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华》亦人

1、第一章 祈安

　　“怎么又发呆？”林萧伸手抚上祈安微皱的眉头，明明是关心的话语，却被这高大硬朗的男子说得像是责备一般，不愧是K军区里出了名的阎王师长。

　　祈安倒是很快敛起情绪，他知道林萧最近都在忙着跨年军演，不想再因自己让他平添烦扰，“昨晚又梦了一回，今天心里就有些堵。”与林萧相识七年，祈安知道自己不愿再掩饰，于是就在上个月林萧和自己一起过生日的那天，坦言了前世，那一段如梦似幻、却又异常真实的人生，“你别担心，我可以应付的。”顿了顿，不愿再继续，便转了话题，“想必，你父亲那边也对这次军演十分重视，如果能……”

　　前世几十年的君臣父子，让祈安如今也总是有些忌惮这种无奈的血缘关系，何其相似，林家的现任当家林振华，专-制、霸道、独-裁，却也是军政两界都仰望敬慕的铁血司令，唯一不同的，或许是时代不一样了，这位林司令非但没有那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甚至还是出了名的专情重情。

　　也正因如此，林萧的存在，成了林司令光辉人生无法抹去的污点，当初，林振华一个不慎栽在小演员王丽影算计下，随后林萧的出生让林司令更为震怒，也因此“私生子”的名分似乎这辈子都将是压在林萧头顶的大山，对于曾经幼年、少年时期的林萧，无疑是沉重而残酷的现实。林司令曾经明言，司令夫人唯有亡妻欧阳崇英，他林振华也唯有林宇宸一个独子。

　　王丽影一念之间的“罪孽”，何故让林萧承受？

　　林萧年幼过，他不否认，也曾满心期待，能有一个英伟的父亲，或慈爱、或严厉，都无妨。只是一天天长大，他又埋怨过、愤怒过、甚至失望，最后不再期盼了，“祈安，我说过，进部队、争师长，又或者是这一次的军演，都不是为了得到那个人的承认。”林萧这话说得十分平缓，“好了，既然昨晚都没睡好，那现在就赶紧去歇息……至于那么久远的事，总不要太执着才好。”习惯了总是这般彼此心疼对方，所以又格外依赖彼此。

　　祈安总想要多安慰几句，他总是能够明白这个向来坚强的男人内心的不甘和刺痛，话到嘴边，又每每都咽下了。

　　而林萧心中却只顾着心疼眼前的少年，祈安今年十七了，整整十七年的现代生活，都不能消去刻在他灵魂上的伤痛吗？虽然这一世，祈安的父母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出了意外亡故，但林萧知道祈安爷爷在这些年对这个孙子是十分疼爱的，然而，已经相隔两世，祈安却总还是下意识将前世的感情混淆……康熙那个混蛋！

　　林萧发誓，如果能让他遇上了，一定果断拔枪毙了那个什么千古一帝的混蛋。

　　“林萧。”祈安，也就是在雍正十三年驾崩了的这位万岁爷，十七年没能让他忘了前世，却终究让他渐渐习惯了对林萧的依赖，这一世，他是可以有依靠的，就将平淡的日子过得像足了个十七岁的少年，“你今晚有空没？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睡？”他窝在沙发上，怀里还抱着个大型茸毛玩具狗，抬头眼神殷切地望着神情正严肃的男子。

　　祈安十岁，与十五岁的林萧遇见，而此刻眼前年仅二十二岁的林萧，这些年是如何拼了命地摘取了堂堂师长宝座，所以，他明白，这一次军演，或者说每一次任务，又或是时时刻刻，都有许多人等着去抓林萧的错处、将其拉下师长的位子。

　　胤禛，从前不会撒娇任性的。

　　可是祈安不一样，即便拥有前世胤禛的记忆，在眼前的男子面前，略显清瘦的少年是瞪圆了眼睛，努力朝着林萧“求宠爱”。

　　这没日没夜的筹谋算计，即便是林萧，也是会累的。

　　这些年林萧的温柔体贴，祈安已经学会了回应。在人后，他们也不过是偷偷舔伤口的人。

　　林萧是个意志力非一般坚定的人，否则，怎么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凭着一副血肉之躯拼杀，在万军丛中登顶师长宝座，况且，便宜老爹司令大人在其中绝对是扮演了围追堵截冷漠无情的反派角色。

　　“嗯，其实也没多少事情，都差不多了。”似乎是面无表情，与祈安对视五秒之后，林师长果断点头，然后万分熟练地弯腰将沙发上的少年连同那怀里的大茸毛狗一道抱起，师长大人还趁机严肃地掂了掂怀中人的分量，“怎么又瘦了？明天开始早晨再加杯牛奶，饭菜不许挑，让鱼嫂再添些荤食，你总是吃这么少……”唠叨也是一本正经的架势。

　　为了军演不分日夜连续奋战在师部作战室的同志们，辛苦了……明天一早醒来，师长大人会记起你们的。

　　然而，世事难料，又或许是天意弄人，老天爷大概是可怜司令大人多年被王丽影所扰、对林萧这个私生子烦忧，于是，悄无声息的，阎王师长林萧缺席军演，再寻无踪……林司令终于如愿了，从此以后，唯有林宇宸一个独子。

　　同时，林萧师长的挚友、极具书法天赋的少年祈安，也从此没了踪影。

　　一年前，祈安爷爷也已经病故。

　　……

　　其实，少年祈安的人生画卷，并未就此停留在十七岁这一年，即便是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年代，在那里，所有人眼里他就是“爱新觉罗胤禛”。

　　康熙三十年，胤禛十四岁，迎娶那拉氏芷雅为嫡福晋。

　　洞房花烛夜，第二日睁开眼来，胤禛却犹如大梦初醒，发现身侧躺着的少女，顷刻间，便惹出了一身冷汗。

　　“祈安，不管从前怎么样？答应我，在你成年之前，记得洁身自好四个字。”那时候，林萧说得尤为认真严肃，“我的意思，男女不论，你别想着钻空子，否则，饶不了你！”他待他，犹如父兄威严，又似乎还夹杂了些其他。

　　一觉醒来，从十七岁的林祈安变成了十四岁皇四子胤禛，大婚之夜，胤禛没有理由不碰这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嫡福晋……哪怕，这乌拉那拉氏也才是个同岁的少女。这个时代，本是如此。

　　并非是怕，胤禛还清晰记得当时自己哭笑不得的复杂心绪，敢拿这事儿如此直言威胁雍正……林萧绝对是第一人。只是，胤禛一直纳闷，难道在林萧心里，他雍正就是个风流色急、男女不限的种？历史记载也并非如此吧。

　　那个时代，十七岁的意思，便是未成年。此刻胤禛仍记得，生日那天一股脑将前世坦言，林萧当时的反应是破天荒的愣怔，后来，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便顿时令自己哭笑不得。

　　“爷？爷？可是有什么不适？”福晋芷雅在胤禛睁眼的时候也醒了，毕竟这是第一次，一早醒来，身旁还躺着一个昨晚之前还是完全陌生的男人，这就是她从此以后的丈夫。

　　胤禛稍稍镇定思绪，下意识皱着眉看了少女一眼，是懊恼被打断了想念，又是自嘲不谨慎，想是十几年的安逸生活太舒坦了，“无碍。起吧。”心中不喜。

　　祈安本是爱新觉罗胤禛，即便这一夜醒来，身旁的林萧变成了眼前的女子，胤禛依旧是镇定的，不动声色……如果忽略他眉间眼底一抹淡淡的遗憾惋惜。那日，不知林萧许下什么生日愿望，但祈安对着蛋糕闭眼的瞬间，希望在来年十八岁成年之际，能听林萧将那句话未完的意思，说个明白。

　　男人坚毅的表情下努力掩藏着的情意，对于曾经三宫六院又看惯了老二胤礽一度胡闹荒唐的雍正帝，可谓是不言而喻。而面对这样的林萧，祈安并不反感，反而隐隐期待着这人将如何表白，到那时难道也是寻常这样严肃无表情吗？祈安存了点作弄的心思。

　　“爷，妾身服侍您……”芷雅已经下床，想要为胤禛穿衣，她并非单纯天真、不知世故的闺秀，大婚前，该学的都学了。

　　倒不想，胤禛稍稍闪身避过去了，“寻青，进来服侍福晋洗漱。”提声将门口守着的侍女叫了进来。

　　寻青是他大婚前德妃赐下来的，现在大概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而时隔多年，胤禛还能记得，是因为再过些年，他府中会有一个钮钴禄氏的格格，将来生下弘历，而这寻青正是钮钴禄氏的同父庶姐。

　　福晋芷雅刚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有些愣神地看着四爷自顾自地穿衣整装，倒像是从来做惯了的。虽然昨夜新婚，四爷也非是那般热情如火之人，但总还是有些柔情在的，可怎么醒来，就变得都不一样了？芷雅到底是个还未经世的少女，何况，面对的还是“喜怒不定”、“面无表情”的雍正爷！

　　面无表情？在林萧面前，祈安总是个小孩样，而转瞬间，胤禛是康熙第四子，他不敢将心思在神情中流露。

　　苏培盛这个时候还只是胤禛身边贴身伺候着的小太监，府上总管则是之前康熙爷亲自赐下的刘喜，自然，这位刘公公是帝王“爪牙”。

　　自随着四爷出宫以来，苏培盛心底存着些不安，尤其是刘喜在爷面前展露的能力，让苏培盛觉得大受威胁，可这小子也明白自家主子的脾气，根本不敢仗着贴身伺候的份儿在爷跟前对那刘总管说道几番。

　　原本，爷大婚，早起时由着福晋伺候而疏远了奴才，倒是情理之中，苏培盛也是精明的，低头偷瞄着福晋的神色，也看得出她的几分落寞，苏培盛觉着有几分同感，因为，刚才想要上前替爷穿衣的时候，被爷凌厉的眼刀砍着了。

　　早膳的气氛略带诡异，而随后胤禛带着福晋进宫的一路，也是静得出奇，芷雅几次想要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连同满满的委屈咽下肚中。

　　大概是有所察觉，胤禛领着芷雅来到养心殿门口时，终于放缓了语气，“不用怕。”立刻看着芷雅满是感动地抬头，两人视线相对，勾起了胤禛心底深处的几分动容，曾几何时，也是此刻这般情景吧，“记得规矩就行，不用怕。”再次开口安慰，他们曾是相伴几十年的夫妻，即便无关爱情，他总是会给她几分尊重。

　　“爷。”芷雅是个懂规矩的，虽然心中激动，也只是微小地动了动袖下的手，被胤禛的情绪带动，芷雅悄悄伸手过去，想要再次触及昨夜的温度。

　　“这不是四弟吗？是了，这时候，是带着弟媳来给皇阿玛请安的吧！”一道爽朗的男声从身后不远处响起，大皇子胤褆跨步而来，这个时候，他还是个英气俊朗的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