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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錢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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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蠻享受一個人住的自在,不用遷就其他人,自己想怎樣就怎樣,可輕鬆了;而付出的代價就是,每當家裏有甚麼壞了,日常用品用完了要大採購的時侯,我就煩到不行,一個女人要拿著幾大袋石頭般重的東西走上走下,那可不是開玩笑的。這些年一個人生活,甚麼都要靠自己,漸漸就習慣了。所以說,女漢子都不是練成的,而是被逼出來的。
今天,我一如往常的去超市買東西,人很多,我給錢的時候不知道是緊張還是笨手笨腳的關係,一不小心就把錢包的拉鏈拉斷了。我當真是欲哭無淚,這個錢包雖然不是甚麼貴東西,卻是我在加拿大第一次出薪水的時侯買的,已經跟了我幾年,就算有點舊我也沒想過把它扔了,卻想不到今天就這樣把它弄壞了。我弄壞的不僅僅是一個錢包,而是一段關係,一段陪伴我走過春夏秋冬的關係,想到這,我就越發覺得可惜了。
講起錢包,他的錢包,我還留著了;可這就要從九年前,我還在C城的時侯,和他第一次相遇時說起了。
那天,我離家出走了。我媽又去找那個男人了,這已經是多少次了?她明明答應了我不會再去見那個男人,為甚麼卻一次又一次的騙我?難道我就比不上他嗎,我是你的女兒啊?我已經受夠了這樣的生活了,我不想再待在那個只有我一個人的家了,等一個人的感覺太可怕了,那種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回來,只能一直等一直等,然後心就越來越寒。就算她回來了,卻依然覺得下一刻她就會走,隨時隨地,就這樣把我拋棄了。加上,可能那天是我十八歲生日的關係吧,我不想等了,所以就逃出家裏來,逃出那空盪盪、冷冰冰的地方。
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裏,就只是漫無目的地走啊走啊,走到累了、餓了便在一個公園裏坐下,周圍都黑漆漆一片,只有椅子上方那若隱若現的燈光,才讓我依稀找到椅子的方向便坐了下來。當晚風吹過來時,單薄的我應該會冷到顫抖不已,可是真正讓我冷到發抖的卻是心裏的冰冷,寒風盡管再刮痛我的肌膚也不如母親的冷淡那麼徹心徹骨。這時侯,在夜闌人靜處,我所有的委屈都忍不住了,便嚎啕大哭起來,哭得就像個小孩。
突然,一包紙巾往我面前遞過來了,我抬起頭想我看清是誰的時侯,發現是一個身材蠻高大的男生,一身酒氣的,左手還拿著一瓶啤酒,我頓時整個人都戒備了起來,畢竟這是一個「人煙稀少」的公園。
他好像察覺了我有所警惕,於是就不好意思的說:「你不用害怕,我只是坐在對面,聽你哭得那麼厲害,想是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這才走過來,我沒甚麼惡意的。」
我聽了他的話,再看一看他,這才顫抖地接過他的紙巾,然後他便坐在我隔壁的椅子上了。我們就這樣陷入了一片死寂,大家也不知道說甚麼,後來不知道是因為我心情很差,還是吃了豹子膽的關係,竟然和一個陌生男人說:「你的啤酒能給我喝一口嗎?」
他好像沒想到一個女孩竟然會這麼直接問一個陌生人要酒喝,有點遲疑,可最終還是把酒給我了。我接個來,一聞到那種酒味就皺起了眉頭,可還是鼓起勇氣嘗了一口,酒還沒過口嚨我就已經把它吐出來了,還說:「媽啊,怎麼這麼難喝,真不明白這麼苦的東西竟然也會有人喝!」說完就把酒還給他了。他一定覺得我很奇怪,明明是自己要喝的,最後不但吐出來,還在說他的酒難喝。
他拿回來喝了一口,然後用他深沈的聲線說:「你還小,當了試過比這個更苦的東西的時侯,你就會覺得酒其實不錯,至少醉了,苦會小一點。」
我那時候的確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以為這樣就是世界沒日了,悲天憫人的,卻想不到有一種愁是深入骨髓的,慢慢地吞噬你整個人,待你發覺的時侯,它已經不知不覺地成為你的一部份,那時侯愁就離不開你了。我學會喝酒也是那時候的事情,然後才明白甚麼叫「醉過方知酒濃,愛過方知情重。」
我有點似懂非懂,忍不住問他:「你…你剛才說「同是天涯淪落人」是甚麼意思啊,你也遇到了甚麼不開心的事嗎?」
他想了想,有些無奈的說:「我剛剛和女朋友分手了。」
我不可置信地說:「為甚麼啊?你看起來蠻帥的啊,你女朋友真沒眼光。」其實那時候燈光太暗了,我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樣子,可直覺告訴我他應該長得不錯。
他好像有點不好意思,然後說:「其實也不關她的事,是我要去留學了,她對異地戀沒有信心,所以就和我分手了。這也對,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誰知道呢。」
我卻不怎麼認同:「這都是籍口,要是真心相愛,四年又怎樣了,楊過不也等了小龍女足足十六年,她不等你只是因為她不夠愛你。」我雖然沒有談過戀愛,可書我是看不小的,那時侯還自大的以為愛情不過就是如此。啍,我不相信現實中的愛情,這世界有多少人是因為愛情而結婚?結婚而從一到老?尤其是像我這樣的人,愛情就像是奢侈品,想要卻要不起。
他沉思了一會兒:「或許吧,但那也只是小說的情節,現實中的戀愛沒那麼簡單,要是等待就能再一起,也不會有那麼多人分開了。小妹妹,你沒有談過戀愛吧?你知不知道,人其實都是很怕寂寞的,因為寂寞而做了很多自己不想做也沒想過要做的事。」
我不知道,也不想明白,我媽就是因為所謂的寂寞而不斷地傷害我,那是多麼的自私,明明已經一次又一次地傷害了你愛的人或愛你的人,卻依然將「我很寂寞」掛在口邊。那我呢,我難到就不會寂寞嗎?於是,我不甘的回了一句:「對啊,我是沒談過戀愛,可那種因為耐不住寂寞,這麼輕易就放棄的東西,我也不需要。」
「哈哈,對啊,你說得對,不需要也好。愛情啊,太麻煩了,不如沒有來得自在。」他說這一句話的時侯,表情是那麼的苦澀,聲音是那麼的悲涼,讓人不禁有點同情他。
看著眼前的男人,我不知道為甚麼,想更加了解他,聽他說更多他的故事,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有一種磁性吧,就像一壺淳酒,讓人越喝越醉,知道自己上癮了,也甘願沉淪其中。我把話題轉開了,又問他說:「你和你女朋友是怎麼認識的啊?」
「我們是…..」
那一晚,他講了很多很多和他女朋友的事情,他和她是那麼的純真、甜蜜和美好,好到我都開始為她們婉惜這一段這麼純樸的愛情了。
突然,他說:「我說了那麼多,那你呢,又是因為甚麼事,大半夜的,自己一個女孩家跑到這個地方來,你不知道很危險的嗎?」
不知道為甚麼,我不想讓他知道我離家出走的真正理由,於是我就撤謊說:「我……我考試考得很差,然後我媽是那種管很嚴的人,我怕回家給她罵,所以就躲起來不敢回家了。」真虧我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媽從來都不關心我的成績,大概她連我讀哪間學校,哪個年級,哪個班都不知道吧,內心的苦澀又更深幾分了。
他看見我露出一臉哀傷的樣子,倒也信了,更安慰我:「你不要想太多了,你媽也是對你有期望才管你這麼嚴,你這樣不回家,你父母應該會更擔心吧。」
我無奈的慨嘆了一聲,並沒有說甚麼,要是離家出走會讓她擔心我,那我早就不知試了多少次。
這時,電話聲響起了,他接起電話,不知道說了甚麼,然後就走過來跟我說:「小妹妹,我突然有些事,要走了,你也快回家吧,不要讓你父母擔心了。」
我正想說甚麼,卻也來不及了,他連一個名字都沒有留下,就這樣匆匆地走了,又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倘大的公園裏。我看看時間,差不多五點了,這個時間地鐵還未開班,想走也走不了,就唯有多坐一會吧,正好想想我應該去哪裏。我想了想,我又沒有錢,高中又還未畢業,何必為了一時意氣而毀了自己,還是回去吧,回去那個僅僅讓我睡覺的地方。
這時,已經開始日出了,太陽慢慢露出它的臉來,漸漸照亮了周圍的事物,也足夠讓我看清對面椅子上的一個棕啡色的皮夾。我走過去,打開來一看,一張合照映入了我的眼簾,是一個男生和女生甜密的合照,我摸了摸照片裏他的面孔,這應該就是剛才和我聊天的男生了。我想看看他有沒有甚麼可以聯絡的資料在裏面,卻怎麼翻也找不到,裏面就只有錢和一張學生卡——上面寫著李暉,XXX中學。
之後,我有試著找他,都不知道多少次無意間經過那個公園,明明根本都不順路,還甚至到他學校旁的咖啡廳流連,就為了想再見他一面。可大概是暑假的關係吧,又或者他已經出國了,我無論怎麼找,始終都沒有再看到他。
到後來,我還傻傻地將這個錢包帶過去加拿大,我也並不是期待甚麼,只是總覺得有一天,我會再遇見這個錢包的主人,所以我要把它放在身邊,等著這一天的到來。
有趣的是,當我離開,經過一間商店時,聽見裏面播起了陳奕迅的<十面埋伏>:
「遲兩秒搭上地下鐵能與你碰上麼
如提前十步入電梯誰又被錯過
和某某從來未預約為何能見更多
全城來撞你但最後處處有險阻
總差一點點先可以再會面
彷彿應該一早見過
但直行直過只差一個眼波將彼此錯過」
我細細品味著當中歌詷的意思,心裏的苦澀又多了幾分。李暉,為甚麼我每次都只能和你錯過?