较起来，马车轮子碾过石子，微微震动，胤禛又皱眉了，四周气息便也随着多了几分寒意。

　　芷雅心里叹息，暗道，这四阿哥果然如当初康熙爷批注的“喜怒不定”四字相符，哎，皇子福晋，虽然身份尊贵，却是怕不好当的。

　　胤禛顾不得福晋如何思虑，他走神片刻，又开始细细谋划起晚上的宴会，为了表示对众兄弟的重视，胤禛今晚特地在府上设宴，邀请了一众皇子，当然，还有胤褆、胤礽和胤祉三个兄长的嫡福晋，将来，芷雅这个四福晋总要和这些嫂嫂相处的。

　　可惜，十三弟还未满六岁，今晚是不能出宫见面了。

　　顺着视线望去，胤禛双眼眯起来，上位者气息顷刻间爆发开来，竟让一旁安坐的芷雅诧异失态，四爷这模样，怎的与一早康熙爷相似极了？下一刻，四爷收敛了，然而，芷雅仍是心有余悸，却见四爷回头来看她，便逃一般地低头埋首，她，是不是发现了了不得的秘密？芷雅毕竟年纪小，察觉出了异样，却理不出思绪，只在心底一遍遍警戒自己，看见的这些，只能从此烂在腹中。

　　胤禛顿觉得有些好笑，“你先回府，晚宴的事，刘喜自会筹备，你也不用太过操心，留意就好。”福晋怕是今日几番受惊了，也难为她了，毕竟才是个刚出闺阁的新妇，远及不上将来经历多番变故的那拉皇后，“你回去先歇会儿，晚上免不得还得应酬兄弟们和几位嫂嫂，总得精神些才是。”也就是她这嫡福晋，才能得了四爷如此好言劝慰。

　　芷雅会心一笑，点点头，“是，妾身明白了。”她明白，不管四爷刚才为何瞬间变得冷冽异样，却总不是因为恼了她，这便够了。

　　胤禛下得马车，带着苏培盛和另外两个护卫徒步往回走，他刚才瞧见了两个小少年，眼熟极了，却都不似记忆中那样……

　　红衣那个年纪略小的男孩，嫌弃地将蓝袍子的少年推开，“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管小爷不成？宫里谁不知道，你额娘就是个辛者库贱婢……”男孩倒是刻意压低了嗓音，也知道这是京城大街，可他这一字一句的话，让稍年长些的少年听得清清楚楚，双手紧握拳，却隐忍不发。

　　胤禛离着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瞧着少年被男孩推开，似乎那力道不小，很快，胤禛怀里就撞进一个略显瘦弱的小身板。

　　阿其那、塞思黑……

　　那一世，直到九龙夺嫡的巅峰时，胤禛才开始将至少五成的注意力拿来应付老八胤禩，在略年少的记忆中，对胤禩的印象总是显得有些模糊。早些时候，胤禛沉溺在佟额娘离开的悲伤中，后来，也总是花了八分精力去学做二哥的好四弟……

　　这孩子退步跌进怀里的时候，刹那间，胤禛又想了许多，好些东西，在心底搁置了许多年，而先前的十七年，会有梦魇侵袭，却并非如此时此刻这般清晰深刻。

　　顺势揽住了胤禩的小身子，双手扶着小少年的肩膀，这个时候，胤禩的个头还未长过胤禛的肩头，蓝袍子下又是尤其的瘦小。胤禛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满意地看着对面的九阿哥胤禟窒息一顿的模样，缓缓启口，“九弟这是在做什么？”是听不出喜怒的语气，这两年来，老四便是如此。

　　“哼！”轻声哼了哼，红衣张扬的胤禟却是不敢拿刚才对老八胤禩的态度，再对着跟前的老四，然而，习惯了骄纵的性子，一时之间，胤禟自然不愿屈服认错，只顾犟着脑袋、低着头像是要把脚下爬过的蚂蚁给瞪死几只。

　　九岁的孩子，你指望他如何知礼懂事？

　　当然，若是在康熙爷跟前，小九还是挺乖巧的。

　　胤禩愣神了，身后的人……竟是四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