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华》亦人

14、第十四章 逆臣

　　张家老二张廷瑞，凭着汉臣身份竟然一跃成了个从二品的御前侍卫副统领？先前那些攻击张廷瑞“失宠”的流言，自然是不攻自破，然而，随之而起的，又是万种猜测，按着粗俗一些的话来讲，这小子毛都没长齐居然再开先河，何德何能竟然得万岁爷如此青睐？御前侍卫，多是满洲权贵世家中的年轻小辈，不乏出身高贵、能力出众的文武全才。

　　汉臣们激动了，满臣们还能淡定？

　　然而，康熙爷一贯恩宠张家这小子，并且这一回，就是连大阿哥胤褆和太子爷胤礽两派都安静异常，一时之间，朝里朝外虽然异议不少，却竟是十分默契，谁也不做这个出头鸟。

　　张家，看似风光无限。

　　这是张英连续在书房过夜的第五个晚上，大书桌前，尚书大人提笔，叹气，落不下字来，再提笔，又叹气……夜夜，都如是这般。

　　这万岁爷分明是将张家架在火上烤啊！

　　前天，张英把小儿子张廷玉叫进书房，认真考校了一番，听得廷玉对答如流、甚至偶尔还能答得十分精彩，张英却是郁闷了，最后，狠下心来，吩咐了小儿子暂缓参加科举。

　　那时，看着廷玉失望的样子，张英只得当做没看见，考中秀才是料想之中的，可张英就怕这小子一不小心把之后的举人都中了……张家，已经太盛。

　　然而，好不容易打发了小儿子的事儿，接下来才是重点，张英着实为难了，进退不能，“哎！”

　　“是儿子让爹为难了。”林萧平缓的语气在门外响起。

　　张英一惊，下一刻，苦笑着起身，却在开门这一瞬，终于下了决定，“不，是我儿智勇，是为父骄傲。”张英是个文人，此刻双眼炯炯看着儿子，确实是难掩的自豪骄傲模样。

　　二十年，足以让林萧真正把眼前人敬作父亲，向来杀伐果断的阎王师长，这一刻，看着还未老去的父亲，竟然生出几分动摇。

　　张英却没有给儿子抢话的机会，“这以后，张家的大梁，就要靠廷瑞你担起来了，为父也相信你一定能做得更好。”张英觉得，这话一出口，竟然也不是那么难了，虽然仍是有些不甘心，他这年纪、他这尚书的位子，可是大好前景！

　　罢罢罢，只做是聪明人懂得激流勇退了。

　　“爹这是要闹一出告老还乡，也得想想万岁爷能不能答应！”林萧瞧着父亲狠下决心“断腕”的模样，忍不住一盆冷水泼下，若是康熙能轻易放过张英，那老狐狸就压根不会把林萧赶上御前侍卫副统领的“火堆”上。

　　张英，哑然。

　　林萧不喜政治博弈，却并非不擅长争斗，这紫禁城一局，才刚刚开始。林萧在康熙朝，前二十年的奋斗是为了等待，而今后，祈安已经出现，他若不能带着他活得肆意些，岂不是辜负了这番穿越时空的重逢。

　　而张英被儿子这么一说，倒是有了几分顿悟，毕竟是能够安稳混到六部尚书位子的人，再往深了去想，张家现在的荣耀都是万岁爷赏的，既然万岁爷敢这么大方赏了，难道我张家没胆子接下？关键还是要给万岁爷做个忠臣，这就是张家最大的底气。大概是被二儿子周身的英雄气概感染，张英释然大笑，拍着林萧的肩膀连声说“好”，换来儿子难得的笑脸，老头更是满意极了。

　　可怜尚书大人不晓得，二儿子心里不止一次默念着“一枪崩了康熙”，想让张廷瑞给康熙做个忠臣，难啊！

　　“你是怎么想的？”这天晚上，林萧再次爬墙去了，又没头没尾对着胤禛问了句，进出四爷府的书房重地就跟自己家里一样随意。

　　以为林萧问的是御前侍卫副统领的事儿，“若是留在京城，御前侍卫处，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安置。”胤禛认真回答，然后少年端着无辜的表情与林萧对视。

　　不经意想起三年前从归化回京期间最后一次偷偷去看胤禛，那个虽显稚嫩却总是在私下阴着表情的四阿哥，真的是前世的祈安？再瞧瞧眼前这个，前天还在抱怨没能把生日礼物大绒毛狗带着一起穿越……林萧不禁冷汗，好像，一不留神，就把雍正帝给养歪了。

　　意识到自己的思路拐向奇怪的方向，林萧赶紧收回心思，“我问的是，对皇位，你是怎么想的？”至于御前侍卫副统领的位子，他自然会好好利用一番，两军对阵，从敌人内部搞破坏，这样的成功案例阎王师长并不陌生、还甚是拿手。

　　“……”胤禛眨巴了下双眼，给林萧贴了个“大逆不道”的标签，倒是不急着回答。

　　已经把胤禛的书房征用为临时作战室，林萧说话毫无顾忌，一针见血，“你打算干掉康熙、还是干掉以东宫太子为首的皇子阿哥？”

　　胤禛已经无力回答了，即便林萧说的没错，自古以来，若不是干掉别人家的皇帝、那就是干掉自己家的皇帝或者所有可能的继承人，但问得这般凶残，真的没问题吗？哎，胤禛叹了口气，少年的样貌，老成的架势，“这个，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便他曾经在这条道路上胜者为王，但也不敢有丝毫侥幸和轻敌。

　　林萧自顾拿了桌上的纸笔，迅速开始默写，一个个名字跃在纸上，胤禛一开始还没太在意，渐渐地越看越心惊，这些人名里有几个十分熟悉，是宫里一些管事的太监宫女等，还有几个御医，其他没见过的想来是另一些不引人注目的钉子。

　　一张、两张……直到林萧写完第七张纸，纸上的姓名已有百余人，饶是胤禛的心性也憋不住了，“你……”

　　“都是这些年送进去的卧底，还有一些策反成功的内应。”林萧似乎没看到少年讶异的表情，这话说得十分平缓，就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不值一提，“既然你回来了，那这些以后都交给你了，我把卓灼也一并留给你，这些卧底都是单线联系，你有事就吩咐卓灼。”他真是来谋反的，不是开玩笑的。

　　直到林萧趁夜离开，胤禛依然沉默，他想了很多，唯独没料到这种情形，对于林萧这般纯粹至极的信任，胤禛大概只能苦笑了。眼前是一叠卧底名单，更是林萧的一条命。

　　第二天早朝，胤禛发现前几日告假的工部尚书张英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某些人的酸言酸语，显然是嫉妒张家老二往上窜得这么快，二十岁的从二品副将已是罕见，又一眨眼的功夫竟然成了天子近臣的御前侍卫副统领。
　　当然，张英毕竟是个尚书，即便工部看似及不上吏部户部等，但这些个部院尚书的品级都是从一品，真敢跑到张英跟前堂而皇之表示嫉妒恨的蠢货几乎没有，到了他们这个级别，笑着口里说着“羡慕”、心里拿着小剑戳人骂“嫉妒恨”的倒是应该有不少人。

　　张尚书是个斯文人，工部差事他向来是一丝不苟，朝臣中、皇子间的派系争斗他一概不参合，万岁爷交代什么、他办好什么，所以，此时此刻老头站直了身子昂首挺胸，端的是一副“老子是忠臣、尔等能奈何”、“我是忠臣我怕谁”、“忠于万岁、万事不怕”的刀枪不入架势，管他别人说什么，尚书大人一概当作是对二儿子的赞美之词、对自己的羡慕言语。

　　就连康熙都能瞧出张英的几分傲人之姿，当然，万岁爷是觉得满意的，而其他包括东宫太子在内的都在内心鄙视老头，真是太嘚瑟了，你够了！

　　依着胤禛对张英的了解，大概能猜到定然是林萧“从中作梗”，前世他可从没发现这位张尚书是这样的脾气，从头到尾都是谨慎谦虚的性子，也确实是个忠直的老大人、得了善终。胤禛悄悄低头，掩盖了牟中的情绪，压力好大怎么办？若是林萧做的那些事被揭发，整个张家都得完蛋！

　　胤禛发现老头挺可爱，也知道林萧是敬重这个父亲的，毕竟相比当初的林振华，这身份家世都不比林司令差的张老头，是位好父亲，看林萧谈起张英时双眼中的神彩，就能明白。

　　“你也觉得奇怪吧。”太子胤礽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胤禛身侧，听说最近康熙爷给储君安排了不少差事，应该忙得没时间瞎转悠才是，“以前真没发现这个工部尚书是这样的性格。”胤礽语气里带了几分好笑，倒是没有恶意，毕竟，交好张廷瑞原本就是胤礽的初衷，只是可恨老大胤褆近来总是什么事都想插一脚。

　　“皇阿玛曾经说过，张大人是个忠臣。”胤禛适当提醒太子，又瞥见张老头与其他几个尚书大人交谈，还是一脸的“我有好儿子我骄傲”，胤禛甚至怀疑是不是林萧劝得有些过头了，今天这模样的张英，简直让胤禛不忍直视，也难怪连太子都打趣了。
　　幸好，张老头肯定不是今天表现得这么直愣没脑子，否则还没等在康熙爷跟前失宠、就怕要被朝臣同僚们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没想到胤禛居然这么正经地给张英“正名”，胤礽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的阴沉，“你与张廷瑞有来往？”其实胤礽的记忆里，不记得四弟与这个张家次子有过往。

　　眼下是个敏感的时期，谁沾上新贵张廷瑞，谁就得面临来自各方的围追堵截，起码就得承受东宫太子、大皇子胤褆、特别是康熙爷的探究，说白了，谁沾上谁倒霉，“只见过一次。”胤禛一副懒得解释的表情，也不给太子说话的机会，三言两语就直接告退再见了。

　　哪怕胤禛有信心能够瞒得住所有人，就像是前世凭着一副万事不争的模样最后拿下皇位，如今，他却不敢赌了，不敢拿着林萧的命去赌输赢。所以，赶紧闪人。

　　太子爷郁闷，老四这是怎么了？本宫不过是随意问一句，他哪来的大脾气？张廷瑞这个人看似简单，其实心思很难猜，本宫提醒一句，也是为了你老四好……

　　御前侍卫不当值的时候，还是很清闲的，虽然不能随意出宫，但只要提前与统领告假，还是能顺利得到批准的，而没告假留在宫里的，一般也是自己安排练武、读书、甚至是小玩乐、睡大觉，每天集中训练的时间也不过是早晚各一个时辰。

　　眼下康熙爷没安置统领人选，于是林萧作为副统领倒是成了御前侍卫处最忙的，而被安排在副统领跟前当差的三等侍卫雅阁书，眼睁睁瞧着副统领提笔写了整整三天，又在纸上圈圈画画改个不停，因为给副统领沏茶送点心时离得近，雅阁书偷偷瞥了几眼纸上的东西，只觉得双眼发晕，心下哭道，“好日子到头了！”

　　在其位，谋其政。不管心里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林萧是个很有原则的人，既然做了副统领，就得把这一群侍卫带好了。管你御前还是御后，是侍卫你就给老子把侍卫的本事都练出来、把侍卫的规矩都守好了，不然，将来一帮子纨绔二代靠什么给雍正帝效力？

　　所以，张副统领，你眼里除了雍正帝，果然没有康熙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