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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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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谷以为自己目睹过的生死,已然是这世上最为残酷的事。尸横遍野,棺盖纷扬于她而言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离别,她曾把刺入桡骨的箭矢斩断,撕扯开化脓的血痂,涂抹刺鼻的草汁。
但在程若谷推开眼前松动的柴扉后,她以为,这才是所谓,生不如死。
或者说,如何杀死已经死去的人。
从身体最为羞耻的位置开始的腐烂,猩红中透析出粘黄的液体,这样的身体,早已失去了愈合能力,程若谷曾在军帐中见过这样的惨景,那是一个伤到脾脏的长兵,随军的大夫和仵作都无能为力,尚未用尽各人份的伤药前,用褶布包裹掩埋的伤口开始腐烂,但并非是在全身溃烂后才死去,这位曾经在战场上以一敌十的长兵,用自己的武器刺向胸口,在程若谷面前,一头栽倒。
然此时眼前的一切,比起哪位长兵,要惨烈千百倍。
这些女子忘记了哭泣和呻吟,一动不动依靠墙壁的支撑,苟延残喘。
在最深处似乎有隐约的说话声那声音熟悉得让她心揪。
她终于还是咽着酸水走近,看到了最不想在这里看到的一个人,却松了口气。
可显然,眼前这攥紧染布群的小丫头,也不大愿意看到她。
那丫头把手里的汤匙放下,就这么直勾勾的望着她,眼睛里没有初见时的沉静,有的是掩藏得很好的恐惧。
程若谷看向第三个人,险些不自持的反胃。
如果不是起伏的呼吸,那么她已然与尸体无异了。
所以程若谷也完全没有想到如此一个奄奄一息的生命竟然会猛地扑向自己,用已然失调的声音嘶吼道“快跑!!”
强弩之末,程若谷躲开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鲁莽,这具身体就再也没能爬起来。
她半跪着探知这人的呼吸,然后叹道“没救了。”
“你是谁。”
程若谷以为这丫头早该离开,适时听到这样的质问,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只好反问道“那姑娘又是谁?”
“你是客人吗?”
她一时间只是想说,我只是你的客人,转念又不得不点头
“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鸨母。”
“……我不会说的,先和我出去。”说着拉起小丫头的手,便往外走。可是拉拽着愣是拖不动这小丫头,回头看见她捂着嘴看着地上的真正死去的人。她只得轻轻地安慰道“你若想葬了她,也不是现在,她的身子你是碰不得的,且先随我出去,待我寻些破麻,好替她裹了身子,带出去,后面有林子,你也可立个牌子。”说着手腕收紧,意料之外的,感到对方的迎合,啜泣着的声音说道“多些,她们唤我风月,风花雪月的风月。”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阴沉的天气,浓云翻滚,低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程若谷站在风月身旁,静静地看着她。
但她不知道该寒暄些什么,站在风月死去亲姐的坟头程若谷只能一边又一遍的谴责自己。
究竟是一死了之还是苟延残喘,只有自己才有权决定。
或许以为生不如死的只有你,对于别人也许是微乎其微的希望。
程若谷可以忍受一刹那间的阴阳两隔,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会觉得这突如其来的离别是理所应当。
所以她明白,无论自己本意如何,总归还是送走了一条命。
但她不开口,风月却不喜欢逃避。
“客人为何会去那种地方?”
程若谷明白,风月并非会死心塌地的相信是非善恶这类虚浮的词汇,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会使她对自己的不安日积月累,但自己也断然不能说实话,也绝不会诓风月,索性答:“找人。”
“客人要找哪位姑娘,到到那种地方。”
对于风月而言,稍稍松懈,就意味着万劫不复,尤其是陌生人,就像未知前路是否有猛兽,断然不会因为对方一时的照顾就不顾后果的交付信任。
“找你。”
当风月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却始终苦恼于如何脱身时,这样的答案无疑令她始料未及。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也不想碰那些人,所以我来找你。”
程若谷没有掩藏所有事实,但是却很好的避开了自己的身份,这样的答案发自内心,所以在回答的的时候程若谷可以直视对方的眼睛,用自在平稳的口气不慌不忙的辩解,大多数时候你想骗过别人,首先你得骗过自己
于是风月就这么看着她,然后微微红了脸颊。
“你先回去,我自去正堂点你。”
程若谷明白,自己的解释漏洞百出,只有实际的动作才能在风月有所警惕之前顺利蒙混过关。况且就风月此时的处境,在这种地方不可久留。
“客人等等……”
程若谷经不住的一愣,这么快就被察觉了?
“客人如何称呼?”
这后半句话说完,程若谷松了口气,如果说风月还是有所戒备的话,这个时候只要报上姓名,恐怕风月便会死心塌地的相信自己的深情。
“虚怀,鄙姓程,程虚怀。”
“程公子,今日恩德,必当涌泉相报”
程若谷看着匍匐在地上的风月,轻轻地扶起孱弱的身体,缓缓道“并非大恩,风月姑娘言重了。”
这是信了,还是更加怀疑,程若谷以为,自己无法再做出任何判断,人心本就难测,何况对于风月,自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在看着那道身影消失,程若谷轻轻地,轻轻地,勾起了唇角,继而扭头,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