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雍华》亦人

13、第十三章 风起

　　张家大哥廷瓒去年离京到广西做了个从四品的南宁知府，京官外放难免辛苦些，但也不可否认是个机遇，再像是张廷瑞仅二十就能凭军功挣得从二品的副将官职，实在是凤毛麟角的。

　　天时地利人和，若没有了葛尔丹这个让康熙爷头疼不已的大家伙，怕是林萧再有能耐也做不到如今这一步登天。

　　张英官至尚书，难得的是这辈子只有正妻名下的三个嫡子，倒是后院之中清净许多。而原配张夫人在诞下三公子张廷玉之后便有了体虚之症，已在八年前支撑不住离世了，张英却至今未曾续弦。

　　林萧来到三弟院子外头，就听见里面叽叽喳喳有些吵闹，看来，这府中还是少了女主人管束。自打林萧五年前离京从军，这府里又进了不少人，多得是林萧不喜的女子，张英身为尚书要职，难免顾不周全府中后院，廷瓒离京上任是带着夫人一起的，这不就任凭底下人胡闹了。

　　当然，林萧眼中的胡闹，在寻常人看来，是理所应当极了，实在是当年这位二少爷喜清净，愣是把个张府搞得冷冷清清，连个伺候人的丫鬟都见不着。

　　因此，三少爷张廷玉的函书院里，瞧见面带怒气和不耐的林萧时，静得出奇，纵是好些丫鬟小厮并不认识这位爷，却并不妨碍他们被这位爷的煞气所惊愣。

　　“二哥！”倒是屋里快步出来的小少年高高兴兴朝着林萧打招呼，语气是难掩的欢快。张廷玉是个敬爱父兄、乖巧识礼的好少年。

　　林萧环顾四周数量颇多的丫鬟侍女，“平常，这几天你把府里处理一下。”徐平常原本就是从张府跟着林萧去从军的，如今回府替二少爷处理一下院子里的事儿，倒也说得过去。

　　廷玉愣了愣，大概是听明白了二哥的意思，看着林萧的神情中带了几分不忍，却也并未多说。二哥的性子，是说一不二的。

　　林萧似是满意三弟的反应，也懒得去管徐平常如何打发府里这些多余的人，径直叫了张廷玉进屋，仔细询问了这几年的事，不论是读书功课、或是庭院家事，小少年倒是应答如流，看来，这位三少爷是心底有数的。而对于院子里伺候的人少了这一事，张廷玉表示，终于可以清静些好好读书了，这是个爱读书的好学生。

　　“若是连个家都管不好，你将来还凭什么入仕去管一县、一府、一省？”林萧冷不丁砸出这么一句训人的话。

　　张廷玉现年十三岁，虽然书生气重、性子更是温和，却难免也是年轻气盛的，被二哥说得这般一无是处，“不是管不好。”本是与二哥对坐而谈，此刻少年立起身来背脊挺直，“总是不该我管的，管不了。”父亲未曾做主，自己如何去管后院？再者，自己堂堂一个嫡出少爷，父亲还在，怎么能去管后院父亲的女人？

　　虽然张英未曾续弦再娶一妻、或者将某个妾侍扶正了，但老张后院也是有人的，二姨太刘氏、三姨太方氏、四姨太蒋氏，还有两个通房的……当然，无一有所出。

　　林萧皱眉，“那就任着她们把你管住了？”平平的语气，倒也听不出嘲讽，但确实把张廷玉给激了。

　　“我……我不过是不愿去管这闲事！”张家少年暴躁了，丢了书卷气，瞪着二哥，“凭她们？还想管住我？”

　　嗯，张家男儿就算不上战场，也得有点血性！林萧满意了，“如此喜怒形于色，就是你这几年读书学到的？”淡淡一句，立马让张家少年弱了气焰。

　　张廷玉纳闷，平日里就算再难缠的人，自己都能淡然处之，怎么遇上二哥，总是没两句话就能被挑起了脾气！真是挫败。

　　“若是在他人眼中，你不该管的事儿，你就不管？不该做的事儿，你就不做？”林萧对这个三弟怕是已经尽力在教导了，“到哪天，有人觉得你张廷玉不该活了，你也就找根绳子把自己给勒死了？”竟是说起风凉话了。

　　若是祈安见着这样能说的林萧，兴许也会有所诧。林萧是豪气的，与部队那帮出生入死的兄弟，而若军务在身，林萧也是令行禁止、说一不二的，至于对陌生人，那就只能一张能够冻死人的面瘫脸了。

　　其实，穆信如今作为林萧的护卫，在屋外头的院子里，自然能听见这对兄弟俩的对话，穆信表示压力大，这样能说能侃的还是教官大人吗？好惊悚！不是应该一声令下，拖出去军法从事？

　　穆信觉得，如今到了京城，教官不许称呼“教官”了，只能称二爷、或是副将，难道这脾性也会随之改了？多年的棍棒教育，从此就改说服教育了？当然，穆信有自知之明，不能以身试法。

　　张廷玉郁闷了，二哥这就是强盗理论，果然与二哥讲道理是白费口舌的，这大概就是俗话说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当然，廷玉少年是个敬爱兄长、乖巧识礼的好少年，腹诽的事儿，当然只能摆在心底里。

　　趁着林萧在清理张家的时候，祈安第一日从户部当差回来，吩咐四爷府总管刘喜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将府中的丫鬟奴才精简再精简，尤其是那些个“略有苗头心怀不轨想要爬上四贝勒床的女子”，就该一个不留全都打发了……四福晋听着消息，有些高兴，继而，更有些疑惑，难道是四爷在清理府上的钉子？

　　刘喜是康熙的人，自然琢磨着这位四阿哥是在借机清理府上的眼线吧，不过，刘喜不明白，四爷这是借的什么“机”……这么大的清理动作，也太过明显了吧？不只是德妃娘娘安排进来的，还有一应许多“似是而非”的探子，全被四爷扫地而出了！

　　胤禛府上这番动作，让康熙爷越发看不透这个老四了。正琢磨着，康熙爷却被眼线递上来的另一个消息给吸引了八成注意力，朕怎么不知，张林萧这小子，如何与老大胤褆，关系亲近得可以称兄道弟了？

　　康熙爷第一次，对林萧这个十分中意的少年将帅之才，起了疑心。

　　臣子，与皇子。

　　林萧与胤褆是同岁的，又都是少年从军。

　　难道，是一见如故？还是早修暗道？

　　这一日，康熙终于召见林萧入宫，打算试探一番。

　　林萧在宫门口正巧遇见了同样进宫的大阿哥胤褆，胤褆竟然不顾皇长子身份，与林萧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于是，当再遇见四阿哥胤禛的时候，胤褆更是拦着林萧不让给老四规规矩矩行礼，“都是兄弟，做什么如此较真！来来来，林萧，给你介绍，这就是我四弟胤禛……”

　　胤褆，大概是神经粗得不能再粗了。如此不拘礼节，还像个皇子吗？脑袋真被驴踢了，也不怕被御史盯上！

　　胤禛其实看不惯胤褆这番作态，可偏偏，这一次胤褆拦了林萧的礼，可是让胤禛心里满意极了，也是松了口气……林萧行礼，如何受？

　　不经意间对上林萧投来的视线，看着对方眼底一抹了然和豁达，胤禛平缓了心绪，大哥是个骄傲的人，如今却在这个年代，不得不向人屈膝，胤禛心疼了。

　　然而，还未等胤禛缓过神来，就察觉面前一股冷气袭来，也不知，是面色难看的太子爷胤礽所致、又或是林萧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只是，胤禛下一刻就看着林萧十分从容自然地屈膝给太子爷行礼请安，没得半分委屈或勉强，就好似，本该如此的。

　　看着林萧矮下身子、弯了背脊，胤禛低下头去，也是从容给胤礽见礼，却忍不住眼眶有些湿润了。

　　就这一刻，胤禛终于再一次有了如此强烈的渴望，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至尊的权力。

　　至于林萧心中，平淡如水，不过是游戏规则而已。

　　若非这下跪行礼之人是林萧，胤禛自是不会有此强烈的不适应感。

　　“廷瑞，怎的与我这般生疏了？”胤礽并没有拦住林萧行礼的动作，却是很快就亲自伸手将林萧扶了起来，神色自然是颇为亲近、甚至熟稔的，“莫不是就这几年功夫，如今的副将大人不认识故友了吧？”似是在开玩笑一般，胤礽眉角带笑。

　　康熙爷一直以为，这张家小子是顶“干净”的，却不料，此番竟是如此，林萧非但与皇长子胤褆称兄道弟、还能与太子爷胤礽是故友！

　　林萧没去看一旁胤褆诧异的神色，“您是太子爷，礼不可废。”竟是十分干脆驳了胤礽的示好，果然，这话一出，太子爷饶是笑着，也显出几分怒气，倒是一旁胤褆又挑衅似的笑看胤礽。

　　“呵，你还是一如既往与我见外，几年了，倒是这一点没变。”胤礽暗自平复怒气，无奈接受了这样的张廷瑞，记忆中，张家这位二公子倒确实是这脾气，只是刚才又与胤褆那般亲近是为何？难道仅是因为同为军旅出身、一见如故？然而，胤礽自信来日方长，“若是皇上召见你，就快些去吧，别在这儿耽搁了。”

　　胤礽是不知道，就一会儿的功夫，康熙那里也得了确切消息，只因为太子爷的加入，让康熙越发糊涂了……张家小子这唱的哪一出？看来，在弄清楚之前，是轻易不能再放他出京城了。于是，康熙爷忽视了费扬古的请示折子，决定把林萧留在京城好好查看一段时日。

　　林萧告辞了几位皇子，便往康熙爷的乾清宫去。

　　“四弟，怎么今日脸色又有些难看了？”太子爷逮着老四胤禛就开始嘘寒问暖了，抬手要去探胤禛额头的温度，却被胤禛侧身躲过，胤礽也不尴尬，“虽说你身子痊愈了，但也不能如此不管不顾的，户部的差事纵然要紧，但若觉着累，我去向皇阿玛给你讨几日歇歇……”

　　“谢二哥关心，我很好。”转瞬间，胤禛已经应对自如了，若说脸色难看，那纯粹是被这位正想着无微不至关心弟弟的太子爷给闹的。

　　林萧的疏远，太子爷从容接受了，然而，胤禛怎的也是如此，“你可是还在为那事生二哥的气？”想来想去，胤礽也只能猜测，还是因为当初没能在胤禛病重时照顾好，才惹得四弟如今总是对自己这个二哥淡淡的。胤礽心里不是滋味，难道自小十多年的兄弟感情，就这么经不住考验？

　　胤禛摇摇头，可还没来得及应话，就被一旁还没离开的胤褆抢了，“您是太子爷，莫说是四弟了，就是我这个做大哥的都不敢和您生气。”胤褆这话忒噎人，相较于老三胤祉那样的书呆子，胤褆是粗人一个，可这不影响他也能这般用言语给人不痛快，“我说，老二，你还是别为难四弟了。”这后半句，又说得满是匪气，哪里敬这老二是东宫太子爷了？

　　胤礽觉着这老大十分可恨，尤其是近来，总爱恶语挑拨自己和老四的关系，“哼！我与四弟的事儿，还轮不到你胤褆插嘴。若你真是闲着无事，倒不如想想怎么去讨皇阿玛欢喜……”后一句，是胤礽靠近了胤褆轻声说的，可这话语中的太子脾气尽显，且带着无比的骄傲。

　　其实胤礽也明白，如此直白地拿皇阿玛的宠爱说事儿，是有些掉份儿了，可架不住这老大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不知趣。话毕，胤礽伸手拉了胤禛的胳膊就离开了，独留下胤褆一个站立着。

　　远远的，胤禩瞧着人都散了，才小心翼翼往胤褆处靠，停步在胤褆面前，小少年仰着脑袋，“大哥？”轻唤了一句，眼神中透着关心。

　　胤褆抬手抚了抚弟弟的脑袋，“走吧，咱给额娘请安去。”自嘲之余，心想着，下一回，定要戳中了胤礽的痛处才行。

　　再说林萧去见了康熙爷，老狐狸的心思藏得够深，面上丝毫看不出异样，对着林萧依旧一口一个“你小子”、“好小子”的，最后，老爷子把林萧留在京城歇一阵子，也没说撤了归化驻军副将的职务，甚至还让林萧在宫里接了一个御前侍卫副统领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